第五十一章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赵墨苏紧紧抱着哥哥赵峪，哭得梨花带雨，赵峪反过来笑着安慰妹妹：“好了好了，你看你哭得，脸都哭花了。现在没事了，不哭了啊，不哭。”
“哥，李辰让伍迁带我过来的时候说，我们要走，走便是，他绝不拦着。”
“那你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李辰突然变卦了就不好了。”
“好，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赵墨苏返回营帐，此时李辰正坐在席上，拿着一卷竹简仔细研读。李辰听到动静，抬起头，问赵墨苏：“真要走，马上就要去匈奴吗？”
“是啊，我，我总不能一直赖着你吧。”要分别了，赵墨苏感到心底一阵悲凉，“你给我买的五件衣裳花的钱，我们下次见面，我再把钱还给你好不好？我一直记着的，是十五两对吧？”
“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赵墨苏看着李辰，眼里满是不舍，这三个月，她对他，是真的动心了。可她不能为了自顾自的爱情抛下血浓于水的亲情，父亲还在匈奴等着她呢。
李辰抽出一卷空白竹简，嘴里说道：“我最喜欢《诗三百》中的秦风蒹葭，我誊写一首赠与你以作为回念，还望惠存。”
“好。”赵墨苏轻轻点点头。
李辰研好墨后，用小篆写下一首蒹葭诗，在笔走龙蛇之间，生成的小篆字体如鸾翔，如凤翥。
小篆是秦始皇帝赵政建立大秦王朝后明确规定的官方字体，但不管是在大一统的秦王朝还是在当下，官府和民间都流行使用较为简单易记的隶书。但李辰经受了偶像秦始皇帝的濡染，自然偏爱复杂难写却精致巧观的小篆，也费心费力地练得了一手写得娴熟的小篆字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秋季的某个早晨，我只身来到河畔，此时芦苇上的露水还未蒸发。我苦苦追寻的伊人啊，可谓是东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但任你行踪缥缈，我还是寻到了你，就在那河水中央。
李辰写罢，将竹简晾着，等候墨迹干涸。
“我，我也给你誊写一首诗，卫风淇奥，好不好？”赵墨苏忍不住即将生离的眷恋不舍，想留下一样东西给心上之人。
“好，你坐下来写吧。”李辰另外抽出一卷空白竹简，将其摊开，再起身将身下的蒲团垫让给赵墨苏。
赵墨苏坐下来，用隶书写下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我在河岸的小湾上，看到绿竹猗猗、绿竹青青、绿竹如箦，向来耐寒而鲜嫩的绿竹，温润如君子。君子的品性风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有匪君子，汝可知吾甚思慕兮？
在咸阳时，尽管赵弗经常督促赵墨苏的功课，但依着赵墨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惰性，再加上朱桃夭一味的溺爱，赵墨苏不会写小篆，隶书也写得歪歪扭扭。赵墨苏的一首卫风淇奥，可谓是行行若索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李辰看得有些皱眉，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说赵墨苏字写得不好。
“终于写完了。”赵墨苏已经很多没有动笔写字了，一时间写了卫风淇奥这一首长诗，手腕还有些酸痛。
“字写得还算是过得去。”李辰有些违心地夸赞道。
但赵墨苏没听出李辰的谬赞，很是骄傲自豪地说道：“那是当然了。我爹爹经常督促我的功课，我在咸阳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练字。我就觉得，我的隶书写得真不错。”
李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赵峪和赵墨苏离开了边郡军营，李辰站立在瞭望塔上，久久凝望着赵墨苏远去的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伍迁揣着一封刚从咸阳送来的信，等李辰转过身，便递给了他，信是王隆世送来的。
李辰看完信，心里五味乏陈。
遑论京师咸阳及近畿有中尉统领下的数万京师屯兵，皇宫外有卫尉统领下的宫城卫军，内有郎中令统领下的殿禁卫军。而赵峪居然还是可以冲破这层层茧蛹，安然把一封伸冤信递给了皇帝。
父皇似乎一瞬间清醒了。
卫圆圆，李蛟，这两个本来常年佝偻在角落里的名字被强行带到了李辰的眼前，让李辰避无可避。
早做准备？如何早做准备？
人人皆知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李辰身在万里之外的云中郡，对于京城咸阳的事，他鞭长莫及。
李辰对赵墨苏有真情，对赵弗的冤屈有愧疚，对舅父王隆世的所作所为有愤懑。但这一切人之情与义，统统都要排在江与山的背后。李辰曾经冥思过一个两难的抉择，他是要做一个英雄，还是要做一个赢家？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汝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牢。
项羽是百万秦关终属楚的英雄，勾践是三千越甲可吞吴的赢家。前者乌江自刎，而霸王虞姬的佳话流芳千古；后者卷土重来，而兔死狗烹的行径臭名昭著。
李辰站在云中边郡军营的瞭望塔上，一阵阵寒风拂过他的脸颊，它凛冽得凄厉，又刺骨得生疼。一刹那间，李辰突然想通透了，他可以不做英雄，但必须要做一个赢家。
江山，是锦，有了江山，姹紫嫣红的各种花自会争先恐后。若没有锦，便如李榆那般，到最后一腔残骸，只剩下了情深所往的虚无美名。
“哥，李辰让伍迁带我过来的时候说，我们要走，走便是，他绝不拦着。”
“那你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李辰突然变卦了就不好了。”
“好，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赵墨苏返回营帐，此时李辰正坐在席上，拿着一卷竹简仔细研读。李辰听到动静，抬起头，问赵墨苏：“真要走，马上就要去匈奴吗？”
“是啊，我，我总不能一直赖着你吧。”要分别了，赵墨苏感到心底一阵悲凉，“你给我买的五件衣裳花的钱，我们下次见面，我再把钱还给你好不好？我一直记着的，是十五两对吧？”
“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赵墨苏看着李辰，眼里满是不舍，这三个月，她对他，是真的动心了。可她不能为了自顾自的爱情抛下血浓于水的亲情，父亲还在匈奴等着她呢。
李辰抽出一卷空白竹简，嘴里说道：“我最喜欢《诗三百》中的秦风蒹葭，我誊写一首赠与你以作为回念，还望惠存。”
“好。”赵墨苏轻轻点点头。
李辰研好墨后，用小篆写下一首蒹葭诗，在笔走龙蛇之间，生成的小篆字体如鸾翔，如凤翥。
小篆是秦始皇帝赵政建立大秦王朝后明确规定的官方字体，但不管是在大一统的秦王朝还是在当下，官府和民间都流行使用较为简单易记的隶书。但李辰经受了偶像秦始皇帝的濡染，自然偏爱复杂难写却精致巧观的小篆，也费心费力地练得了一手写得娴熟的小篆字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秋季的某个早晨，我只身来到河畔，此时芦苇上的露水还未蒸发。我苦苦追寻的伊人啊，可谓是东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但任你行踪缥缈，我还是寻到了你，就在那河水中央。
李辰写罢，将竹简晾着，等候墨迹干涸。
“我，我也给你誊写一首诗，卫风淇奥，好不好？”赵墨苏忍不住即将生离的眷恋不舍，想留下一样东西给心上之人。
“好，你坐下来写吧。”李辰另外抽出一卷空白竹简，将其摊开，再起身将身下的蒲团垫让给赵墨苏。
赵墨苏坐下来，用隶书写下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我在河岸的小湾上，看到绿竹猗猗、绿竹青青、绿竹如箦，向来耐寒而鲜嫩的绿竹，温润如君子。君子的品性风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有匪君子，汝可知吾甚思慕兮？
在咸阳时，尽管赵弗经常督促赵墨苏的功课，但依着赵墨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惰性，再加上朱桃夭一味的溺爱，赵墨苏不会写小篆，隶书也写得歪歪扭扭。赵墨苏的一首卫风淇奥，可谓是行行若索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李辰看得有些皱眉，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说赵墨苏字写得不好。
“终于写完了。”赵墨苏已经很多没有动笔写字了，一时间写了卫风淇奥这一首长诗，手腕还有些酸痛。
“字写得还算是过得去。”李辰有些违心地夸赞道。
但赵墨苏没听出李辰的谬赞，很是骄傲自豪地说道：“那是当然了。我爹爹经常督促我的功课，我在咸阳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练字。我就觉得，我的隶书写得真不错。”
李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赵峪和赵墨苏离开了边郡军营，李辰站立在瞭望塔上，久久凝望着赵墨苏远去的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伍迁揣着一封刚从咸阳送来的信，等李辰转过身，便递给了他，信是王隆世送来的。
李辰看完信，心里五味乏陈。
遑论京师咸阳及近畿有中尉统领下的数万京师屯兵，皇宫外有卫尉统领下的宫城卫军，内有郎中令统领下的殿禁卫军。而赵峪居然还是可以冲破这层层茧蛹，安然把一封伸冤信递给了皇帝。
父皇似乎一瞬间清醒了。
卫圆圆，李蛟，这两个本来常年佝偻在角落里的名字被强行带到了李辰的眼前，让李辰避无可避。
早做准备？如何早做准备？
人人皆知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李辰身在万里之外的云中郡，对于京城咸阳的事，他鞭长莫及。
李辰对赵墨苏有真情，对赵弗的冤屈有愧疚，对舅父王隆世的所作所为有愤懑。但这一切人之情与义，统统都要排在江与山的背后。李辰曾经冥思过一个两难的抉择，他是要做一个英雄，还是要做一个赢家？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汝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牢。
项羽是百万秦关终属楚的英雄，勾践是三千越甲可吞吴的赢家。前者乌江自刎，而霸王虞姬的佳话流芳千古；后者卷土重来，而兔死狗烹的行径臭名昭著。
李辰站在云中边郡军营的瞭望塔上，一阵阵寒风拂过他的脸颊，它凛冽得凄厉，又刺骨得生疼。一刹那间，李辰突然想通透了，他可以不做英雄，但必须要做一个赢家。
江山，是锦，有了江山，姹紫嫣红的各种花自会争先恐后。若没有锦，便如李榆那般，到最后一腔残骸，只剩下了情深所往的虚无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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