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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仁者不仁,清者自清

    这局棋,最终是不分胜负。

    “文先生未曾尽力。”长公主娇嗔抱怨道。

    文如渊拱了拱手,笑呵呵道:

    “非也,实在是力不从心,殿下近来常与国师对弈,棋力见长,老朽若是胜了,也是险胜而已。”

    长公主目光一闪,抿唇笑道:“文先生惯会取笑我这小辈。”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倒是难为了文先生,这陈天酬文道天赋的确不俗,听闻先生此前隐约有爱才之心,是起了收徒的想法?”

    若非如此,陈天酬胆敢放言“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该死无全尸了。

    是文如渊强行按下此事,给了陈天酬一个机会。

    可惜这榆木脑袋不开窍,非但没有珍惜,还将此事给闹大了。

    萧纷燃这句话,不是无的放矢,显然有敲打试探之意。

    文如渊想了想,抬手沾了沾旁边茶杯中的水。

    在桌角上写了一个“仁”字。

    “昔日长公主也曾求学于老朽门下,修习儒家经义,不知如今对‘仁’之一字,有何见解?”

    萧纷燃皱起眉,语气转冷:“首辅大人这是想劝我仁慈?”

    文如渊展颜一笑,并指点在“仁”字右半边:

    “人者,一上一下,阶级俨然,尊卑有别,各安其分,不可僭越,此谓之……”

    “仁!”

    文如渊拱手一揖,肃然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陈天酬不愿就死,便是最大的僭越!今日长公主所为,不过是护持神器,拨乱反正!臣,欢喜至极!”

    人分九等,贵贱天定,而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这便是文如渊的道!

    萧纷燃先是一愣,随后嫣然一笑,将文如渊扶起来:

    “文先生是肱股之臣,确实是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

    “这一场大雪,死了多少人,万寿节将至,父皇现在愁得很,怎可让着罪魁祸首继续作祟?文先生为君分忧,辛苦了!”

    “待雪霁天晴,我必定向父皇言明文先生的功劳。”

    她亲自将文如渊送出公主府,目送老者没入茫茫雪尘,眯起眼睛轻轻一笑,慵懒吩咐:

    “想必这雪很快就会停了,收拾收拾,给我在院子里搭个轻快的凉棚,明日我要与文先生春风对坐,再弈一局。”

    ……

    陈天酬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世界已然翻天覆地。

    各色纷杂之气充塞在天地之间,流动不息,回转旋移,就如同在水中搅动一池浓墨重彩。

    这是因为他此刻身处死牢之中,到处都是牢房内的污浊之气。

    雪潦四集之水气,涂泥蒸沤之土气,腥臊汗垢之人气,圊溷毁尸之秽气……这天下间最污浊的气息,全都汇集此处。

    寻常人,哪怕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都绝对算是巨大的折磨了。

    也无怪乎常有罪犯在牢狱当中发疯。

    居住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七窍都受到秽气侵扰,神思日渐颓靡,妖邪自然产生。

    此妖邪并非实际妖物,而是心中纷繁杂念。

    杂念丛生,郁成魔障,最终就会摧毁人的意志思想,这是环境的影响。

    古人云“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但陈天酬惊讶地发现,在自己的周身,这些污浊之气,竟然自主绕道而行,留得一片清白之地。

    他不由得在心中喃喃默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这些杂气并非是自行躲避,而是因为我作为一个读书人,持身正直,身上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这股无形正气,镇压了这牢房之中的污秽气息,令它们不敢接近侵扰于我。”

    清者自清,君子有正气护持,自然不惧妖邪。

    可却防不住使阴险手段的奸佞小人!

    陈天酬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司卫身上,如他所料,他们身上的气息是一股有些涣散浑浊的淡淡白气。

    这是普世凡人身上最常见的生气。

    无功无过,因而呈现白色。

    整日疲于奔命,精神麻木,所以涣散。

    这些人,果然是假冒的!

    若这些真是秘刑司的司卫,因杀人过多,怨念缠身,心思暴戾,身上应当是血红偏黑的煞气。

    且眼前这些“司卫”身上的白气,较一般凡人,更添了一股气血亏空的萎靡之气。

    也就是说,他们身上如同武者一般气血激荡的表象,也都是有人强行催发制造!

    就是为了让陈天酬混淆视听,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灭门仇人。

    诱他动手!

    “好一招毒计!”

    陈天酬垂下眼睑,掩盖住眼中闪烁的冰冷寒光。

    “我若是此刻动手,就是真正的杀人元凶,白的也要变成黑的,我这满门冤案,恐怕再无翻案之日!”

    他心中稍微计较,却有些疑惑:

    “但长公主与首辅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让我真正犯下罪行?除非……有什么他们也无法掌控的因素在里面。”

    “如今最异常的,似乎也只有与我下狱同时而起的这场大雪……或许是与此相关。”

    陈天酬看向眼前的假司卫,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了心里的种种念头。

    这些人,并非杀他满门的真凶!

    只是被文如渊设法控制的普通人。

    他要杀的,另有其人……

    但首先,他要破了此局!

    心念电转间,陈天酬收起“望气术”,抬起头,浑身颤抖,情绪激愤地道:

    “你们要害我,杀我,我都认了,可我陈家坳三十七口人,老幼妇孺,何其无辜!”

    陈天酬红着眼:“可恨世道不公,竟叫魍魉当道!”

    “公道何在?正义何在?我今日,便与尔等玉石俱焚!”

    他猛地扑上前,拔出了司卫腰间的环首长刀。

    那司卫眼中爆发出一团惊喜的神光,嘴上呵斥一声:“你要干什么?!”

    实际却不退反进,胸前空门大开,毫无防守。

    摆明了,就是要让陈天酬来杀。

    陈天酬心下冷笑,握着刀冲上去,胡乱砍了几下,故意砍偏。

    随后看准时机,一发狠,让刀身惯性带着身体,一头撞在了这牢房栏杆上!

    “咚!”

    结结实实的一声,陈天酬应声栽倒在地上。

    那司卫看得目瞪口呆,动作也停了下来,连忙上前查看,发现陈天酬额头上赫然青紫交加,渗出血丝,货真价实撞得不轻。

    众人面面相觑。

    为首司卫啐了一口,悻悻道:“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把刀递到他手上,他都能把自己撞晕……”

    “那现在?”

    “罢了,等他醒来,他也未必有胆量再拔刀,人头带走,先找司正复命吧。”

    “是!”

    ……

    等到这些假司卫离开,陈天酬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爬到了后面的稻草堆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真尼玛痛啊,不过不真撞,只怕骗不过他们。”

    “这一劫,算是过了。”

    他紧绷的精神一松,顿时猛地出了一口气。

    “呼……”

    陈天酬摸了摸自己后背,单薄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若非他观察谨慎,时刻警惕,又有《解忧图》傍身,这一步踏错,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他缓了缓气息,眨了眨眼,再度进入了“望气术”的视野。

    整个牢房内,杂气弥漫。

    但唯有陈天酬身下的这堆不起眼的稻草,竟然氤氲着淡淡的一层紫金贵气!

    “我刚才果真没有看错!这稻草有问题!”

    陈天酬心中一跳,扯了一蓬干瘪稻草来。

    他手指一搓,顿感异样。

    这细细的稻草上,竟被人用指甲,掐了许多微小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