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离别
“药掌柜呢？”
回到药堂，洛铭开口问道。
穿着墨绿宽大衣袍的少女药童本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捧着本书专注地看，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将书放到腿上，转头对他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啊，师父她出去了，刚才有人来找，好像是有很要紧的病人。”
“嗯。”洛铭点头，微微皱眉，他还想告个别来着，但是之前药掌柜说过随便……
气氛有些转冷，药童少女将右手放在书上，又将左手放在右手上，然后又轮转过来，不知道说些什么。
“啊……”
“啊？”
“……没什么，”洛铭看了眼少女，让后者的目光不禁转移到她自己手上，直接说道：“我跟文老师就先走了，药掌柜回来的话，帮我说一声谢谢吧。”
“唔嗯——”少女点点头。
洛铭转过身，来到病房，看到床上还在熟睡的文董，还没做什么，灵感就先一步提醒了他。
他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将手指放到文董的鼻息前……很微弱。
洛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心脏复苏，但又想到外边有个正儿八经学医的，便想转身出去，哪知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他面色愕然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老者坚毅的神情和清澈的眼睛，洛铭微微沉默，将附近的凳子踢过去，坐到了文董身旁。
文董微笑着，呼吸重新变得有力，但说话声音却有些微弱：“我已命不久矣。”
洛铭凝重着脸，鼻间重重呼出气息，他没有动，静静等待着下文。
握住洛铭手腕的手收回，文董两手放在腹部，安静躺着，继续说道：“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咳咳，早就想说这么一句了。”
“事实上，我的记忆所剩无几，犯错之后，我的师门废除了我的修为，清除了我的记忆，将我扔到魔眼州，如果不是万灵，我大概会什么也不记得，就这样死去，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有些东西要留下……”
“比如说万灵，那是个很神异的……心法，不以天地灵气为基，不修体魄，不炼神魂，只在意虚无缥缈的心境，小时候捡到它时，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就缠在我手上，直到检测出灵根，修行后有了神识，这才发现它。也多亏了万灵的隐蔽性，没人发现它的存在，我才得以苟活。”
文董颤颤巍巍地把双手伸进衣兜，从里面拿出巴掌大的金纸，递给洛铭，看到后者接过，才说道：“只不过，万灵诀的另一半被我弄丢了，只剩下一半已经不留存多少神异了……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将万灵诀给谁，只是遵循求生的本能来到这里，没想到遇到你，也是一场机缘。”
“可惜的是，我不太能告诉你我的从前，只记得我的师门大概不在这里，不在这片大陆，在海外，很大，人很多，至于犯了什么错而落得如此境地，也完全不记得了……能告诉你的，这十年都说完了，觉得不太对的，就不说了。小子，万灵诀很注重心境，有些念头起了，就很难回头，没猜错的话，我当初便是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呵呵，都不记得了，你要是想修行这道心法，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曾经走错了路……咳咳，都在说什么呢……”
老者颤抖的眉眼逐渐平静，最后，他看向洛铭，只说道：“最近啊，世道又动起来，希望你能在这里，不走极端，要记住，中正平和……”
“老师！”洛铭下意识吐出两个字，随即便沉默下来，他被文董抚养长大，若说谁能知晓他为异世来客，也非他莫属了，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挑明这事，看样子，老师应该是把自己当成特殊的重生者之流来看待的吧……这样也好。
“老师，我会记住的。”
“好好好……”
洛铭看着老师那充满皱纹的脸，只感觉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静静等待，等待他彻底离开的时候。
“咳咳。”
文董的眼本来要闭上的，但是又突然睁开，然后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尴尬地望向坐在一旁被吓得小幅度后仰的少年，说道：“其实，我大概还能活一段时间……”
洛铭：“……6”
……
朝阳初升，洛铭和文董两人花了半个时辰走回洛水村，一路上与晨早出来劳作的村民打了招呼，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家中。
这是一个被翠绿的竹林围绕起来的院子，四四方方，白墙黑瓦，三边都有房屋，正对着门的是厅堂兼教室，左侧是文董的居所，右侧则是仓库、厨房等多功能室，墙里也有竹子，都栽在房屋后头，还有小道可以赏竹，小巧而精致。
院子门前是通往村里主路的小道，对面有一排排的简易房屋，大多是木制的，其中与院门正对着的、较大的便是洛铭的居所，歇息时他就会待在这里，但也时常去对面院子待着。这是他专门为了私密空间建造的房屋，结果文董担任村里教师的职责不久后，一群小孩闹着要住在这里，大人们便在他的居所附近搭建了一些简易的住所，供孩子们学习完就地歇息和娱乐。
发生了那样的事，文董自知命短，便去与村子里交接教书的事，洛铭则先一步回家，来到木屋前，进去只能看到四样东西：架子、桌子、椅子和床，他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拿出金色纸张，带粗茧的手指摩擦细腻的页面，然而上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自小时候文董尝试用万灵诀治疗他，洛铭就时常会无意识地进入到跟之前相似，仿佛与周遭一切产生联系的状态，他称之为“灵感”，时间总是很短暂，也不受他控制，还以为拿到万灵诀能看出些什么，但却啥也没发生。
作罢，洛铭将金纸叠起来重新塞回裤兜，然后拿起桌上的毛笔和红纸，开始写“福”字。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能写好字的人，这是他的工作之一，在文董来到洛水村之前，这里只有村长和几个对文字感兴趣的人识字，且程度仅限于日常用语，当大青王朝正式在洛水河旁建城时，带来了更简单的书写方法，且城里很多工作若是认识字会更方便，文董便自然地担任起了老师。村子又从王朝那模仿“小学”，将村里孩童送过来认字，久而久之，这里家传言教的教学方式就变成了集中上学。
“老师老师，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外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淹没了老者的笑声，想来，应该是文董跟来上学的孩童回来了。
老者站在路中间，周围簇拥着一群孩子，平均八、九岁的样子，热热闹闹。文董一边走路，一边回应着时不时抛来的问题，余光看到木屋，不禁皱起眉头。
他一直觉得洛铭不像是修了几百年的大修士，反倒像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但根据他破碎的记忆，侵占他人魂魄，占据他人躯体的夺舍之法必须要求境界在金丹境或以上，即使不是，也应该是神魂高强之人，若是资格不足，极易失败而魂飞魄散，即使成功，也大概率会产生魂、体不相容的症状，且伴随夺舍者一辈子。
但是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难道是我记错了？而且他故意挑选婴儿，莫非是其他的状况……
“唔……”
“老师老师，你在看什么啊！”
文董回过神来，转过头刚要回话，就听见一句：
“老师，我听说洛铭哥哥生病了？”
女孩清脆的声音让热闹的现场为之一静，文董看向她，明白大概是刚刚沉思的时候将视线转了过去，他环视一圈，用平常的语气笑着说：“是啊，不过只是普通的发热，现在已经回来了。”
“那，我能去找他玩吗？”
“当然可以，记得敲门问他哦。一会我们可能要去城里头，听到声音记得来哦！”
“知道啦！”女孩开心地摆摆手，往人群外冲去，附近的孩子都给她让开道路。过了一会，才有一丝议论声传出：
“怪人。”
“为什么那两人总是那么亲密啊……难道！”
“好了，我们走吧。”文董适时出声打断了议论。
在众人的视角里，洛铭就像“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天资聪慧，好像干啥啥都行，经常能从父母的嘴里听见：今天又来帮了什么忙，又做了什么事。这在一些好胜心强的孩子眼里，就像一块巨石，挡住他们的路。
有一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就“洛水城对附近聚居地的吸引作用与洛水村的目标与定位”作出讨论，这个话题是他们听到洛铭与村长、文老师等人的谈话，觉得很厉害就学来说说，但一群孩子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讨论起来不着现实，将“洛水村人进城开设产业，工业链转移集中处理提高效率”的意思曲解，并用朴素的情感在孩子们中传播歪曲的观点，大概意思为：
洛水村先到，他们应该学我们；叫人去城里是背叛，村里人应该团结起来；甚至是洛铭并非村里人，是捡来的，不会为村子着想；几个人站在台上，台下聚集着一堆孩子，他们肆意散播着无意的恶意与无声的傲慢，底下有人附和，有人不解，有人觉得不对，终于，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站出来，为洛铭打抱不平：
“你们说得不对！他每天早上来村子帮忙，晚上挑灯夜读，这么努力，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他！”
“这……”几个孩子被说得下意识低下了头，但很快一股气又涌上来，大声说道：“他用的不还是村子的！而且又经常一个人点灯，这是……这是浪费！”
“对！浪费！”
“他就是不对！”
“你们……”红衣女孩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说不出话，这副模样把几个孩子吓得不轻，正向后退去，一只手却突然拍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并有声音传出：
“哟，当心，快掉下来了。”洛铭笑眯眯地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说道：“讨论什么呢，聚在一起，让我看看？”
“啊——！！”几个孩子以更快的速度跑下台阶，有一人摔倒在地，他转头看到男孩笑容和熙地跟着他们走下来，不由得喊出声：
“你、你不要过来啊！”
女孩由此认识了他。
不过和其他人认知不同的是，女孩一直觉得和洛铭的相处不太顺利，难以熟络起来，也没有看到他跟其他人要好的样子……女孩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装束，因为天气寒冷，她穿着严实，红色棉袄和长袖长裤盖住了大部分肌肤，嫩白的小手放到圆嘟嘟的脸上，哈了口热气，在心里又加了个油，才敲响房门。
“嘎吱——”
粗制的木门往里打开，冷空气袭来，让身着单衣的少年打了个哆嗦：“杨同学，进来吧。”
杨平儿呆了呆，诶？可以吗，进去是可以的吗？
不等她反应，洛铭便回头走去干自己的事了，她也只能赶紧关门跳进来，虽然即使关了门，这间屋子也没暖和多少就是了。
看着少年磨墨写字，杨平儿试探性地坐到床上，床头左边就是书桌，再左边是一个有很多层的架子，正对着窗，冷风吹在架子上的纸页，将字迹吹干。她看着洛铭又写完一张，趁着换纸的间隙，出声问道：“洛铭哥，能教教我写这个吗？”
只见后者突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要刺穿灵魂一般，又迅速地转回去，将笔放下，手肘撑住桌子，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没了动作。
女孩后知后觉地拍了拍心口，一脸惊吓，殊不知，洛铭只是被称呼惊了一下，又想起旁边这人小他一岁，思维才回归现实，这里可没多余的纸给人练习，纸和笔墨都很贵，他每次都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购买，像这次对他来说比较简单的任务，他只买足每户人家的需求，不留余量，若是失误了，再根据失误的次数去城里买一趟就好。
不过，再过二十来天就是春节了，对联、爆竹等各种各样的材料都要去城里跑，估计这些天都得去几趟，想到这，洛铭笑了笑，点头说：“好啊，你坐过来。”
之后，洛铭一边教杨平儿如何标准的写字，一边彻底地放松下来，只是看着可爱的女孩动着脑筋和手。他其实很少这样，每次只要什么都不做、不想，就会回忆起地球的亲朋好友，回忆起那些想要回去的事，于是便不知自己是谁，要到何处去了。
……
过了一段时间，洛铭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声音，灵感再次被触发，文董和一众孩童从院门走了出来，等他们聚集到院门前，文董去关门的时候，有孩童哽咽地问：
“老师……你真的要走吗？”
“是啊，老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来陪你们了。”
“老师能不能不走啊，呜——”
这句话一出，周围感性的孩子们都红了眼，弄得文董哭笑不得，事实上，这些对话在刚刚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他也只能蹲下来，尽力安慰他们。
洛铭从床边站起了身，眼神平静，他动手拍了拍正努力着的女孩的肩膀，提醒道：“你要走了，他们在外面了。”
“嗯？”杨平儿疑惑地抬起头，又看看自己写的字，和桌上洛铭的样品，有些尴尬：“嗯——嘿嘿，我好像没写好！”
“第一次是这样的。”
“哦，那我走啦。”
“再见。”
“再见。”
女孩虽然没写成功，但心情大好，放下纸笔出门去了。
只剩下洛铭站在屋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坐下来，重新进入工作。
如此一直到了夜里。
“咚咚”
敲门声响起，这是这栋屋子今日第二次被敲响，洛铭叹了口气，前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脸上却鲜少皱纹的老者，不是文董又能是谁？
洛铭朝他颔首示意，便转身坐到床上，文董关好门，坐到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叹啥气。”
“唉，我跟村里人说好了，过完年我就会离开这。”
“离开？”
“我的身体被施了法，死后便会烟消云散，倒也方便。”
“确实。洒脱。”
“唉，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
“比如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不是这个……各种各样吧。”
“……”
洛铭看了他一眼，与其说文董将他养育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如说自己对他的影响更大，毕竟文董连自己以前是谁估计都不记得，十年相处下来，文董的性格更像自己一些。
“不说这个了，得赶紧睡了，明天还有各种交接的事要做。”
“晚安。”
“晚安。”
……
春节的前一天早晨，洛铭来到这小小的四合院，敲响文董的房门。
没有任何回应。
他面无表情，将手按在漆黑的门上，里面的锁扣自然脱落。
里面空无一人。
回到药堂，洛铭开口问道。
穿着墨绿宽大衣袍的少女药童本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捧着本书专注地看，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将书放到腿上，转头对他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啊，师父她出去了，刚才有人来找，好像是有很要紧的病人。”
“嗯。”洛铭点头，微微皱眉，他还想告个别来着，但是之前药掌柜说过随便……
气氛有些转冷，药童少女将右手放在书上，又将左手放在右手上，然后又轮转过来，不知道说些什么。
“啊……”
“啊？”
“……没什么，”洛铭看了眼少女，让后者的目光不禁转移到她自己手上，直接说道：“我跟文老师就先走了，药掌柜回来的话，帮我说一声谢谢吧。”
“唔嗯——”少女点点头。
洛铭转过身，来到病房，看到床上还在熟睡的文董，还没做什么，灵感就先一步提醒了他。
他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将手指放到文董的鼻息前……很微弱。
洛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心脏复苏，但又想到外边有个正儿八经学医的，便想转身出去，哪知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他面色愕然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老者坚毅的神情和清澈的眼睛，洛铭微微沉默，将附近的凳子踢过去，坐到了文董身旁。
文董微笑着，呼吸重新变得有力，但说话声音却有些微弱：“我已命不久矣。”
洛铭凝重着脸，鼻间重重呼出气息，他没有动，静静等待着下文。
握住洛铭手腕的手收回，文董两手放在腹部，安静躺着，继续说道：“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咳咳，早就想说这么一句了。”
“事实上，我的记忆所剩无几，犯错之后，我的师门废除了我的修为，清除了我的记忆，将我扔到魔眼州，如果不是万灵，我大概会什么也不记得，就这样死去，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有些东西要留下……”
“比如说万灵，那是个很神异的……心法，不以天地灵气为基，不修体魄，不炼神魂，只在意虚无缥缈的心境，小时候捡到它时，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就缠在我手上，直到检测出灵根，修行后有了神识，这才发现它。也多亏了万灵的隐蔽性，没人发现它的存在，我才得以苟活。”
文董颤颤巍巍地把双手伸进衣兜，从里面拿出巴掌大的金纸，递给洛铭，看到后者接过，才说道：“只不过，万灵诀的另一半被我弄丢了，只剩下一半已经不留存多少神异了……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将万灵诀给谁，只是遵循求生的本能来到这里，没想到遇到你，也是一场机缘。”
“可惜的是，我不太能告诉你我的从前，只记得我的师门大概不在这里，不在这片大陆，在海外，很大，人很多，至于犯了什么错而落得如此境地，也完全不记得了……能告诉你的，这十年都说完了，觉得不太对的，就不说了。小子，万灵诀很注重心境，有些念头起了，就很难回头，没猜错的话，我当初便是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呵呵，都不记得了，你要是想修行这道心法，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曾经走错了路……咳咳，都在说什么呢……”
老者颤抖的眉眼逐渐平静，最后，他看向洛铭，只说道：“最近啊，世道又动起来，希望你能在这里，不走极端，要记住，中正平和……”
“老师！”洛铭下意识吐出两个字，随即便沉默下来，他被文董抚养长大，若说谁能知晓他为异世来客，也非他莫属了，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挑明这事，看样子，老师应该是把自己当成特殊的重生者之流来看待的吧……这样也好。
“老师，我会记住的。”
“好好好……”
洛铭看着老师那充满皱纹的脸，只感觉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静静等待，等待他彻底离开的时候。
“咳咳。”
文董的眼本来要闭上的，但是又突然睁开，然后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尴尬地望向坐在一旁被吓得小幅度后仰的少年，说道：“其实，我大概还能活一段时间……”
洛铭：“……6”
……
朝阳初升，洛铭和文董两人花了半个时辰走回洛水村，一路上与晨早出来劳作的村民打了招呼，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家中。
这是一个被翠绿的竹林围绕起来的院子，四四方方，白墙黑瓦，三边都有房屋，正对着门的是厅堂兼教室，左侧是文董的居所，右侧则是仓库、厨房等多功能室，墙里也有竹子，都栽在房屋后头，还有小道可以赏竹，小巧而精致。
院子门前是通往村里主路的小道，对面有一排排的简易房屋，大多是木制的，其中与院门正对着的、较大的便是洛铭的居所，歇息时他就会待在这里，但也时常去对面院子待着。这是他专门为了私密空间建造的房屋，结果文董担任村里教师的职责不久后，一群小孩闹着要住在这里，大人们便在他的居所附近搭建了一些简易的住所，供孩子们学习完就地歇息和娱乐。
发生了那样的事，文董自知命短，便去与村子里交接教书的事，洛铭则先一步回家，来到木屋前，进去只能看到四样东西：架子、桌子、椅子和床，他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拿出金色纸张，带粗茧的手指摩擦细腻的页面，然而上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自小时候文董尝试用万灵诀治疗他，洛铭就时常会无意识地进入到跟之前相似，仿佛与周遭一切产生联系的状态，他称之为“灵感”，时间总是很短暂，也不受他控制，还以为拿到万灵诀能看出些什么，但却啥也没发生。
作罢，洛铭将金纸叠起来重新塞回裤兜，然后拿起桌上的毛笔和红纸，开始写“福”字。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能写好字的人，这是他的工作之一，在文董来到洛水村之前，这里只有村长和几个对文字感兴趣的人识字，且程度仅限于日常用语，当大青王朝正式在洛水河旁建城时，带来了更简单的书写方法，且城里很多工作若是认识字会更方便，文董便自然地担任起了老师。村子又从王朝那模仿“小学”，将村里孩童送过来认字，久而久之，这里家传言教的教学方式就变成了集中上学。
“老师老师，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外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淹没了老者的笑声，想来，应该是文董跟来上学的孩童回来了。
老者站在路中间，周围簇拥着一群孩子，平均八、九岁的样子，热热闹闹。文董一边走路，一边回应着时不时抛来的问题，余光看到木屋，不禁皱起眉头。
他一直觉得洛铭不像是修了几百年的大修士，反倒像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但根据他破碎的记忆，侵占他人魂魄，占据他人躯体的夺舍之法必须要求境界在金丹境或以上，即使不是，也应该是神魂高强之人，若是资格不足，极易失败而魂飞魄散，即使成功，也大概率会产生魂、体不相容的症状，且伴随夺舍者一辈子。
但是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难道是我记错了？而且他故意挑选婴儿，莫非是其他的状况……
“唔……”
“老师老师，你在看什么啊！”
文董回过神来，转过头刚要回话，就听见一句：
“老师，我听说洛铭哥哥生病了？”
女孩清脆的声音让热闹的现场为之一静，文董看向她，明白大概是刚刚沉思的时候将视线转了过去，他环视一圈，用平常的语气笑着说：“是啊，不过只是普通的发热，现在已经回来了。”
“那，我能去找他玩吗？”
“当然可以，记得敲门问他哦。一会我们可能要去城里头，听到声音记得来哦！”
“知道啦！”女孩开心地摆摆手，往人群外冲去，附近的孩子都给她让开道路。过了一会，才有一丝议论声传出：
“怪人。”
“为什么那两人总是那么亲密啊……难道！”
“好了，我们走吧。”文董适时出声打断了议论。
在众人的视角里，洛铭就像“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天资聪慧，好像干啥啥都行，经常能从父母的嘴里听见：今天又来帮了什么忙，又做了什么事。这在一些好胜心强的孩子眼里，就像一块巨石，挡住他们的路。
有一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就“洛水城对附近聚居地的吸引作用与洛水村的目标与定位”作出讨论，这个话题是他们听到洛铭与村长、文老师等人的谈话，觉得很厉害就学来说说，但一群孩子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讨论起来不着现实，将“洛水村人进城开设产业，工业链转移集中处理提高效率”的意思曲解，并用朴素的情感在孩子们中传播歪曲的观点，大概意思为：
洛水村先到，他们应该学我们；叫人去城里是背叛，村里人应该团结起来；甚至是洛铭并非村里人，是捡来的，不会为村子着想；几个人站在台上，台下聚集着一堆孩子，他们肆意散播着无意的恶意与无声的傲慢，底下有人附和，有人不解，有人觉得不对，终于，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站出来，为洛铭打抱不平：
“你们说得不对！他每天早上来村子帮忙，晚上挑灯夜读，这么努力，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他！”
“这……”几个孩子被说得下意识低下了头，但很快一股气又涌上来，大声说道：“他用的不还是村子的！而且又经常一个人点灯，这是……这是浪费！”
“对！浪费！”
“他就是不对！”
“你们……”红衣女孩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说不出话，这副模样把几个孩子吓得不轻，正向后退去，一只手却突然拍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并有声音传出：
“哟，当心，快掉下来了。”洛铭笑眯眯地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说道：“讨论什么呢，聚在一起，让我看看？”
“啊——！！”几个孩子以更快的速度跑下台阶，有一人摔倒在地，他转头看到男孩笑容和熙地跟着他们走下来，不由得喊出声：
“你、你不要过来啊！”
女孩由此认识了他。
不过和其他人认知不同的是，女孩一直觉得和洛铭的相处不太顺利，难以熟络起来，也没有看到他跟其他人要好的样子……女孩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装束，因为天气寒冷，她穿着严实，红色棉袄和长袖长裤盖住了大部分肌肤，嫩白的小手放到圆嘟嘟的脸上，哈了口热气，在心里又加了个油，才敲响房门。
“嘎吱——”
粗制的木门往里打开，冷空气袭来，让身着单衣的少年打了个哆嗦：“杨同学，进来吧。”
杨平儿呆了呆，诶？可以吗，进去是可以的吗？
不等她反应，洛铭便回头走去干自己的事了，她也只能赶紧关门跳进来，虽然即使关了门，这间屋子也没暖和多少就是了。
看着少年磨墨写字，杨平儿试探性地坐到床上，床头左边就是书桌，再左边是一个有很多层的架子，正对着窗，冷风吹在架子上的纸页，将字迹吹干。她看着洛铭又写完一张，趁着换纸的间隙，出声问道：“洛铭哥，能教教我写这个吗？”
只见后者突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要刺穿灵魂一般，又迅速地转回去，将笔放下，手肘撑住桌子，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没了动作。
女孩后知后觉地拍了拍心口，一脸惊吓，殊不知，洛铭只是被称呼惊了一下，又想起旁边这人小他一岁，思维才回归现实，这里可没多余的纸给人练习，纸和笔墨都很贵，他每次都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购买，像这次对他来说比较简单的任务，他只买足每户人家的需求，不留余量，若是失误了，再根据失误的次数去城里买一趟就好。
不过，再过二十来天就是春节了，对联、爆竹等各种各样的材料都要去城里跑，估计这些天都得去几趟，想到这，洛铭笑了笑，点头说：“好啊，你坐过来。”
之后，洛铭一边教杨平儿如何标准的写字，一边彻底地放松下来，只是看着可爱的女孩动着脑筋和手。他其实很少这样，每次只要什么都不做、不想，就会回忆起地球的亲朋好友，回忆起那些想要回去的事，于是便不知自己是谁，要到何处去了。
……
过了一段时间，洛铭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声音，灵感再次被触发，文董和一众孩童从院门走了出来，等他们聚集到院门前，文董去关门的时候，有孩童哽咽地问：
“老师……你真的要走吗？”
“是啊，老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来陪你们了。”
“老师能不能不走啊，呜——”
这句话一出，周围感性的孩子们都红了眼，弄得文董哭笑不得，事实上，这些对话在刚刚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他也只能蹲下来，尽力安慰他们。
洛铭从床边站起了身，眼神平静，他动手拍了拍正努力着的女孩的肩膀，提醒道：“你要走了，他们在外面了。”
“嗯？”杨平儿疑惑地抬起头，又看看自己写的字，和桌上洛铭的样品，有些尴尬：“嗯——嘿嘿，我好像没写好！”
“第一次是这样的。”
“哦，那我走啦。”
“再见。”
“再见。”
女孩虽然没写成功，但心情大好，放下纸笔出门去了。
只剩下洛铭站在屋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坐下来，重新进入工作。
如此一直到了夜里。
“咚咚”
敲门声响起，这是这栋屋子今日第二次被敲响，洛铭叹了口气，前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脸上却鲜少皱纹的老者，不是文董又能是谁？
洛铭朝他颔首示意，便转身坐到床上，文董关好门，坐到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叹啥气。”
“唉，我跟村里人说好了，过完年我就会离开这。”
“离开？”
“我的身体被施了法，死后便会烟消云散，倒也方便。”
“确实。洒脱。”
“唉，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
“比如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不是这个……各种各样吧。”
“……”
洛铭看了他一眼，与其说文董将他养育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如说自己对他的影响更大，毕竟文董连自己以前是谁估计都不记得，十年相处下来，文董的性格更像自己一些。
“不说这个了，得赶紧睡了，明天还有各种交接的事要做。”
“晚安。”
“晚安。”
……
春节的前一天早晨，洛铭来到这小小的四合院，敲响文董的房门。
没有任何回应。
他面无表情，将手按在漆黑的门上，里面的锁扣自然脱落。
里面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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