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灵（四）

    那女子在每年中秋节的子夜都拿着桔梗花如期而至，从年少到迟暮，从盈盈少女到老态龙钟，这期间她从未间断，直到她最后一次出现在水面上，她用一根罗汉竹撑着已经老到不能再衰老下去的身体，枯黄的手指紧紧捏着一支颤抖的桔梗花，她费力地弯下腰，将花放在台阶上，然后一如既往的似抚摸婴孩般抚摸着台阶，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悬天的星辰俯视这个可悲的老人，她佝偻的身体在这个黑夜下显得凄凉且渺小。

    画面逐渐消失，百里桃忽然想起在户部整理生死簿的时候他见过这个婆婆，接待她去登记的是秦令大人，他还记得户部记录的死因是子孙以手扼腮，滚水入喉而亡，当时他还感慨过这个和蔼可亲的婆婆居然有个毫无人性的孙子。

    “她叫孟厢，住在砖塔西街宇字二十三号，匠户，做丝绢生意。”百里桃思量着说，觉得没什么错误后点了点头。

    黑主司疑惑的瞧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在户部待了十几天的。”他骄傲的回应。

    出了禅房，黑主司将木头盒子放在太阳下，黄泉水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就蒸发了。

    从法源寺前往砖塔西街的路上，几乎就没有回望他们的人，更多的是对撑着红伞的百里桃的疑惑。

    百里桃虽然早已习惯，但他还是别扭的将伞盖在头上，轻声细语地对黑主司说回去的时候他要缩回伞里，黑主司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自己累了。

    来到砖塔西街宇字二十三号，这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府邸，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赫然挺起整座府邸的气势，门檐下挂着吴府的牌匾，牌匾下是鲜红的灯笼，大门和春联。

    黑主司告诉门房的小厮他们要见吴老爷，小厮便让他们在门边的春凳上稍等一会，自己去里院报个信，没一会儿管家就搀着吴老爷出来了。

    他是个面容消瘦的老者，神情有些惆怅，似乎正在某些事情烦恼，吴老爷差异的打量着黑主司和躲在他身后撑着红伞的百里桃，满脸疑惑。

    “二位公子找老朽有何事？”吴老爷问。

    黑主司拿出装有桔梗花的木盒子，递到他眼前。

    吴老爷看着盒中整齐摆放的枯萎的桔梗花，惆怅的神色顿时舒展开，遥远的回忆瞬间涌现，旋即将黑主司和百里桃迎入正堂的偏厅，偏厅的院子里靠吉祥缸的右侧有一丈长的空地，吴老爷说那是他母亲生前种桔梗花的地方。

    他吩咐管家沏壶茶，再拿些点心过来。

    “这花你们是怎么得来的。”落座后吴老爷开始询问。

    “是静安禅师交给我们的。”黑主司如实回答。

    “法源寺的静安？”

    “是的。”

    吴老爷皱着眉，接着又问。“他为什么要保存这些花？”

    在吴老爷的记忆中，他母亲讲述过自己还有一个失落在外的弟弟，在她刻意且简洁的叙述中吴老爷了解到两件事，第一件是母亲的弟弟在出生后没多久就流落在外，第二件是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的生辰是在八月半。

    所以在每年八月半的子夜，她便会拿上桔梗花孤身一人前往法源寺去怀念自己的弟弟，不过这种怀念仪式她从未带上过吴老爷，给出的理由是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接下来黑主司便开始讲述静安同自己所说的故事，他没有在这个基础上做其他的修饰，或者添油加醋，只是简单的叙述，平平如溪水般流淌，却让吴老爷大为震惊。

    在黑主司叙述的过程中，管家送来了茶水和点心，点心放在百里桃的桌上，是可口的糕点和酥饼。

    黑主司讲完，吴老爷舒了一口气，他平静的脸上多了些疑惑。

    “按照你的说法，也就是说我母亲其实是知道她的弟弟就在法源寺。”吴老爷归纳总结出这一点，他之前也存疑过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要在深更半夜去法源寺纪念，他能想出的解释是自己的母亲不想遇到什么人，现在看起来这个解释完全符合自己的猜测，只是他想不通母亲明明知道自己弟弟的下落却不愿相认的理由。

    “可是我母亲为什么不去相认呢？明明她那么在乎。”吴老爷看着黑主司，手里端着的茶碗中飘出温暖的雾气，却无法抚慰他内心的焦躁。

    “可能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无法相认。”黑主司说。

    “因为在乎？”吴老爷侧脸思考，还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