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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明白

    回去路上从大道弯口下来,恰遇上师公师父他们从沙滩过来,我下意识想缩手,却被杨修夷有所预料的先一步紧紧握住。

    他垂眸瞪我:"干嘛。"

    我失笑,撇了撇嘴:"被他吓坏了。"

    他不悦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做贼做久了嘛。"

    "什么做贼,"他一本正经,"就算尚未成亲,我们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

    他牵着我过去,开口唤道:"师父。"

    我也叫道:"师公。"

    师公笑了笑,肥嘟嘟的胳膊伸出来在我头上摸了两下:"你看你,临走前天悠还同我说,你这丫头成亲之后起码得胖个五六斤,没想你又瘦回去年的模样了。"

    胸口又酸又暖,我道:"师尊的伤势..."

    "得一直养着了。"他看向杨修夷,笑意微敛,"你考虑的如何了?"

    杨修夷一顿,沉声道:"我意不变。"

    师公叹了口气,长眉轻皱,淡淡道:"你随我来。"

    我一愣,拉住杨修夷:"什么事?"

    "并无大事,九儿先随玉尊回去吧。"师公道,朝师父看去一眼。

    我心生不安,仍握着杨修夷的手,杨修夷一笑,右掌轻捧起我脸颊,柔声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

    师父握拳咳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庭广众,什么样子。"

    杨修夷斜了他一眼,随师公走了。

    师父回过身去,对我道:"走呗。"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宽敞的斜道上,收回视线,跟上师父。

    "都下山这么久了,该有的礼义廉耻你哪样学会了?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师父侧首瞟来,嗤声道。

    知道他在气头上,为了不挨打,我低眉顺耳的听着。

    他继续道:"别说在山下,就算在山上你也不能跟他在人前牵小手亲小嘴,这好在你师尊不在,要是被他看到,你和那臭小子这几天的饭有没有的吃我不管,可别连累我。"

    我忍无可忍:"我们什么时候在人前亲嘴了!"

    走在的四周的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唯吕双贤弱弱出声:"有次在孤星长殿里..."

    我恼羞成怒:"你闭嘴!"

    师父更怒:"你听听他说的!"

    我气恼,抬步朝前走去,师父却蓦然一拍脑门:"哎呀!"

    我回头:"你又怎么了?"

    "你看我,被你气的,我东西都没拿回。"

    我烦躁道:"什么东西啊?"

    "我怎么知道,广征说好给我的,你快去问他要来,他还在那边给人疗伤。"

    我皱了皱眉,回身往沙滩走去,经过师父身边时,他手肘微不可见的撞了我一下,我不耐烦的看去,却见他贼溜溜的往师公和杨修夷消失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我一愣。

    他怒道:"还不快去!"

    我压低声音:"你也不知道?"

    "反正跟你有关,去去去!"

    我一笑,忙掩去,故意冲他怒哼了一声,朝沙滩跑去,而后从一条小路悄悄攀上了斜坡。

    师公和杨修夷立在坡下小沙礁上,海浪滚滚而来,扬起许多尘埃,月色落在他们柔软飞扬的发上,似披了一层清浅冰冷的玉影。

    我攀着嶙峋岩石往下爬去,凑近一些,师公不悦的斥责声远远传来:"...今年你险些葬命于那,所受教训怎么记不到心上?"

    杨修夷的声音不卑不亢:"那时我被人所骗才入了险境,此教训我已铭记,绝不会有二次。"

    "九儿时日无多,你心有多忧我岂会不知,旦入绝望之地,何谈明判之力?铭记?你拿什么心智去铭记?"

    我愣住。

    杨修夷微低下头:"此次我陪她同去,我自当谨慎,自有理智,自会自律,否则我拿什么护她?"

    师公笑出声,摇了摇头:"三岁小儿尚且明白以卵击石是为愚蠢,你若有理智又岂会不知?修夷,为师自小寄你厚望,你为何偏要困于男女之事,难道非要让为师令九儿来劝你?"

    "师父!"杨修夷蓦的抬头,提高音量。

    师公一顿,轻叹:"为师何尝不心疼九儿,但天之将倾,妖魔乱道,我们与他们终有一战,你为何非要孤身去闯,先送于人前?还是你仍抱有一丝侥幸,想去再寻一番?"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脸颊生疼,我强压下心底翻涌的酸痛,却越发悲戚和苍凉。

    杨修夷薄唇紧抿,俊容苍白,没有说话,良久,他沉声道:"早在五年前,您就该明白初九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可九儿浸于仇恨,所念所想皆为虚妄,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犯傻?你若执意如此,我不如令玉尊将她强行带回山上,她未必会不依。"

    "别再为难她了师父!"杨修夷急声道,"一边是待她恩重如山她深爱的师门,一边是她的家仇,疼爱她的爹爹娘亲皆不幸惨死!您想让她如何取舍?无论作何抉择,她至此都会背负不忠不孝之念,她会生不如死的!"

    师公别头看向另一侧。

    沉默一瞬,杨修夷低低道:"我怎能不清楚初九是虚妄,但我还是会陪她去,因为我更清楚她的痛和恨。"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手指深深嵌入了岩石上的缝隙。

    师公垂下眼睛,轻声道:"可修夷,你知道为师最担心那丫头会做什么么。"

    "我知道。"

    师公偏头朝他看去:"九儿不会不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她为巫师,以巫师之念,她会如何?"

    杨修夷双眉微拢,落寞道:"以自身为引,同归于尽,能杀几个是几个。"

    "届时,你会如何做?"

    "拦她。"

    "拦不住呢?"

    "我可以。"

    "如若拦不住呢?"

    "我会拦住!"

    "可万一呢!"师公怒道,"你是陪她一起死,还是看着她去死!以你之性,你只会追上去,追入虎口,然后与人头破血流,死战到底!"

    师公鲜少发怒,亦少有这般激动。

    杨修夷看向远处海线,侧颜绝美,白皙冷峻,似一场渐沉风露,无声淌过天地,宁静安和。

    "如若我这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女人去送死,您又为何要对我寄予厚望?"

    "万事无绝对,百密尚有一疏。更何况你我都知道,九儿不笨。"

    "我若不陪她,我就连拦的机会都没了。"

    师公闭上眼睛,沉声道:"你去意已决?"

    "不改。"

    师公长叹:"痴儿。"

    杨修夷双眉轻沉,认真道:"师父,初九此生太苦,可恨我没本事让她不苦,我唯有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

    我捂住嘴巴,眼泪滑入指缝,从下巴淌落。

    师公双手负后,沉默无言。

    杨修夷抬手揖礼:"师父,您曾说过,坚卓之志非由人天生,而需从艰险世事中磨砺而出。我生来锦衣荣华,不知贫穷饥寒,亦未尝过迫于强权求助无门之境。自我明事下山,我所见之人千人一面,他们皆喜以礼待我,而非以心。或曲意逢迎,或媚骨阿谀,或面上客套,实则避我三尺。我知他们并非尽数心怀揣测或故意而为,只是太过惧我敬我。寻常百姓因我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因我传闻过奇,这人间之道,从我出生那一刻便注定我行之无碍,我..."

    "你说这么多,无非便是想陪那丫头去。"师公打断他。

    杨修夷一顿,轻点头:"对,有她所在,人间便不会无味。她若不在,万物于我索然,岁月于我枯活,浮生起落再甚,与我何干。"

    师公定定看着他,眸如深空。

    杨修夷不躲不闪,双眸沉毅。

    "少爷!"

    "道人!"

    吕双贤和甄坤的声音倏然响起。

    杨修夷回过头去。

    吕双贤急急奔来:"少爷!少夫人又不见了!"

    杨修夷面色大变:"初九?!"

    甄坤急道:"她去找广征尊人,可是广征尊人并未见到她,我们找遍了都没找到她在哪!"

    杨修夷回首看向师公,师公轻点头,他很快离开。

    我忙转身往原路返去,刚攀上岩礁,身后风声一啸,我立时回头,顿时局促不安的僵愣在地。

    师公垂眸看着我,眉眼悲悯,叹道:"九儿。"

    "师,师公..."

    "都听到了么。"

    我手指快要将衣袖扯破,垂下了头,不知如何面对:"我,我不是故意,我..."

    "是我安排玉尊让你来的。"

    我大惊,抬眉看着他,面色惨白,呼吸几乎停滞:"你,你是想让我去劝他还是想..."

    "我怎会不同意他去异界,凡成大事,识为主,才为铺,他惯来喜静,此次能去异界闯荡,也算是游历见识,这有何不妥。而且当世大家,其实与异界早就颇有往来了。"

    我愣了。

    "九儿,修夷有陪你共赴汤火之心,你可有容他,伴他,共历艰难之勇?不离不弃?"

    我的眼眶又红了:"师公..."

    "有是没有?"

    我点头:"既然他敢,为何我不敢。"

    "那就成,"师公一笑,抬掌拍了拍我的脑袋:"顾好自己,不用管他,该吃吃该喝喝,能玩就玩,及时行乐。报仇归报仇,并不妨碍逍遥,老夫最喜欢的就是九儿小时候没心没肺的开心模样啊。"

    "嗯。"

    "去吧,天地太大,人间太小,切记笃实行道,秉守本心。"

    我认真道:"九儿谨记。"

    他笑了笑,冲杨修夷消失的地方扬了扬下巴:"去找他吧,这臭小子肯定又急坏了,要是早知道他这么经不住吓,我当年就把他闷死在襁褓里了。"

    我破涕为笑,抹掉眼泪,冲他咧嘴一笑:"那九儿告退。"

    我跳下岩礁朝那边追去。

    "哎哎哎!"师公一把拉住我后领,指指我来时的斜坡,"这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