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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倾城烟火

    一路下来,每隔一段距离我都会设一个九厄爻骨阵,有时会迷路,重回远处,这爻骨阵倒也算是一个记号了。

    行了半日,四周场景没有多大变化,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我又累又渴,在一旁坐下小憩。

    我相信这里会有出口,能进来便说明不是闭塞之地,总是能出去的。

    额上出来的都是冷汗,我抬手轻拂了下,刚将木拐放下,一阵风恰好迎面刮来,待风过后,我的鼻下似乎闻到了什么。

    我用力嗅了嗅,是血腥气。

    我闭上眼睛,神思轻游,忽的一愣,起身往北边走去。

    半具尸体远远的斜倒在地,我一步步走近,小腹以下破碎,右边脑袋被咬了大口,血肉模糊。脑浆凝在伤口处,容貌无从辩别,但可以确定是个女人。尸体僵冷,尸斑还不明显,像是昨天才死的。

    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头颅,失了右腿,地上有极长的拖印血迹。

    尸体旁落着一件小物,我俯身拾起,是块血迹斑斑的小木牌,牌上的"禹"字尚算清晰。

    我在她们身上翻了翻,除了一袋石头,几乎没有可用的。

    我收好石头,不敢多做停留,很快离开。

    朝西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座山丘,并非尸骨所叠。

    我踩上山路绕到斜旁的峭壁后,视线刹那开阔,同时我也傻在了原地。

    我方才一直自认行于平地,眼下瞬间便如立于高山之腰,前面千顷低谷,巉岩崷崪,群山成虎形盘踞,半围住一汪黑潭。

    万盏灵灯浮于黑潭之上,幽光里,数不清的亡魂在聚敛盘桓,繁多如星。

    湖潭的另一边望不到尽头,有条三丈之宽的沟渠从那通来,沟渠里血水翻涌,色近乎黑。

    应该就是这了吧,不知道沿着那条沟渠往外而去,会不会遇上同沈老先生前世那样的六个人。

    这时,本就晦暗的天色越发无光,我微抬起头,却见乌云越来越沉,似要压顶而下。

    我呼吸一滞,随即面色发白,警惕一路,竟在此疏忽了!

    黑影行缓,将我慢慢抱拢其中,影子轮廓与师父所描述的魃尸一模一样。

    我握紧石袋,猛然回过身去。

    它微顿,随之俯冲而来。

    我一扯石袋,石子浮空,我大叫:"天行同古,长石归一,破!"

    石子并未缠住一物,凌空急转后霎时破开,它正俯冲而下,登时被碎粉迷眼。

    我转身便跑,跳上一块磐石往远处跃去。

    我着实不了解魃尸,更不了解此地气韵,所以不敢妄下护阵,唯恐被它感应出来。毕竟当年在宋积的太乙极阵之中,那号称别无他法可解的空凌六合阵都被破开了。

    我在一块磐石后藏身,它很快追来,我敛息屏气,不敢出声。

    它的行动渐渐缓下,四下望了阵,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我稍稍松气,才松一半,眼前黑影一晃,它从另一边绕了过来,两只眼睛犹如两团幽绿火焰,正死死盯着我。

    我差点没吓得叫出声音,握紧手里的匕首和木杖退往另一旁的石壁,后背紧紧贴着,容色严正。

    师父师尊都同我形容过魃尸,我想象过它们的模样,但绝想不到会这般狰狞凶狠。

    眼前的这只似乎比师父他们所遇见的那只还要庞大,高约两丈,枯紫色外皮裹着粗壮坚硬的骸骨,下身虚无,上身悬浮空中,极长的毛发垂至大地。

    我一动也不敢动,它也没动,硕大的眼眶中绿焰翻滚,似眸光激涌。

    对视片刻,它终于发动攻击,蓦然张嘴低吼,露出尖长獠牙,朝我冲来。

    我侧身滚地,朝一条石逢里爬去,到底速度不如它,右腿登时被它拉住,并用力往外扯去。

    我用木拐打它,被它一口咬住,直接从我手里抽走,摔了出去。

    我顾不上被木拐磨得生疼的手心,抓着粗粝干裂的土地往里面爬去,它闷吼一声,越发用力的扯我。

    力气着实太大,几乎要拧断我的腿,剧痛让我汗流浃背,我吃力的往里面爬,双眉一皱,离我最近的九厄爻骨阵砰然爆出巨响。

    腿上的重压随之一轻,趁它抬首分神之际,我飞速抽回痛的快要麻木的腿。

    它暴怒,大吼出声,左脸贴地望了进来,巨大的幽绿眼珠布满怒意。

    我抱着右腿,缩到最里边的角落。

    它伸出手指,尖锐的长指从缺口处塞入,指甲划过地面,刺耳的难受。

    手指朝我逼近,就要勾住我的一瞬,我拔出匕首,猛然刺了下去。

    一阵黑烟浇起,呛鼻难闻,我皮肤所触之处刺痛无比,隐隐有血水渗出。

    它发出凄厉尖叫,猛烈的拍着我所藏身的山壁。

    我没有退缩,双手握紧匕首,死死压在地上。

    细碎石子纷纷落下,这样下去,这个狭小空间迟早会塌,可我若放开匕首,以它双手之力,迟早也是个塌。

    心念急转,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魃尸越发暴怒,拼命往外拉扯自己的胳膊,枯槁的手背因此拉开更大的缺口。

    这时我想起方才所见的湖潭,这里出去就是悬崖,若能护住腰部和脖子,我跳下去未必就会死。

    我咬牙,拼了!

    石子越落越多,我悄然往洞口移去。

    它越发暴虐,几乎要掀开那条石缝了。

    我舔了下唇瓣,蓦然松开手里的匕首。

    它惯性的往后面跌去,我便以最快速度滚了出去。

    它怒叫着扑来,我神思急凝,满地石粉扬起,想以同样的方法迷乱它的眼睛。

    这次不再奏效,它轻易便避开了。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待去看地形,直接朝悬崖冲去。

    右腿却又一紧,被它扑来抓住,它抬手将我往后抛去,自己踩着悬崖回身,朝我扑来,并张大了嘴巴。

    我的身子在空中划过,撞上一道晶壁,随后穿了过去,从高空坠下。

    同时也看到它那凶神恶煞的扁平五官撞在了晶壁上,惊诧的看着我从高空坠落。

    下一瞬,我重重的砸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我艰难的翻过身子,咳着血爬起。

    怀中灼热,有烧焦的味道,我摸出龙目,它又烧起了蓝焰。

    我擦掉唇边的血,抬头看向我摔落的高崖,晶壁上流纹隐现,织金璀璨,与我脑中所记的湛泽印纽图纹重叠在了一起。

    那只魃尸愤怒的拍着晶壁,居高临下的冲我怒叫,其他山壁上也出现了魃尸,越来越多。

    我回身望向前路,是片幽暗石谷,光线甚至比高崖上面更黯。

    我闭上眼睛,以神思探路,随而一喜,这里就是出去的路!

    我看向另一边的尸潭,卿萝和呆毛还在里面,我必须得回去。

    那些魃尸仍虎视眈眈,我等龙目平息后,朝尸潭走去。

    方才本该落于那处,却被魃尸拎起来抛了个相反方向,如今我想过去,真是徒增了许多困难。

    石谷长石林立,地上零落散着森白头颅,我走了好久,爬上石坡,在去往尸潭的陡峭石路上终于触到一层晶壁,可是却进不去了。

    我不解的拿出龙目,它安静的躺在我掌心上,没有火焰了,就像一颗棱边不齐的寻常珠玉。

    我轻敲了敲晶壁,几缕极淡的金线出现,再无其他。

    我看向前方,提起磨损的厉害的裙袍翻过土坡,朝它走去,龙目依然没有反应。

    我皱眉,回忆了下,找到一个略为平坦的地方,捡了块碎石,在地上绘图。

    在旱地的时候,我一直是朝着西北而行的,若将石谷,旱地,尸潭聚于一起,那么我们进来的地方是在东南。

    "东南能进来,出不去。"我自语说着,做了个标记。

    而现在则是在西北,能出来,进不去。

    尸潭与两者相拥,但尸潭另一面我看不到尽头的那端显然更广,属于西南甚至正南。

    这种有进有出的阵法,并不能算是困阵或护阵,在巫阵上更应该归为行路障法。

    这反而是值得高兴的一个发现,护阵之所以一个护字,就是难破之意,困阵也如是,一个困字就是有进无出的意思。行路障法反而简单,虽然我不知道它具体有多大。

    沉吟了阵,我回眸在石谷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些骷髅上。

    可以用寻灵缠线和五更潜龙的方法破开一个小壁进去,不过动静会很大。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出来已经快五个时辰,卿萝和呆毛一定很担心我。而以我现在的体力,我也不可能再花上比五个时辰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绕回到原点。

    再赌一把吧。

    我脱下外袍,挑了数十个头颅和脊骨包好回到原地。

    将头颅排开,我将外袍铺在地上,割破自己的手指在上边绘下血梵谱,将找的那些脊骨包在里面,然后绑在背上。最后我看向那些头颅,眼窟窿空荡荡的,却仿佛真长着一对对眼眸在注视我。

    邪术。

    我心下轻叹了声。

    我着实不喜欢它们,可有时不得不承认,这些邪术真的很有用。

    这几年我用过很多次邪术了,尤其是在云英城对付魔灵时,我曾用过巫师最忌讳的八鬼上诀和魑魅诀。如若不是身子被浊气吞噬,已没多久好活,可能不出五年,我就得遭一次天道的雷火劫。

    这种雷火劫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避免,比如杀多少人,炼多少婴来让自己变得强大,可是下一次的天道之劫,会更加的厉害和可怕。

    因果循环,总有报应。

    不想那么多了,我拍了拍那些头颅,爬起来捡了根枯木朝矗立前面的高大晶壁扔去。

    晶壁上金线再现,织金如流,我咬破手指,走上去在上面画了个圆圈。

    确认这个大小我能钻进去后,我抬手结印,低吟枯上咒。

    头颅环而浮起,玄光汇至我的手中结印,渐拢渐大。

    我微微沉眉,被我至于最前的头颅抟转飞起,击向晶壁上的小圈,触上的前一瞬碾为黑色粉末。

    其余头颅纷纷随上,齑作碎尘,散于小圈之中。

    我左手变印,手中玄光越聚越强,我咬紧牙关,猛然将它推了出去。

    光矢如柱,冲向小圈,撞击力让大地一颤,阵壁上金光阵阵隐现,而后纷纷朝小圈涌去,汇作一团,最后"砰"的一声,清脆碎开。

    我忙跑过去,伸手探了下,一喜,一头钻了进去。

    不远处就是湖潭,我解下背上沉甸甸的包袱,抽出十二根脊骨飞快磊下两个爻骨阵。

    捂着耳朵躲远,我背对着它们极快吟咒,两声巨响蓦然爆开,大地又颤了一颤。

    几乎下一瞬,呆毛的声音响起:"主人!"

    我抬起头,它直直朝我扑来,我被它撞的差点摔倒。

    "这小畜生又摔我,"卿萝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袖,一愣,"初九,你受伤了?"

    身后的晶壁缓缓重结,我将呆毛扯下,道:"卿萝,你先带呆毛走吧。"

    她一顿,肃容道:"你要去哪?"

    我看向湖潭:"那边。"

    "一起走!"她厉声道,"你一个人留在干什么?"

    我认真道:"我一直在寻的就是这里,我好不容易来了,岂有就走的道理。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走吧。"

    "主人!"呆毛叫道。

    卿萝微皱眉,定定看着我:"你会活着出来么?"

    "会。"我道。

    "真的?"

    "我可是巫师,"我笑了下,"巫师最擅长什么?"

    她也笑了,点头:"好,终君子也,知人之苦,成人之愿,我不为难你,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