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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个人分成两个小分队一前一后,先是沿着矿山小食部的臭水沟走了一段,又沿着矿山粮站的铁丝网走了一截,再跨过一条居民区的臭水沟,最后上一个树荫凉爽的小山坡,来到地质队的地盘。

    地质队在矿山的西北边,和矿山紧挨着,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分界的地方五花八门,有时候是一条马路,有时候是一座菜园,有时候是一条水沟。地质队地盘不小,坐落在一个南低北高的巨大山坡上,横的竖的建有几十栋平房,红砖黑瓦的平房大多比较新,住着两三百户人家。东南边和矿山交界,西北边和农村相邻,再往北,就是高高耸立连绵不绝的山脉。

    在地质队中心地带,有几栋用石米作外墙的办公室,配上宽阔的窗户,显得干净明亮;还有能容纳几百人的大礼堂、给全队供应早中晚餐的食堂、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篮球场,队里还有机修车库、加工车间,俨然一个麻雀不大五脏俱全的事业单位。

    地质队由国家全额拨款,为国家专职找矿,队里几百号职工来自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有爱吃饺子的,有爱吃泡馍的,有爱喝醋的,有爱喝工夫茶的;职工大体分成两类:干部和工人,享受不同工资待遇和津贴;常年在野外工作的职工每月能领取不菲的野外作业津贴,有些家庭困难的职工为了多挣野外津贴,几个月都不回家。蔡文胜和杨老三的父母是队里干部,赵小强和曾老八的父亲是队里工人,母亲是家属,没有正式工作。

    双职工的家庭条件好一些,每个月的工资会稍有结余,可以寄给老家的父母,而单职工的家庭条件会拮据一些,特别像曾老八家里人口众多的,母亲必须去附近开垦一块荒地作为自留地,种上当季的蔬菜瓜果,房前屋后的小空地也会充分利用起来,搭起木棚木栏,种菜养鸡养鸭,虽说少了一份工资,但也节省了许多开销。

    四个人穿过一个菜园,来到蔡文胜和曾老八同住的那栋平房。这栋平房是队里最长的一栋平房,总共住有十七户人家,蔡文胜家是八号,曾老八家是一号。到了十七号屋尾,赵小强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往西回家,而是默默继续跟着往前走,路边没有果树了,手里的树枝便在水泥地上划来划去。杨老三家住在地质队的北边,经过曾老八家的一号后,还要往前走二百米。

    赵小强跟着蔡文胜到家门口,等另外两人离开后,他说:“你给我一张大前门,我告诉你名字。”

    蔡文胜愣了一下,看了赵小强一眼,眼里带着问号;赵小强回看他一眼,轻轻点点头。蔡文胜低声说:“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走进家门,随手把门关上。

    房子是前小后大的两套间,在里间角落的一个樟木箱里,蔡文胜小心取出一个饼干铁盒打开,里面存放着他最贵重的物品:一叠一角两角的钱币、一盒象棋、一盒军旗、十几颗奶糖,还有一叠香烟壳。这是蔡文胜的全部身家,赵小强想要的大前门就在里面。

    七十年代的中后期,物质依旧比较贫乏,很多生活物资都需要凭票购买,粮票肉票布票,按家里人口和人口成分定量供应。缝纫机自行车电视机更是紧俏商品,即使是干部也要排队抽签。小孩子的玩具大部分相当简陋,很多玩具都要自己动手制作,成套的象棋扑克牌已经是比较高级的玩具,散装的玻璃球、象棋子、扑克牌常常是小孩子游戏的赌注,而免费的香烟壳成了男孩子喜欢的收藏品,特别是那些崭新、还没被按在地上摩擦拍打过的。

    香烟壳,就是把香烟盒拆开后的那张包装纸。依据香烟价格的高低,香烟壳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也就是最贵的香烟包装纸,有中华、红双喜、凤凰;二等的有大前门、牡丹;三等的是本地产或者便宜实惠的,比如漓江、经济。

    车队司机解叔叔,是蔡文胜爸爸的湖南老乡。解叔叔经常开着那辆绿色神气的解放牌大卡车到县里、市里送货拉货,给野外钻探机台拉机械设备,有时候还会开更神气的绿色小吉普接送领导去开会。他每次来家里吃饭除了带一些外地土特产,还会给蔡文胜带队领导开会时才抽的香烟壳,因此蔡文胜收藏的香烟壳极其丰富,算得上应有尽有。

    赵小强在门外等着,心里充满欢喜和期待,只是他没料想蔡文胜还收藏有更高级的香烟壳,不然他肯定会要红双喜,满满的红色,大大的双喜字,还镶着金边;或者凤凰,两只展翅的神鸟,金黄金黄亮闪闪,连眼睛都亮晃了。

    他很早就打听到女孩的名字,却没有告诉蔡文胜,一直耐心等着蔡文胜再次请求。他觉得给朋友帮忙也不能白帮,毕竟自己去高年级打听一个女生名字时也受了不少白眼。

    时间像蜗牛一样走得好慢好慢,或许是赵小强兴奋的脑子运转得太快,又或许是蔡文胜正磨磨唧唧和大前门做最后的告别。大门终于打开,蔡文胜跨出门槛,手里拿着一张干干净净、压得平平整整的大前门。

    双手接过崭新挺括的大前门,手指来回摩挲着纸张上蓝色的城墙,赵小强咧着嘴笑了,舌头高兴地在缺牙的地方打转,嘴里丝丝冒气:“真好看,真好看。”

    赵小强远去的背影相当轻松愉快,他并没有留下一张带名字的纸条,而是口授一个名字,这让蔡文胜大为紧张。他低着头,心里一直反复默念着女孩的名字,直到他确定这名字不光记在脑子里,还刻在了心里,脸上才敢露出一丝惬意。

    “挂念一个人,并不需要看见她,也不需要靠近她,只需要记住她的模样和她的名字”,蔡文胜这么想,女孩的名字在他心里荡漾,慢慢沉淀,成为一个甜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