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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情关难渡

    冯南离了明阳渡,一个人一匹马,身背一刀一剑,孤伶伶的到处游荡。自从她和母亲逃出中京,来到中原,自己从小被母亲耳濡目染教导的汉人血脉,和在塞外大漠滋长的辽人传统,就无时无刻不再撕裂着冯南的身体。她不知道辽汉之战,自己到底算哪一边。

    自从遇见了白景休,冯南的心反倒是安定了,认定白景休是好人,冯南打定主意自己的景休哥哥做啥,自己跟着就是了。结果自己表明身份后,白景休却是哑口无言,自己还被他打伤了。天下之大,无处容身。若不是遇见白景休,冯南在洛阳流浪惯了,也就无妨。如今经历了呼朋唤友,暗生情愫,再去体会孤独,冯南心中之愤懑彷徨无以言表。

    “天天就知道小师妹小师妹,还打我这么重,我死了算了。”冯南一时想起来那个傻子的好,笑的痴惶,一时又咬牙发狠,在心里骂白景休千遍万遍。冯南虽然是汉人侍妾所生,但是寿王一来喜欢冯氏,二来寿王倒是有两个儿子,只唯有这一个女儿,因此极得寿王宠爱,那简直是烧了自家房子也夸孩子会放火,从小刁蛮任性。犹是如此,寿王一死,就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嫉恨。冯南郡主脾气上来,恨不能就死给白景休看,也不吃药疗伤,伏在马背上信马由缰,浑浑噩噩,仿佛白景休就在身边看着自己,我瞧你是不是心疼。

    其实白景休武功和冯南相去甚远,冯南伤的不重。但是如此这般作践,冯南的身体越来越差,伤势之外,开始发烧,如同在洛阳土地庙那次一般,人就开始糊涂起来。连年战乱,人烟稀少,冯南伏在马背上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往哪个方向,终于坚持不住,从马上跌落在草丛里,昏了过去。

    天色渐晚,天空上飞起一圈乌鸦,桀桀的乱叫。山梁上开始有野狼的长嚎。太阳红的像血,慢慢的落。马儿在身边悠闲的啃草。冯南倒在草里,口干舌燥,面色苍白,浑身发烫。李霜儿正在终南山落日的余晖中练剑。而那个白景休,也不知道心里想着谁,正懵懵懂懂的进了定州城,等待常威。

    不知过了多久,等冯南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青色的薄被褥,浆洗的干干净净,床前放着自己的包裹,布包缠的一刀一剑纹丝未动。冯南慢慢的爬起来,感觉自己头晕的要命,但是神智好多了。房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自己嘴里苦涩,想是昏迷的时候,被人灌了一碗草药。

    冯南坐起身,打量着房间,外面禅钟响起,冯南愣了半晌,想起来自己从马上跌落昏迷,应该是被和尚救了。

    门外忽听有人走过,冯南伸手把布包拿在手里,暗自戒备。只听来人走到门口却不进来,就在门外叫到:“施主醒了,主持师祖命小僧给施主送些斋饭,施主请自便。”声音稚嫩,像是一个小沙弥。

    冯南沉默了一下,叫到:“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敢问小师傅法号,这里是何宝刹?”小沙弥却不回答,行了一礼道:“施主先用斋饭,主持师祖饭后会再替施主诊脉。”说完,转身离去。

    冯南勉力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只见门外古柏清幽,寺院森然,院子铺着碎石,打扫的干干净净,看样子这是一个寺庙的别院或者客房。围墙外看见寺庙的正殿一角,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样子。有些地方明显是用稻草和着泥巴糊上去勉强修补。冯南低头看去,门外台阶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碗青菜豆腐素斋和一碗糙米饭。

    冯南听着寺里的禅钟,隐隐有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声音传来,心情宁静,灵台清明,斋饭虽然简单,却进的十分香甜。过了许久,小沙弥门外通报,冯南打开门,只见一个老和尚笑眯眯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袈裟,一把长须,身材看着有点瘦弱,却是令人一见忘忧,心生仰慕。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施主,这位是小僧的师祖,我寺住持大师。”

    冯南忙下拜,谢老僧救命之恩,老僧笑眯眯的手一抬,冯南就跪不下去了,老僧笑道:“莫慌莫慌,檀越多礼了。”

    冯南暗自心惊,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浑厚的内力,并不霸道,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深不可测。老僧举手投足仿佛轻描淡写,浑然天成,嘴里笑道:“女施主大病未愈,看样子也是江湖人士,就不要多礼了,多加休养才好。”

    冯南幼时养尊处优,自经离丧又是颠沛流离,眼见老僧慈眉善目,如沐春风,竟是多年未曾有人如此疼爱自己,眼圈不由得红了,看着老僧竟如同亲人,忍不住泪珠就落了下来。

    眼见冯南无来由哭的梨花带雨,小沙弥不知所措,老僧却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笑道:“小女娃,哭出来就好了。你身上伤病不重,只是有心事排解不开,老衲看你的脉象浮而沉涩,中取无力,小娃娃这是郁结于胸,自暴自弃啊。”

    冯南听着老者娓娓道来,更是不能自持,哭道:“主持大师,你就收了我出家吧。这世间红尘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老僧笑道:“小娃娃说笑了,我这里是和尚庙,怎么能收你这个大姑娘,那我的这帮徒子徒孙可就不要修行了。老僧这么大把年纪,难不成把我的和尚庙改成尼姑庵?”冯南听老僧说的风趣,自己也噗嗤笑了。

    老僧坐下来给冯南又切了切脉,笑道:“你看,这不就好的很了嘛。年轻人,有啥想不开的,非要自己作践自己的身体。这世间本就艰难,何苦自寻烦恼。”

    冯南对老僧一见如故,就如同见到自己的长辈,闻听此言也默默的收回来手腕,思忖片刻,说道:“多谢大师救我性命,可是大师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对我援手。”

    老僧笑道:“此话怎讲?”

    冯南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是契丹人。”说完沉默不语,不敢看老僧。过了良久,老僧问道:“还有呢?”

    冯南愣了,抬头看着老僧:“我是契丹人,是汉人的敌人,难道这还不够吗?”

    老僧笑了:“那你有没有横行霸道,滥杀无辜?”

    冯南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杀过一个好人。”

    老僧笑道:“这不就结了?汉人中也有坏人。至于两国之间战乱,也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何苦为难自己?”

    冯南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老僧面前伏地痛哭,老僧这次倒没拦她,嘴里念道:“阿弥陀佛,心有善因,立地成佛,佛祖可从来没有说过契丹人不可成佛。。。日后你倘若能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化解两族戾气,也可能是功德一件。”

    冯南心中郁结大解,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身份问题被老僧一言点化,忍不住把自己和白景休的事也说给老僧听。冯南自幼长在漠北,倒是没有中原儿女的扭扭捏捏,把自己对白景休的一片心意,白景休怎么对小师妹念念不忘,又怎么打伤自己,一五一十说给老和尚听,倒是把小沙弥臊了个大红脸。

    老僧听完哈哈大笑,说道:“看来姑娘心病也在此劫。世间万难,情关最难。但求无憾,缘分看天。你找个老和尚帮你过情关,不妥吧。”

    冯南只把老僧当成自己爷爷一般,一时忍不住把心里话倒了个遍,闻听此言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笑了。

    老僧站起身来,笑道:“小娃娃就在这里好生修养,老衲已经命众弟子不得打扰。。。把心放宽,佛心自现,小娃娃不可再任性自己为难自己。”

    冯南憨笑着点点头,如同听从亲人教诲。老僧哈哈一笑,说道:“你休息吧,老衲有旧友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