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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噬人罗刹

    董潼的身形一顿,定定的站在城头,鲜血慢慢的浸透了黑色甲胄,顺着白刃滴在地上。丁义贞低着头不敢看董潼,手里的长剑扎在董潼身上,剑柄似乎传来了董潼排山倒海的心跳,震得他心里发慌。而自己的手再也无力,也无勇气拔出来长剑,松手后退,呆呆的看着董潼。

    米友荃等人大惊,目眦欲裂,拔剑冲了过来。

    丁义贞像是被抽了骨头,脸色煞白,扶着城碟对着城下歇斯底里的大喊:“你们看见了吧,我杀了董潼,董将军死了,你们可以退兵了。”一边狂喊,一边不由得泪流满面。

    城下的人一言不发,如同看戏一般盯着丁义贞。

    董潼被反绑着双手,勉力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长剑。慢慢的挪到城头边,依着一杆旗杆站住。抬头看着旗帜,一个硕大的董字在头顶飘扬。米友荃带着人红了眼圈,疯狂的冲上城楼,和丁义贞的人厮杀在一处。

    丁义贞充耳不闻,如同见了鬼一样盯着城下,只见耶律阿谷,耶律辉和于文寿面无表情。

    丁义贞颤抖着身子,大喊:“你们说话啊,董潼死了,成王和杜宣歃血为盟。。。你们说好的退兵。”

    三人的脸上浮起来笑意,如同黑黝的深井里慢慢浮起的幽灵,眼神中满满的讥讽。耶律辉盯着丁义贞,手却轻挥,说了一句:“攻城。”

    声音不大,丁义贞身边一片厮杀,根本也听不到。但是他盯着耶律辉的唇形,却实实在在的听见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击中了丁义贞,让他如坠冰窟,血液都凝固了起来。而自己费尽心机抓的救命稻草,也随着两个字灰飞烟灭。

    城外的几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竟不再回顾一眼,丁义贞目送他们背影,只见辽军骚动,列阵逼近,号角连天,开始攻城。

    丁义贞的人已经都被拿下了,米友荃跑过去扶住董潼,看着他胸膛的长剑不知所措,眼泪婆娑,却不敢拔剑。而丁义贞趴在城碟处北望辽军,身后被万千刀剑抵在腰间却浑然不觉,似乎耶律等人的背影带走了他的魂灵。

    米友荃急的大叫:“快叫大夫,快来救将军。”恰在此时,朱敢和郎世炎赶到,眼见董潼不治,丁义贞已被拿下,朱敢大怒,大喝一声狗贼,上前一把薅住丁义贞脖子,伸手就要掌毙了他。董潼此时清醒了过来,勉力叫道:“大师且慢。”

    董潼也不理丁义贞,强撑着身躯斜倚在旗杆上,看了看自己的董字旗,挣扎着对着众将士说道:“董某有幸。。。和各位兄弟同行。。。此生不虚。。。我死之后,我军不再听从幽州节制,各位当以温安国朗世炎统领,听从卢大人号令。。。从此与杜宣、辽狗不共戴天。。。”

    朗世炎等人含泪应允,董潼转过头去,轻蔑的看着失魂落魄的丁义贞,只从满是血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蠢!”,说完之后,闭目成神。

    众人大恸,看着手扶帅旗,死而不倒的董潼尸身,跪伏在地,放声痛哭。

    城外杀声震天,地动山摇,无数的辽军汹涌而来。

    朗世炎强忍着眼泪,对着董将军尸身磕了三个头,恶狠狠的拔出剑来,叫道:“各自归位,坚守城池,把这些辽狗统统给我砍了。”众将士一声呐喊,眼里冒火钢牙咬碎,居高临下看着冲过来的契丹人,恨不能撕了敌人的肉。

    丁义贞面色灰白,看着董潼,百感交集。想起来杜宣踌躇满志的日夜策划,自己也跟着眼热心焦,却没承想就是一厢情愿,与虎谋皮。辽人那个冷冷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他,这才知道杜宣和自己谋划的都是虚妄,而契丹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幽州。杜宣心热,欲效法史崇借兵,而成王想的却是整个汉人天下。耳听着辽军的号角,闭目一叹道:“丁某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董兄。”身子往前一冲,撞在刀剑之上,登时透腹而过,眼见是不活了。

    朱敢却走上前去,扬起丁义贞的脸,看着他将死的眼神,喝道:“你这狗贼,杀我兄弟,杀我主帅,就这么死了?没这么便宜。”大喝一声,双手用力,竟然活生生的扭断了丁义贞的脖子,撕下来他的头颅,接着一脚把尸身踢下了城墙。

    丁义贞的亲兵还剩了三个没死,被俘在地上,见此情景吓得浑身颤抖,有一个尿了一身。朱敢怒目圆睁,也不废话,上前去如法炮制,将这三个人的头颅都活生生的拧了下来,尸身踹下城墙。接着拿了几根长矛,将头颅挑在长矛上,插在董潼面前。

    饶是众将士南征北战,沙场搏命,却也没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城外逼近的辽军看的清楚,也都被吓得惊慌失措。朱敢浑身上下被血喷的透湿,魔鬼一般站在城头上,手里拎着丁义贞的头颅,纵声狂啸,声若奔雷,状如罗刹。

    “石虎兄弟啊,我对不起你。。。辽狗听着,今日敢踏上我城墙一步,老夫就拧下他的人头。来呀。。。”

    契丹人看着朱敢先就怯了,被身后千夫长逼的紧,战战兢兢的扶起云梯开始攻城。定州军则士气大振,把主将身死的悲伤、愤怒和目睹朱敢杀人的恐惧,都倾泻在刀剑弓弩滚木檑石之上,一股脑的交代给了城下的辽军。

    北方的冬天,显得格外的萧索。树木脱尽了叶子,一支支穷苦嶙峋的枝桠斜指着上天,间或几蓬黑不溜秋的喜鹊巢挑在枝桠上。而地上就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枯黄的草根有气无力的趴在黄土上,在北风中瑟瑟的抖。

    几匹马飞奔在土路上,扬起来一阵尘土。为首的一匹白的发亮,像是这又暗又脏又冷的天气中划过一道闪电。后面几匹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午后的阳光敷衍的洒在大地上,苍茫辽阔,而又无边无垠,只有这几匹马在忘我的驰骋。马蹄狂乱,北风扶摇,却显得如此的孤独寂静,天地间只剩了这几个如豆的身影和单调枯燥的马蹄声。

    白景休和自己大师兄并排驰骋,王跑跑殿后。身下的骏马乃是上好的军马,最善长途奔袭,如今整个马身汗津津的,马鞍也湿透了大半,而马儿兀自喷着白气,打着响鼻,跑的如箭如风。

    四人都没有说话,毕竟都知道事态紧急,早一刻到幽州,就早一刻有胜算。万一赶到之时,大变已成,那就真成了羊入虎口,只能自求多福了。

    杨普身子弱,骑术一般,并不耐长途跋涉。眼见虽然骏马神勇,跑起来如履平地,又快又稳,可杨普依然是面色苍白,牙关紧咬,被颠簸的吃尽苦头。白景休心痛大师兄,几次开口想休息一下,但是眼见杨普目不斜视,一声不吭,自己话到嘴边又只得咽了下去。

    常威的照夜白神骏异常,扬起的沙砾有时候迷到了白景休的脸上。白景休只好眯着眼睛疾驰。身子在这永无止境的颠簸中,头脑却活跃起来。想到自己的小师妹,不知道颈上伤口好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留疤。小师妹天生好美,要是留有疤痕,当是她一生遗憾。自己将来一定遍访名医去给她求的良药。想来小师妹肯定已经开始学全套的太清功法,武功突飞猛进。又想到师妹是公主,自己就是一个臭小子,以后小师妹会不会嫌自己又木又傻。

    又想起朱敢和尚,这还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和他分别。和尚虽然凶恶,但是慢慢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嘴上不说,可是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慈父。

    一时想到冯南,心下茫然。冯南不同于小师妹的娇憨,却是一身的飒爽气概。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原来冯南只在自己面前才会脸红,才会小性,而平时无论对何人何事,都是无关紧要的淡然。就是自己再傻,也能明白冯南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了。可她偏偏又是个契丹郡主,偏偏自己心里又有个小师妹。白景休本就良善到木讷的程度,此时想来,更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