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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回眸

    公元1271年至元八年,元世祖建元功成,这一年的除夕之夜,大都皇城的夜空爆竹齐鸣,各族百姓们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天下日趋大定,中国北方持续了一个甲子的战乱局面,终于画上了句号。而这个持笔落墨的人,就是孛儿只斤·忽必烈。

    烛火通明的皇宫里,灯火如昼,御林军们依旧肃穆的各司其职,内监女官们都在守夜。忽必烈遣退了如影随形的内监,一个人脚踏汉白玉阶,登上了今年刚刚竣工的武英殿。门前执守的内监恭敬的打开了殿门,尽管里面的烛火闪烁灯影如林,忽必烈还是提着宫灯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内监小心的退出关上了殿门。

    脚踏大马士革花纹宫毯,他的御靴变得沉重无比,今夜大宴群臣,他兴致盎然饮酒半升,而觥筹交错的浮光掠影背后,只是鲜有人觉察皇帝的落寞。建一座武英殿,是他十年前继位大汗时就有的心愿,砥砺十年,今天终于完成,他心里装着一肚子的话,无人诉说,他默默的点燃了半人高的长明祭香。随着一根驼绒长索的拉扯,四壁上悬挂的深色帷幕,瞬间缓缓降落。

    烟雾缭绕之中,一件件尘封久矣的器具终于重见天日。这里的物件都是他半生收藏,有他祖父成吉思汗的金马鞍、苏鲁锭长矛,有太祖母的姑姑冠,有俺巴孩汗生前的佩刀,有木华黎元帅的弯刀角弓……有他们这个家族先辈们征战天下的一切见证。忽必烈顺手拿起了一根马鞭,上面黝黑的木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蹉跎,那是博尔术元帅生前的遗物,还有那雕狼的大弓,除了箭神哲别,谁还配的起。

    忽必烈一步步走过殿中,俯仰每一件器具,仿佛都能看见那些先烈的面庞,宫墙的壁画上生动的描绘着,崛起路上一场场的激战,闭上眼睛,金戈铁马箭雨的山呼海啸,仿佛就在眼前。忽必烈下意识的擦了擦脸,可睁开眼,手上并没有血,仅仅这一会儿,他的脊背已经湿透了。他脱下长裘丢在地上,缓步登上正殿台阶,缓缓推开壁画玄关,里面是一间秘藏的内室。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里面的马架上,支撑着两尊全套黄金战甲、马鞍、披风,还有无数女人的华贵衣冠。这是他最敬爱的母亲阿依奴莎生前的收藏,一转眼,母亲已经去世19年了,虽然他自己也已经年过半百,但此时此刻,他多么怀念母亲还在的时光。有母亲在,活多大,都有根,可如今自己的孙子们也早已成群了,时间真是太快又无情。

    母亲一生历经坎坷,身处黄金家族刀光剑影的权利漩涡,在父亲早逝后,以一己之力,将四个儿子送上帝王的宝座,这份殊荣,整个天下无出其右。他唯一愧对母亲的就是,与小弟阿里不哥的那场汗位之战,虽然最后他成了整个帝国的统治者,但是心中那份骨血之痛,又能说予谁人听。

    母亲收藏的这两尊黄金战甲,一尊是父亲拖雷王爷的,另一尊是大伯也是舅舅萨巴尔王爷的,是这两个男人与母亲一起奠定了拖雷家族的今日的辉煌。忽必烈如今虽坐拥四海,麾下文臣武将如云遍野,可他始终羡慕祖父和父亲生前的时代,那个时候打天下的人,才是真正的勠力同心,不像现在的人心叵测。过去的很多年,忽必烈始终在想,如果父亲和大伯都晚走些年,他何苦费这么大劲儿坐拥天下。是啊,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个39岁,一个35岁。

    他的目光一瞥,落在了旁边大伯萨巴尔的那尊金盔顶的盔缨之上,那盔缨是用大簇雪白的马尾鬃做的,身后一阵气流涌进,那早已褪色的长缨一阵飘舞,仿佛主人的英气仍在。忽必烈的眼前浮现出了60年前的那一幕,在他出生的前4年,他的祖父带领十万金戈铁骑,发动了蒙古人崛起的历程中,最重要的一场世纪大战,蝼蚁撼树般,于野狐岭决战四十五万大金雄师。

    开战后战役面临的困境,远远超出了祖父的预期,久经战阵的金军统帅修筑六百里长城,占据险要地势,试图让酷暑拖垮长途跋涉的蒙古大军。三位伯父另辟蹊径,从西路直奔西京大同,试图从西线打开固若金汤的大金防线,可是付出尸横遍野的代价,依旧攻不下城池。祖父急火攻心,病倒在坝上中军大营,滴水不进。可怕的是,酷暑与疾病在军中肆虐,等待已久的女真人磨刀霍霍,试图一举颠覆乾坤。历史在这个生死抉择的时刻,大伯萨巴尔一笔抹掉了挡在大军正前方的抚州要塞,金军统帅破釜沉舟,早已经命人加固城池,熔化铁水将城门灌死,誓死困死蒙古人前进的脚步。

    那一天,数万蒙古铁骑冒着满天箭雨,用数十万个沙袋在抚州城墙下填了一道数百米的长坡,大伯萨巴尔带着父亲拖雷等上万狼薛铁骑打马跃上抚州城墙,一上午,就将坚不可摧的抚州城,变成了墓地。

    历史的关键时刻,总是不会缺少英雄出现的,决战野狐岭的当口,面对金军的孤注一掷,又是大伯亲领一万狼薛铁鹞子重骑兵,硬生生怼掉了大金的镇国雄师——铁浮屠,打开南下的通道黑风口。从此才有了后面蒙古大军的一路凯歌,让更多的王公将帅有机会奋蹄扬鬃。是啊,过眼云烟,那个时候,他们30岁都不到,想来真是壮烈。忽必烈自己也算是戎马半生,但是扪心自问,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本领,与那些英烈们差远了。在他的内心,也有属于他的偶像,只是不能对任何人说。

    转过身,忽必烈浮想联翩,五十年忘中犹记,自幼听母亲讲述那段血与火的故事,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英雄,因为在他出生的那一年,那个人永远的离去了。他羡慕祖父的时代,拥有这样举世无双的英杰。他又困惑,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训导缔造了这支传奇性的狼薛铁骑?究竟是一段什么样的爱情,能让功成名就的大伯自愿青史除名,随一个谜一样的女人而离去?究竟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代天骄的祖父至死伤心?而父亲被三伯毒死的内幕也永远不能说起,母亲一生的情思也不能说,这是他这一生必须守护的秘密。

    此时此刻忽必烈想到,如果能用一部长卷来书写描绘那段过往,那么他该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拿起朱笔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蒙古铁骑”四个字,可是一想到,那段气势恢宏的历史,除了蒙古铁骑之外,还有他们曾经那些无比强大的对手,那些逝去了的大金铁浮屠,西夏铁鹞子们,是他们共同演绎了那段泣血长歌。忽必烈转念想到了“金戈铁马”这四个字,他沉思良久,忽然又将最后一字换了一个,一行八思巴蒙古文书写的《金戈铁骑》四个大字,赫然浮现在老羊皮卷上。

    关上这道门,他走的很坚定,因为在他的身后,是无数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骑,更加坚定了他要开行省,劝农桑,通商路,兴大武的宏愿。他,一定要将伟大的梦想,继续开拓下去,义无反顾,直到天的尽头,海的边缘。

    此时殿外一道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他的耳畔响起了一声犀利的鹰啸,随着白鹰的翅膀,眼前浮现出了数十年前那个隆冬的雪后长白之夜,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