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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依奴莎的秘密

    这年早春,从北方来的湿冷空气凝结不散,大漠南北下了一场数十年不遇的大雪。今年大汗是在蒙古汗国的新都城哈拉和林城过的年,先前成吉思汗正带领一帮能臣干将们,在哈拉和林附近广袤的山区进行冬猎。集体狩猎是蒙古人热衷的事情,用成吉思汗的话讲,狩猎就是用兵打仗最好的锻炼。

    本来不久前,萨巴尔也接到了邀请,但是他以伤势未愈乘马不便为由拒绝了。下了雪后的薛良格冬季牧场,到了夜晚一片惨白森冷,这场大雪让四处游荡的野兽们更加食不果腹,饥饿的草原狼在头狼的带领下集结成对,把目标锁定了营地里的牲口。负责掌管牧场生产的斡钦斯察老人,早就下了指令,让部民们管理好各自辖区的畜群,储备好草料以备不测。一入夜,整个营地的牧羊犬们都放开了,牧人们晚上要轮流下夜。

    夜空里除了狼嗥就是犬吠,鬃虎最近白天老是睡觉,一到夜晚它就冲出去不见了,但是无论它出去多远,萨巴尔总能听见它独特的吼声。獒的叫声在密集的犬吠声中,总是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它闷吭的声音配合独特的频率吼叫起来,就像滚雷一般。可能它在帐篷前吼叫时人们感觉不到什么,但是一旦拉开距离,那种独特的穿透力,却是能够震慑一切动物的心脾。狼群中也不乏有大块头的狠角色,特别是大狼王的左右,最近鬃虎的身上总是挂彩,斡钦斯察老人说它带领狗群,每夜至少要跟狼群大战两场。有了巨獒的加入,牧羊犬们战斗的更加英勇,这些领地狗们如铁血卫士般,把恶魔般的狼群死死的抵挡在营地之外。

    夜里,炉火旁玩腻了羊拐子的阿拉坦,已经两眼皮打架了。阿依奴莎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生皮子的味道,萨巴尔这些年有两个爱好就是做皮活儿与写字。今晚他继续做那未完成的马鞍,阿拉坦该尝试着学习骑马了,可是大马鞍与他太不和谐,于是他决定给他量身定做一个小马鞍。阿拉坦蹲在萨巴尔身前像一个监工似的,监督阿爸的工作进展,还不时的试图上去摸两把,他似乎对什么都好奇,一刻也闲不下来。

    萨巴尔做皮活儿的手艺很精细,他用锥子钻的皮孔间距都是相等的,看着他手上的钩针勾着皮筋进进出出时间久了,阿拉坦的眼睛也困了,阿依奴莎第三次来抱他去睡觉,这才成功抱走了这位无比敬业的监工。其实不光阿拉坦困了,萨巴尔也早就走神了,只是他的手一直没停下。

    不知怎地,听着夜风里的兽鸣,看着大帐里跳动的炉火,萨巴尔竟回想起了,曾经在长白山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觉间,他的灵魂早已游散,屈指数来一晃8年都过去了,这世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突然他从追忆中醒来,原来不小心手指被钩针勾破了皮,殷红的血很快就冒了出来。他默默的挤了挤,血出的更多了,这一幕正巧被进来送茶壶的阿依奴莎看见,她立马跑回屋里拿来了药囊子。萨巴尔冲她打手语道不用了,对他这种见惯了刀头滚肉的人来说,这点伤又能算得上什么。

    阿依奴莎焦急的摇了摇头,把满头发辫上的几个小银铃和玛瑙摇的直响,她是个执拗的姑娘。她很快清理干净了满手的血污,创口不大用不着上药,索性就用干布条缠了起来,阿依奴莎做事很仔细她缠布时十分小心,萨巴尔的右手比她的手要大很多,他不老手上却有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缰拉弓持械所致,每一个草原上的男人差不多都有。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对虎骨扳指,好像跟了他很多年了,反正第一次见他时就有,从没见过他摘掉过。

    炉火映照下,阿依奴莎满头又细又长小辫的影子在墙壁上斑斑驳驳,萨巴尔低头看着她接近浅铜色的脸,阿依奴莎抬头时的眼神与他的目光碰撞,她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大概是与她的肤色对比有关,她的牙齿总是特别的亮白,她生了张鹅蛋型的俏脸,只可惜不会说话。

    萨巴尔陡然间发现,阿依奴莎已然不再是当年沁珠收留的那个青涩的少女,几年过去她俨然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只是由于身份她从没有过分打扮过,尽管如此也有好多人愿意多瞅她,其中就有胡图克和拖雷那小子。

    在她印象里,萨巴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她的脸颊竟然上了颜色。萨巴尔的眉眼天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犀利,尽管他是温和的状态,如果说有谁能一瞬间制伏他,那一定就是乌林答·白音了。随着时光的流逝,阿依奴莎和许多人终于明白,萨巴尔王爷对那个生死不知的女真女子的情感已经归于一种偏执……

    “唆鲁合贴尼”!阿依奴莎起身烧茶的一瞬间,萨巴尔突然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随着萨巴尔的声音,阿依奴莎手里的银壶应声跌落,阿依奴莎此刻竟然全身颤抖了起来,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待她转过身来的一刹,她满脸泪水,两手无比纠结的抓着蒙古袍的袍衿。

    “阿依奴莎你果真是唆鲁合贴尼?”萨巴尔波澜不惊的望着她,显然他早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世。作为一个蒙古王他又怎么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不了解呢,何况他的心思又是如此的细腻。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阿依奴莎?”她的一双大眼睛泪眼婆娑,此刻不尽的辛酸恐惧一齐涌上心头。

    “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你是唆鲁合贴尼的,你还想装哑到何时,做个正常的姑娘多好!”萨巴尔说道。

    他此言一出,阿依奴莎跪地扑向了他,她哭的很伤心,萨巴尔用力抱紧了她紧致的身躯良久。

    “我的父亲是克烈王汗的弟弟札合敢不王爷,我本名唆鲁合贴尼,是他最小的女儿。五年前蒙古人与克烈人那场战争让克烈人国破家亡,我不得已改头换面,逃避蒙古人对克烈王族的剿杀,我是不得已隐瞒你这么久的!”她抽泣道。

    “傻姑娘,这些年苦了你这个克烈公主了,掩口装哑委身奴仆跟着我伺候阿拉坦这么久。王汗是父汗父亲的结义俺答,按照辈分尊卑来推,你还长我一辈!”萨巴尔故作惊诧道。

    “不,你是蒙古王爷,我只是个亡国孤女,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我认了便是!”她语调骤然坚定了起来,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从今以后你就是唆鲁合贴尼公主,仍是阿拉坦最亲爱的姑姑,我会竭尽全力向父汗争取恢复你的名位,唆鲁合贴尼相信我,只要我萨巴尔·卓钦还活着一天,就没人敢动你分毫!”萨巴尔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谢谢你王爷,其实我不想恢复唆鲁合贴尼的名位,在阿依奴莎心里你一直都是兄长的位置,阿依奴莎的家在主儿乞家族。”阿依奴莎小声抽泣道。

    “以后你还是阿依奴莎,能够听到你开口说话,我很高兴!”萨巴尔受伤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阿依奴莎抬头望着萨巴尔眼睛里蓄满了光彩,“我话很多的,你可别嫌烦!”。

    “呵呵,这几年天天被你这个假哑人团团转,我都成了半哑巴了。以后,阿拉坦也渐渐长大了,不能再拖累你了,我最近一直再想,给唆鲁合贴尼公主在蒙古汗国里挑一个德才兼备的驸马嫁出去!”萨巴尔说的很轻松,这个念头在他心底很久了,他了解阿依奴莎的资质,在给她选男人的时候,萨巴尔订的台阶很高。

    狼薛一系中胡图克与斯金逐日他们虽身居千户战功显赫,但勇武有余,心不够细。怯薛军中王公贵胄不少,个个妻妾成群,虽有几个年纪合适的,但她决不能做小,他担心阿依奴莎受委屈。思来想去,他圈中了早就对阿依奴莎有意的四弟拖雷,把阿依奴莎嫁给拖雷为正妻,是最好的选择,拖雷是大汗心爱的嫡幼子,四兄弟中他相貌心智都是居上的,就算日后他不是汗国继承人,按照蒙古人的传统幼子守灶,拖雷也注定继承最多的兵权与财产,重要的是,拖雷是萨巴尔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心地善良用情专一的蒙古王子。当然此时萨巴尔还只是停留在想法的阶段,要想做成这件事的确需要一个过程。

    “我不嫁什么人,我只做阿依奴莎,照顾你和阿拉坦!”阿依奴莎突然嘟着嘴羞怯着说,萨巴尔从没有见过她这般矫情,姑娘的心,水里的叶,他又岂是真的一点不懂。他是真心的把阿依奴莎当作了一个能与他一起长大生活的小妹了,如果他自己想要得到她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挠,但是他对阿依奴莎的感情在数年的点点滴滴中,已然成为亲情的一部分。

    在她突然开口这件事上,萨巴尔并没有想撒谎,他决定找一个机会给她复原身份,最初知道她开口的是萨巴尔身边的这些人,外人根本没有人有兴趣去挖掘一个女婢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