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古寺（十二）

    牛车刚刚出门行到正路，就听一声长嘶，苗广义和赵匡胤回头一看，随即相视而笑。原来几人忙着赶路竟把电豹兽忘在脑后，电豹兽原是西域名驹，又极通人性，三人原来是把它栓在草垛旁的小树上，这一下几人蜂拥而去，电豹兽怎能不急？一把争断树枝奔到主人身边。

    苗广义和赵匡胤本身都有伤，于是叫苗娴骑上电豹兽，这样车上便要宽敞一些，无奈苗娴不会骑马，苗广义伤势稍微轻了点，于是骑着电豹兽，牛车上只剩两人就方便了多。

    老牛脚程极慢，一直走到午时将过，才行过二十余里。烈日当空，人人都汗流浃背。好在七鬼颇为殷勤，偷生鬼和濒死鬼各折了一把大松枝，像伞一样遮在车上。赵匡胤见他们赶车的赶车，拍马的拍马一个个疲惫不堪，当下教找一个阴凉所在略略歇息，胖头鬼差放催命鬼捉些飞鸟，架上柴火烤制。

    几人围坐打尖，苗广义道：“听你们前番说是奉堂主之命，捉拿南重蟾。羊肠七鬼本无拘束，几时入的堂会？又与南重蟾有什么瓜葛了？”胖头鬼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兄弟原来是羊肠坂路上，专门剪路劫财的土匪。虽然落草占了个寇字，但也知道个劫富济贫之道。羊肠坂绵延百余里，地势艰危偏僻，野兽响马出没，向来少有行人，只有武林高手敢走。我们七人却长年里在路上打劫过往的人士。有时杀人有时越货，人言我们是羊肠路上的鬼魅，我们自然也是顺着起了七个鬼头浑号。这羊肠路虽然危细，可是南北必经之路。山西一山一关，形胜表里。往南去除了横渡黄河只此一条路，这些年来过往路上的行客，多成道旁一具具枯骨，我几兄弟却是少见对手，原说是因自己的武功颇高，直到四个月前，路上来了一队行客。为首的三个衣服锦绣，后带着几辆马车，我几兄弟只以为他是富人家的公子，当先差了剥皮鬼去试路。”

    剥皮鬼插口道：“谁知我刚持鬼头刀站定，三个为首的竟然相视一笑，头一个是年轻人，不过二三十岁年纪，后来才知是明夷堂堂主东方坎。”苗广义忙问：“东方坎？可是山东泰山八卦庄的东方家？”剥皮鬼道：“正是。泰山八卦庄是中原武林领袖之一，势力之大，就连尊师的云台观都比不上。我见他玉树临风，脸上全无一丝煞气，当下没把他当做武功好手，我持鬼头刀一劈用了一招‘故人相问’，奔他面门而去，那年轻人往旁一让，是一招‘假痴不颠’，我一去他一来鹰奋兔搏竟然丝毫没有近他身。我从出师以来尚未遇见有如此快捷的人，刀从右走横的一劈是一招‘拦腰断岱’，这一刀里含着我三成内力，纵使天下第一二流的好手也需极力躲避，谁知那年轻人又是云淡风轻的，我正认为他躲避有力出攻无及时，他转脚扣住三枚石子往上一抛，正中我膻中、丹田、太渊三处。我当时里闷哼一下再无动弹之力。好……好厉害……”胖头鬼插言道：“我几兄弟见状抢到垓心，各出一掌往那少年人打去，谁知身边两个老者模样的却能后发制人，他两个身形诡异绝伦，绝不似中原武功，左边一个黑须的飞起身来混似飞轮，两只脚像流星似的，才见几下闪动，风流鬼、濒死鬼和偷生鬼早应声飞出。那白须老人更了得，两袖一抖‘喀喇’射出一股强风来，油流鬼冲在最前给他一袖弹出丈余之远。催命鬼手掌一低直奔老者腰下而击，我见他背后有个空当儿，收住掌力回脚往背心一踢，那老者轻轻咳嗽了一下，斜身一跃左脚踢在催命鬼右肋，右掌已经打在我腰间。”

    赵匡胤道：“这老者用催命鬼的打法打你，又以你的打法打催命鬼，这是极其高明的借力打力。自己只要一个斜身，一丝力气都不用出。更难得他认穴寻位之准确，可算的当世一流高手。”催命鬼接着道：“不错。我兄弟几人虽算不得江湖上顶尖高手，但也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以我七人之力竟然不能在他们面前走上三招，他们武功之强实可说是我平生仅见，只刹那之间，我七人虽未受重伤但是个个难以动弹，除了引颈受戮别无他法。谁知他们竟然无意杀人，那年轻人道‘我乃明夷堂堂主东方坎，久闻羊肠七鬼声名，岂知耳闻不如目见。你们依仗这点武功竟在羊肠坂混迹二十年，也可以说是咄咄怪事了。’说罢一挥手，有四个仆人抬出一个大箱子来，里面装着百余两黄金。那东方坎说明来意，是要将我们七鬼收在帐下。一来是我们性命捏在他手，二来既然有百余两黄金也值得卖命。因此我们自然乐于效力。”

    苗娴插口道：“奇怪，你们武功比他们三个差那么多，他可要你们几个干嘛？岂不是累赘的紧？”胖头鬼道：“不只是我们，等我们几个人被带到地火山明夷堂以后才知道，恒山帮、峡谷洞、柳叶门、泰山派等十多个帮会几百号人都被他收归麾下，另外还有北国胡人、波斯人，八卦庄的弟子和南国人。总计有几百号武林高手，大大小小的仆拥丁壮更是不计其数。”苗广义问道：“这可奇了，天下帮派教会以弥勒教势力最大，弥勒教自从北朝时创立，经营数百年之久，总计也不过万人上下，其余各大门派帮会不论黑白两道，小者不过数人大的也只几十人，最大不过二三百人。这明夷堂创建不久，武林中声明并不显著，怎的有那么多徒众？”胖头鬼答道：“他帮中弟子原也不多，最多不过百十人，其余人手都是从江湖中网罗雇佣或者强迫驱使的，有些节操不高见财起意，甘愿被他仆役。各吃一枚丸药做投名状。有一些倒是侠义之辈，给东方坎捉了去抵死不肯就范。东方堂主先是饿他们五日五夜不给饮食，到第六天头上，叫人抬了些腐肉来，若在平时，这些名家长老哪里看得起这凹糟东西来？此间饿的急了，也就顾不得许多，各人争抢而食。岂知那丸药和肉里早放了‘鸡鸣断魂散’，这药是见血休命的剧毒，若不服从差遣便有性命之虞。”

    赵匡胤道“鸡鸣断魂散是当年孟尝君的独门秘药，原来是门客做了去毒杀秦昭襄王的，据说此药是用千毒峰的‘久岁鸳鸯虫’所制。”苗广义道：“不错，这“久岁鸳鸯虫’形如发丝，自幼时在千毒峰里长大百毒不侵，而且寿命极长。据书中记载，此虫宛若小蛇，共有两个头一雌一雄，且是雌雄同体。用时将虫自中间分为两段，雄虫养于施毒人之手，雌虫用秘制丸药包裹，丸药入口即化，独剩鸳鸯虫在人腹中。若下毒之人不出手，中毒者可以活到一百岁也不死，这鸳鸯虫寿命原来无穷无尽，只在人腹中游动，不眠不食，所中之人毫无察觉。但若欲发作时，只消将雄虫捏死便了，这虫儿自幼一心一体意念相同，雌虫儿知雄虫死了悲极吐涎自尽，毒涎遇人血肉立时显出剧毒之性，最多一个时辰中毒者必死，且无任何征兆。这虫子原无天敌，本能无休无止的活下去，奈何蜉蝣之力终不可推鲸，只人二指一拧便即难活，可谓是定时毒药。有趣的是这鸳鸯虫之涎水，只有见了人的血肉才显毒性，于其他飞禽走兽却无作用，这正应了相生相克之理。此毒虫秘丸原非汉人所有，只古时孟尝君门客甚多奇人异士，做了断魂散要毒杀秦王，约定三声鸡鸣捏死雄虫后趁乱逃命出关，不料鸡刚叫了一遍，守城兵以为是天亮了，先就开了城门，一行人逃出秦都自不用说，这鸡鸣断魂散的名号倒是流传开来。不过自孟尝君死后，此物绝迹江湖一千余载，这东方坎怎生有了？但不知道真假。”

    赵匡胤沉吟道：“这毒药如此厉害，中毒者是将性命捏在他人手里，怎能不言听计从？倘若虫儿多了，给心术不正的人拿去岂不要为害天下？苗大哥，此毒可有解药嘛？”苗广义先是道：“天下万事万物，有生必有克，有来必有去。举凡是毒物，于人生死都在许与不许之间，熊胆蛇涎、朱砂水银、鹤冠砒霜原都是世间至毒之物，然也是本草之中治病良药。这鸡鸣……”说到这里苗广义扫了一下众人急切的目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续道：“这鸡鸣断魂散的毒嘛，自然也是能解的，只不过我才疏学浅，尚不知道有什么解法便是。”语毕七鬼一阵沮丧，赵匡胤也是略带失望神情，只苗娴说到：“哥，你不知道就不知道，装什么大尾巴鹰啊？赵大侠武功卓绝必然知道的。”赵匡胤摇了摇头道：“苗大哥学冠古今，连他都不知道的我就更加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