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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道进城

    事后想想,天气变化在人们眼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刮个风下场雨,在常人那里无非是添件衣服、撑把伞的;文人眼里,原本就是场风花雪月的事。怎么到了开封这里,一场暴雪就闹了个天崩地裂、血雨腥风的结局呢?开封人百思不得其解,压在心头的就是一道永远捉摸不透的谜题。

    起因很简单:清晨刚过,一个老道骑驴进了开封城。

    他是从南薰门进城的,顺着宽阔笔直的天街下去,又进了内城。他一路走,逢人便问皇城在哪儿。被问的人连想都不想,回手一指,告诉他:一直向北去,那么大的皇城都看不见?

    人家问他打哪儿来的,他说昨天早上从华山下来。问的人先是一愣,跟着爆发出狂笑,嘁,这老杂毛比俺们开封人还敢吹,都吹上天了。昨天下华山,今早到了开封,鬼才信?

    京城人都知道,华山到开封一千多里地呢,一天一夜就到了,飞来的?

    但是吧,再看这老道,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恍如神仙下凡。还有胯下那头小毛驴,通身黑缎子一样,四蹄雪白,这等珍稀漂亮的畜生不可能是凡物,一定是头千里独行的神兽,跑起来肯定比千里马还快。

    老道骑驴绕着皇城东南西北地转了半天,对着高墙指指点点、念念有词,身后羊拉屎似的跟了很多闲人。开封人就有这么个坏毛病,有点儿事就向上凑,找到个话题就会说起来没完没了、没边没沿。

    议论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老道颇有点神仙气概,八成道行很深;反驳者道,还不是知道大宋国优待僧道,上开封城招摇来了,想让朝廷注意他;多数人说,开封城里僧道见得太多了,不是故弄玄虚,就是胡说八道,比他离谱的多得是。

    有人调侃道,哪天俺老妻惹俺生气,俺也出家去,弄个逍遥自在。旁人嘲讽他,就你?打了一辈子光棍了,别人不知,俺还不知?你可真敢呲牙。

    终于,道人停在龙津桥上。老道久久地望着天空,人群也都跟着望天。其实天上什么都没有,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老半天甚至连一只鸟都没飞过。

    人群扫了兴,又看向老道,老道却已凝望着皇宫了,那里金碧辉煌,安静祥和,庄严肃穆。

    不知什么时候,道人收起了脸上的笑模样,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他凝神片刻,望着皇城清唱一曲,他的嗓音甚好,定的是宫商角徵羽五音中的徵调。清徵之音甚是凄惶,一句半句的似是从半空中飘下来的,听得人心里空荡荡、酸不溜秋的。

    事后,有近在咫尺的人说,没听清楚唱的是什么;也有离着十里八里远的人说,那天好像听到天空中有人在做歌;还有人说,声音嘶啦一声嘶啦一声难听极了,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人们猜想,老道是围着皇城转的,里面的人应该能听到什么吧?

    开封百姓里藏龙卧虎,东拼西凑地听得这样几句:金猴虎头四,真龙得真位。晴则晴,一纪生。道非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赵代周,赵续赵,此赵非尔赵,此道非彼道。

    只是没有人能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人们听得一头雾水。

    齐围上来问道:“仙长赐教,开封城莫非要出大事吗?”

    老道一捋银髯,说道:“这天气若是三日之间没什么变化,阖城平安。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有人笑道:“闹了半天就这个呀,故弄玄虚,要是这事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十天半个月也变不了天。”

    有人反驳:“难说,天有不测风云。”

    “不可能,咱们打个赌……?”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关扑?”

    “关扑就关扑,赌什么?”

    这两个话还没完,便被人推出人群。

    “咚、咚、咚!”毛驴下跪倒一片,众人叩首,讨教解难之法,老道给出四个字:“谨言慎行。”

    还要再问,老道一指皇城,“天机不可泄漏,走吔!”一股风过,老道和驴已没了踪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哎呀!遇见活神仙啦!”

    龙津桥不远处就是开封府,门前的高阶上站着一个书吏打扮的矮胖中年男人,他站在那里很久了,始终在注视着皇城的一举一动。看见老道要走了,他一挥手,身后飞奔出二十几个公人,一个个手拿棍棒锁链,呼啸着扑向人群。

    众人正在愕然,一阵子脚步声、铁链子声和叫喊声围了上来,“禁止妄议天道”、“禁止造谣生事”、“捉拿妖道”,开封府差人大呼小叫着开始拿人了。

    老道消失了,差役也走了,被驱散的人群又聚拢成一堆。只是不到一个时辰,老道提醒人们要关注天气变化的警示,在开封人嘴里却化做一条流言,这条天气要变的流言,搅扰得整个开封城一整天都不得安宁,人们就像着了魔一样,有的人走着走着路,突然就停下脚步抬头望天,然后又茫然若失地顾自走下去;街头上,只要有两三个人站在一起,立刻便会有人凑了过去询问或聆听。

    “嗨!聊什么哪?”

    “还能聊什么,要变天啦,要变天啦!”

    “变天?真的?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俺看你像睁眼说瞎话嘛。”

    人们说这话时都是交头接耳、鬼鬼祟祟的,话里话外透着玄机,明明说的是天气吧,似乎又不是在谈天气。有人为了加重神秘的气氛,觉得光用嘴说还不够,甚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以为自己也能像狗一样嗅出点儿什么,空气中还弥散着早炊的烟火气,以及不知刚刚从谁后门里跑出来的那股味儿。

    “这么晌晴白日的天气能变坏?”

    “这可说不准,哎,不好,说变天就变天了,起风了吧?俺的脖子后头凉嗖嗖的。”听到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回头看,一个獐头鼠目的青年正往他脖颈上吹气,气得他骂道:“薛林,你个狗崽子,竟敢戏弄俺。”一脚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