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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语打机锋

    这个鸨娘李玉就是当年那个与秀香一起在香玉楼的那个李玉,时过境迁,也许是结婚生子的缘故,年龄虽然并不很大,身体却胖了几圈,几乎找不到当年那个当红歌女的影子了。

    那时有两个在歌女群里一呼百应的人物,一个叫柳七,一个叫朴成。柳七将李玉叫做“玉婆娑”,朴成称她为“玉如意”,可见李玉的美貌、才气和可人。

    她从朴成那里赚了不少钱财,急流勇退,从良嫁人。本想嫁个好人家,没想到夫君是个破落子弟,整日游手好闲,走花街串柳巷,反倒要靠她养活,她只得重操旧业。

    众人笑罢,那公子对和尚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出家人应该耳根清静,到这酒楼歌肆何干?”

    和尚面向公子打个稽首道:“贫僧乃是杭州灵隐寺的挂单和尚,法号法明,我和尚到这里与在庙中没有什么区别,和尚眼中都是一样,就如你和她们”,一指众歌女,“在和尚眼里都是善男信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早已为我佛门专用。事实上只要胸中一点真灵在,又何妨怕谁说是花和尚。”

    “既是佛在心中,何不只在庙中吃斋念佛?”

    和尚道:“和尚走街串巷游走四方,实也是普渡众生,何必拘泥于整日阿弥陀佛,于世无济。我曾于数年前在杭州与柳七相遇,意兴相投,也是机缘巧合爱上了柳词,每日必吟柳词,成了我必修功课。于中逐渐体会出柳七的为人、品味、志趣,谈吐间感觉这个人果然是性情中人,绝非表面给人的‘京城浪子’的形象,所谓其词俗正说出他真心待人不分贵贱的真率性情。说柳词俗,其实越是读得多,越觉得俗而不腻,总像是品茗,一股香气萦绕口中。不像一些人平时一脸的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莫怪和尚说话直来直去,像这位,”话锋一转,一指那旁坐着的中年随员。

    那人不待和尚开口便接道:“像你这样的修行,一袭破袍整日出入这歌楼酒肆,还要装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有道高僧的样子,就不怕扰了这佛门清静?”

    和尚也不恼,笑道:“施主莫要语带机锋,禅语里哪句都带着机锋,和尚整日修习的就是这个。佛门之内人山人海,每日里善男信女往来不断,庙内外熙熙攘攘赶集一样,照你看那不是扰了佛家清静?佛家清静只在自己心中。不似你表面上清静无为,心地里却未必清静下来。看你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何必到这里来受罪?如若身不由己到了这种场合,即便放不开,也须逢场作戏,没必要摆出一副假道学的样子,扫了大家的兴。和尚这样说太罪过,多有得罪。”说得那个中年人脸上一青一白,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公子没有发作。

    一旁的青年随员却接过话去:“和尚不要光说我们假道学,只怕大和尚嘴上是这样说,但置身在这脂粉丛中,心里想的怕是另回事。我倒听人说起这样一首诗,说出来和尚别见怪。”

    和尚笑道:“施主且慢,其实你要说的什么,和尚已然猜到,你心里想的那首诗就是和尚我作的,我说完了,如不是,请你再说,可好?”和尚随即诵诗一首:

    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

    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吟完见青年随员点头,和尚也便向那中年人打个稽首又道:“我和尚由此便一直喜欢柳词,现已搜集背诵了几十首,也许有朝一日,化的缘够了,不去修庙,帮他出本词集也未可知,和尚真能完成这个夙愿,那才是天大功德。不要笑话,若论唱柳词,和尚敢说大话,不输与这满城歌女,似这汴京城里一些歌女所唱柳词,有些还是我和尚教会的。”

    一旁的佳娘刚才始终专注着这热闹场面,这时才回过神来,突然惊喜地道:“原来是大和尚,这几年来找得你好苦。”

    转头又对公子说道:“这和尚所言不虚。我与这大和尚倒有一面之缘,当年游春时就是这大和尚,柳七郎写完词后,解说了两遍,和尚便按节拍演唱,音韵之准,抑扬顿挫,连柳郎都赞叹不已,夸这和尚颇精音律,只是出家当了和尚可惜,我就是跟他学唱了此词。”

    说罢对和尚深施一礼,又问道:“大师傅您刚才说了听人唱柳词,那就是我唱的,和尚看我唱得有些长进否?”

    和尚这才想起确有此事,夸道:“的确大有长进,怪道在院中听唱,竟以为柳兄真个在屋内指点。”

    公子又问:“既然和尚为柳七而来,那么这位道兄与你一起所为何来?”

    和尚道:“这位道兄法号王喆,来自四川青城山,也颇精音律。”

    “这可倒好,和尚逛歌厅,道士通音律,你们难道整日价就来往于花街柳巷,修习这个吗?”

    道士王喆作色道:“此话不能这样说。向者真宗皇帝崇尚道教,大兴宫殿,迎天书,东祀西巡,未曾说道士无稽。且我记得我师祖对我说过,真宗御屏风上就书写着四首《玉楼春》词,我师傅经常诵之,我只记得几句,一首是‘昭华夜醮连清曙,金殿霓旌笼瑞雾。……卜年无用考灵龟,从此乾坤齐历数。’二首道:‘凤楼郁郁呈嘉瑞,……几行鹓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第三首一句记不得了。四首有句:‘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锺应不醉。’据说真宗皇帝始终后悔此词不知何人所作,只是听宫内人传唱,喜极,便御书在御屏上。很久以后,我才于街市上听有人说道:‘谁似填词柳七郎,玉楼春词写御屏。’连先帝真宗都爱不释手,贫道诵诵又有何妨。”

    公子在听道士讲时,始终正襟危坐。听到此,侧望一眼中年随员,中年人不易察觉地微微点点头。

    公子道:“即是这等喜爱词曲,你们能否填词度曲呢?”

    这时一位歌女上前拉住和尚衣袖摇着道:“真格的,花和尚可否给我填首词呢?”

    和尚轻轻扯开袖子道:“这词嘛,我填出来怕人笑话,特别是怕柳七知道了笑我和尚,送你首诗吧。”

    那歌女高兴得直拍巴掌,和尚眼眉低垂,沉吟片刻,声音仿佛是在念经:

    多谢尊前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

    禅心已作粘泥絮,一任东风上下狂。

    和尚吟罢与道士对望一眼,打个稽首对众人道:“不打搅众位雅兴了,告辞。”

    众歌女挽留道:“这柳七郎还没来,奈何就走?”

    和尚道:“没听说过徽之雪夜访戴逵事乎?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再见柳七耶!”

    有的歌女仍不想放和尚走:“我们不知什么访戴之事,和尚先别走,给我们讲一讲。”

    和尚一指坐着的那几人道:“这几个人都非池中之物,你问他们好了。”又笑对李玉说,“况且有你这‘可浪’一事,足够我佛笑半个月了。”

    言罢,一僧一道飘然而去,来得突然走得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