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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测字招烦

    赵小光顺着柳三变的眼光望过去,一眼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腰上围着汗巾,长得粗糙丑陋,头上绾着颤巍巍的蓬松发髻,正在抢着为客人斟茶倒水,他赶忙把眼光缩了回去。

    柳三变心知戳到了赵小光的痛处,笑着道:“那个女子是不是你相好的,要不要把她叫过来,到这桌讨点儿赏钱?”

    赵小光慌忙小声阻止道:“柳兄别这样,我可不想见她。我知道您今天是怪我在这儿胡咧咧,我这儿给您赔个不是,就走就走。”

    那个女子是专在饭店里讨生活的,通常都是她这样的装扮,开封人管她们叫“焌糟”,如同叫男子“闲汉”一样。赵小光初到京师时,生活无着落,就和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寡妇搭伙过日子,住在她家里,总算有了落脚之地。如今发了迹,他可要躲她远远的。

    看见赵小光打了蔫,众人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王拱寿来了兴致,“柳兄,让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扫兴。我原以为博士这个称呼挺雅的呢,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那不谁谁都可以自称博士了?我原本思量,这次弄好了,我也名登金榜,过个几年也许能熬到个国子博士干干,也不枉了几年苦读了。那要照你这么一说,呸呸,什么博士呀,就连教授的称呼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沆黑着脸道:“确实是这样,俺那里管教私塾的先生就尊称学究、教授。”

    众人索然无味,一时无话可说。久不作声的香香忽然开口道:“像那位赵兄这样改古诗、顺口溜我也使得,在我们那里真算不上什么事。”

    赵小光一听终于有人搭腔附和,也转移了话题,立刻来了兴致,“哟呵,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能耐,那你作一首来看。”

    香香脸一红道:“说有一个婢女叫雏菊,脚很大,性子急,走起路啪啪响,主人吟诗道:‘雏菊脚不小,处处闻她跑。夜来风雨声,流水知多少。’”

    别看大家看不惯赵打油之流,却对歌女包容有加,因为这社会上各类活动都离不开歌女的参与,而她们往往是弱者,容易得到人们的同情,众人听罢乐得前仰后合,对这不起眼的北里歌女刮目相看。

    更把那赵小光喜得将香香一把搂住,连道:“真我知音也!真我知音也!”

    只有那梅圣俞一脸不快,早已听得不耐烦,手中的筷子毃得盘碗乱响,催促着离去,众人这才告辞,来到大街各自散去。

    见街边一拉溜卦摊,宋时的“士大夫无不作卦影”,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卖者唯利举场时”的社会现象,也就是越到大比之年算卦的越多。

    见一招牌上写着“张神仙”,刘沆犹豫一下便走上前去,他仍对夜里所梦放心不下。原来这个刘沆累举不第,不想再试了,在家人和乡里人的催逼下这才来京赴省试,前两天夜里做噩梦,梦见被人砍落了头,醒来后心里恶心之极,始终无法释怀。

    卦者听他讲述完后,问了他名姓籍贯,听他说在家排行十二,又问了问他所学。卦者掐指一算,为他解释道:“无大妨碍,状元不到十二郎做,只得第二人。”

    刘沆问脑袋都掉了,为什么还没有大碍,卦者道:“虽砍却头,留项在里。”

    刘沆再要问,卦者不再言语。众人都觉无味,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儿寃。但是谁都想不到,卦者的话,过不多久便得到应验。

    欧阳修在一旁劝道:“刘兄不必想那么多,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对这场贡举太在意了,这才经常做噩梦。俗话说得好,病人多梦医,囚人多梦赦,就是因为你想太多了,所以总是噩梦不断。你呀放轻松一些,梦里所见都是相反的,凭我这几个月来与你的交往,你的才识学问令兄弟我佩服,我敢断言你此届必中。”

    方希则经几次挫折后,本就对考试失去信心,心里对这届贡举几乎不抱希望。刚才的酒会那样热闹,他几乎一言不发。那些人里只有欧阳修是他的朋友,其余人只刚认识几天或几个时辰,他也想学欧阳修那样潇洒不羁,可是这是学不来的。

    见到他人诗酒豪纵,他的胸中反倒更加郁闷,心道:我的命运就无法拆解了吗?想到无法拆解忽地想到“乃”字,这个字拆开就不成字了,倒要看看卦者有无拆解办法。

    他经过几个卦摊,见一个卦者端然而坐,神态不卑不亢,脚前地面上摊着一方脏兮兮如同地皮一样颜色的旧布,已分不清原本是白布还是灰布,四角用碎砖头、土坷垃压着,中间画着一个大大的乾坤图,左右各一行字,写着:能推过往今来之事,敢说地府天曹之言,上面横写三个大字:“史不拘”,不知这是横披还是卦者的名字。

    刚才经过的卦者都是强拉住你,不让你走。方希则见这个卦者不像其他人那样招揽生意,便走了过去。

    卦者抬眼看看一脸苦相的方希则道:“可否换个字再测?”

    方希则心想,我就是因为无法拆解我的恶运才想到这个字的,就硬生生地回道:“不换,就这个字了。”

    卦者道:“乃加一捺为及字,唉,就差这一笔呀。你坚持用这乃字,成不了及字也,君终身不能及第。”说得方希则连连地呸呸吐唾沫。

    卦者已经习惯了人们的这种态度,没有搭理方希则,一扫眼见到低头走过来的柳三变,他招呼道:“这位先生留步,在下送先生两句话,保你金榜题名,这一卦不收钱,等你金榜题名后自己送来。”

    见对方无动于衷地过去了,卦者大声地朝着他后背喊道:“莫要太狂!人不懂得收敛会害了你的。你的学问过考场这关不费吹灰之力,你的名气和学问不相上下,可是名气大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和考场规矩相克。听我一句劝,我只消帮你改个名字便可万事大吉。”

    望着走远了的背影,卦者叹道:“惜乎哉!不惜也!”旁人有好奇的,问他:“你想送他两句什么话?”

    “忍一时之气,则万事皆无。”

    开封城里最著名的卦者史不拘对着围观的人掐算道:他不信命,偏偏命中注定他要一生拼搏、一生磨难、一生坎坷。他今日这个结果,早在他出生前十年就种下了,此乃天意,尽管他努力使自己的生活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活得清清爽爽,仍然无法摆脱强加于身的流言蜚语。看官不必为他担惊受怕,他是大器晚成,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十年不飞,一飞冲天。看官若是真正关心他,可去宋门外瓦子听我道个端详。

    一番侃侃而谈,将大宋王朝三百年的厚重黑幕徐徐拉开。

    转眼进入年底,不料这一天柳三变刚要出门,门口站定一人,送来帖子,请明日赴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