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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欲买桂花同载酒

    画卷之外,待所有修士进入画卷之后,杜翰和李梦鱼两人便御剑降落到了会武场旁人群之中。杜翰跟在李梦鱼身侧,脸上陪着笑一同望向两幅画卷。

    管事从人群中悄无声息的来到杜翰身侧,“大人……”

    杜翰向李梦鱼微微欠身,“李将军,本官失陪一下。”

    二人来到人群外的僻静角落,府中大管事见四下无人,低声道:

    “大人,有个死囚跑了。”

    杜翰一愣,压低声音怒道:“怎么办的事,不是告诉你许给他们些银钱吗?倘若因为这点事在上面那出了纰漏,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解释道:“银钱是许给了,也说了要给他家里人治病,可是那死囚还是趁乱偷跑出去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附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杜翰低着头,让脸上的怒容不被外人看去,低声道:

    “他若是跑出去之后走漏了风声,他日传到上乾军耳朵里,你这个府中大管事的位置也就不用做了。”

    管事后背冷汗直流,微弓着身,点头道:“小人明白了,那死囚家中还有一个重病在床的父亲,就在城南鹿鸣巷尾,那人又历来在邻里之间以孝顺著称,我这就派人去他家中守着,不信他不回家!”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杜翰闻言愣了愣,叫住管事,“等等,”

    管事急忙回身,可是只见城主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等了半晌却没等来下文,他想了想,心中灵光乍现,顿时觉得自己揣度心思的本事已经臻至化境,忙道:

    “小人明白了。这就去把他那父亲抓到城主府中,严刑拷打,并在鹿鸣巷中放出风去,不信他不自投罗网!”

    说罢他面带询问神色的看着杜翰,后者还是一言不发。

    良久,杜翰道:

    “通知下去,不用再捉拿那个死囚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是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担,微微直起腰杆。

    管事犹豫片刻,提醒道:

    “大人,倘若那死囚当真走漏了风声,对您的危害之大,难以想象啊!大人不再考虑考虑?”

    杜翰反问道:“那这城主你来当?”

    管事闻言背上刚刚消散的冷汗又一次渗了出来,将本就弓着的身子再向下弯了弯,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依大人的吩咐去告知府军们撤回来。”

    说罢再次转身告退。

    “那死囚犯了什么事进去的啊?”

    管事闻言又紧忙转过身,低声道:

    “那小子叫叶秋寒,据说是因为和府军起了冲突,失手打死了一名府军,重伤了两名,这才被关押起来的,本来预计秋后问斩,如今……”

    “因何起的冲突?”

    管事面色挣扎,半晌,还是如实说道:“听说是府军策马训游,打翻他给他爹买的药,两方各不退让,所以才起了争执。此事小人调查过了,固然是府军有错在先,但那小子当街杀人,实在太过嚣张,依我看,不如按大人以往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做掉了事。”

    杜翰叹了口气,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张河啊,自打你跟着我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可还记得杀了多少人啊?”

    张姓管事略一思索,答道:“回大人,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了。那些人要么是大人的政敌,要么便是不识好歹冲撞了大人,反正都是他们死有余辜。况且大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便是再过百年,也不会有人查出什么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那个死囚不必抓了,由他去吧!”

    管事点头离去。回府的路上,他还是有些纳闷,往前不敢说,只说他跟在杜翰身边这十多年,城主做事向来是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对待朝堂政敌也是手段肮脏,杀起人来从不手软,所以才能在这诺大的月都城主位子上坐得四平八稳,一坐便是数十年。怎么今天如此仁慈,选择对那死囚网开一面。

    但是不说其他,单论官场经营,他倒是对杜翰极为佩服,苛政敛财的同时却能让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简在帝心的同时在朝堂上却句句慷慨激昂,声声家国天下仁义道德,是故杜翰此人,在朝堂之上,素有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美誉。

    今日一反常态,竟然选择放过了那个死囚,这可不像是他这般城府深沉的老狐狸做出来的事。

    城南鹿鸣巷。

    杜翰身形一晃,就变成了一个脚踩木屐,身披粗布道袍,头戴鱼尾冠,手捧拂尘的游方道士。他缓步朝着巷尾走去。

    巷子破陋狭小,没有正街上铺就得青石砖,整体都是土路,掺杂着一片片的鸡屎狗粪,一场春雨过后,巷中泥泞不堪,各种粪便混着泥土,再被雨水一搅合,实在称不上路。

    在泥泞之中每隔一步左右的距离便丢着一块碎瓦片,想来是为了供人在其上行走,以免沾了泥泞。

    眼前景象,恍若隔世,昔日种种,历历在目……

    当年自己家中巷子,大体也是这般光景,每逢阴雨时节便是泥泞不堪,当时还是少年的杜翰,便励志要修道有成,将来学成归来为家中巷子铺一条像城中大街那样的青石板路,这样再逢下雨的日子,爹再上地干活就不会弄得满脚泥泞了。

    后来果然学成归来,少年人变成了两鬓微霜的中年人。

    根本不用他如何谋划,贵为一城之主发迹之地的小巷便迅速扩建起来,当年的土屋全部推到建造了高大宽敞的砖屋,泥泞的小路也变成了平整的青石板路。

    只是昔日尚能将自己放在肩上扛着自己满院飞跑的父亲,和曾经面带笑容抱柴做饭的母亲,却早已闭眼走了。

    起风了,杜翰望了望旁边院中的一株李子树,枯叶落下,新叶渐生,几片将落未落的叶子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盈盈新叶,天涯游子,茕茕飘零久。枯老黄叶,家中翁媪,白发谁人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巷尾,那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小茅屋,院门是两扇寻常木料削成,经年风霜之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院内一角,犹然摆放着昔日不曾烧完的干柴,低矮的小茅屋颓然趴在院子中,仿若风烛残年的老人。

    杜翰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掸了掸身上道袍,轻轻推开院门,向院内走去。

    屋中闻声呼地跑出来一个少年,身上还穿着那件死囚的衣服,想是来不及脱下,他举着菜刀,脸上混着血污与泥土,身上更是有一处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伤口,面色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杜翰心中一颤:还是个孩子啊!

    他忙摆手解释道:“小仙师莫要惊慌,贫道与你父亲是多年故友,今日游方到了月都,听闻友人身患重病,特来查看一二,说不得有医治之法。”

    那少年闻言放下了菜刀,闷声提醒道:

    “实不相瞒,我是城中天牢里的死囚,估计过不了多久城主府军便会包围这里了,老道长还是快些离去吧,免得被我波及。”

    杜翰哈哈一笑,“无妨,贫道云游四方,修为高深不敢妄言,但还是有几招保命手段的,小道友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便走进了屋内,那少年神色紧张的跟在他身后。

    屋内,躺在木板床上的老人见到杜翰之后瞳孔一缩,便要挣扎着起身,后者急忙走上前去,按住了老人,悄无声息地使了个眼色。

    老人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缓缓道:

    “秋寒,你出去吧,我和老道长叙叙旧。”

    少年点头离开了屋子。关上房门之后,老人挣扎着起身,不顾身体颤抖,噗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颤着声说:

    “城主大人开恩,我那孩子如今才十六岁啊,求城主大人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吧!”

    杜翰上前扶起老人,让他坐在床上,说道:“听闻此事之后,我当是谁呢?没想到是你,在天牢之中服役多年,整日受阴暗潮气侵蚀,寒气入体,难怪病的如此之重。”

    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还要再次跪下磕头,杜翰急忙拦住,“你且记住,今日月都城主杜翰不曾来过此地,来的人是你的昔年老友,游方道士杜翰。”

    老人频频点头,不知眼前这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城主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扶着受宠若惊、心惊胆战的老人重新躺下之后,杜翰推门出了屋子。

    少年叶秋寒见他出来,一拱手道了声谢,只是眼神晦暗,没有哪怕一丝的期待神色。

    他还没有说能否医治老人,少年却先一步拱手道谢,这样的少年,不该是天牢大狱中的死囚,不该是破陋巷弄里的俗人,更不该是多年之后心狠手辣满腹算计的朝堂官员!

    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丹丸,递给少年,徐徐道:“老友的病并非不能治,这是贫道炼制的药丸,你给他服下,一个时辰之内,药到病除。”

    少年闻言,晦暗的眼神中蓦然亮起了神采,他噗通跪地,不停磕头,喃喃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杜翰没有拦阻,少年人懂得感恩,没什么不对的。

    良久,少年磕得头破血流,起身问道:

    “道长救命大恩,不知小的如何报答?”

    “大恩不必言谢。贫道这里有一封信,等你父亲病好了之后,你拿着它一路向北,去上乾军吧!贫道昔日和上乾军主帅有些私谊,届时你将此信承上,他们自会收留你。”杜翰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少年,“入了上乾军为国效力,便当是报答贫道了。”

    顿了顿,他正色道:“孩子,贫道多嘴一句,真正的男人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战死沙场,切莫回这大夏腹地当一名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官员。”

    少年躬身抱拳,“叶秋寒,谨记!”

    杜翰哈哈一笑,转身离开了院子。

    ……

    杜翰运转神通,换回了一身城主官服,来到了会武场旁李梦鱼的身边。

    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回望了一眼面色明显较离开时苍白的杜翰,问道:

    “杜城主,可是身体不适?”

    杜翰哈哈一笑,朗声道:“无妨,多年前落下的小病了,不碍大事。”

    李梦鱼心中纳闷,前几日眉宇之间泛着一股子阴沉气息、言语交谈之际尽显深沉城府的杜翰,如今再看,明明容貌没有丝毫改变,神态气质为何却仿佛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

    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但朝气蓬勃的少年!

    出于礼数,她没有运转灵气去探查杜翰的境界,倘若她稍一探查,便会发现昔日金丹上境的城主,如今竟然只能堪堪稳在筑基初期的境界!

    杜翰心中苦笑,将金丹赠与他人,怎能不面色苍白,而且剥离金丹之后,他恐怕便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了。

    蓦地,他在心底放肆大笑,仿佛又变回了曾经的少年一般。

    人生在世,不过忽而百年,终有一死,意气风发,随性而为,少年心志,如点点星火,磨灭多年,毕竟再发!

    他透过人群,转头回望,街上两个少年买酒携花,把臂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