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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航程中的准备

    提起东北,陆大古的感情常常有些微妙。

    出海的头天夜里,他坐在船舱里,伏在案边,油灯的光亮照出桌上的地图,和他两手手指交叉横在鼻尖前,乌黑的眼眸将视线定在地图上的面容。

    他注视着山河四省,尤其是目的地,那块尚处于金国治下的区域,脑海里一遍遍推演着后续的行动,此外,充裕的大脑算力让他还能边推演边回忆。

    确切地说,尽管他成为无限军官以前从未到过那片土地,他还是为其感到惋惜。

    在大古儿时的印象里,那里有数不尽的自然资源,丰沛的矿产、清澈的河流、茂密的森林、傻狍子和发达的重工业,这种种事物都让人神往。

    如果将那时的他印象里的东北比做一个人,那应当是大家庭里最靠谱的长子,高大壮实、很有力气且善于劳动的热心肠老大哥。

    然而随着岁数的增长,这印象好似笼上白纱般朦胧了,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衰退和抽象文化,是抽象主播身后的沈阳大街。

    现在,他需要向这位长子寻求力量。

    “......”

    帮帮我吧,东北大哥。

    想着,陆大古划开兑换光屏,默默地计算紫金可用于行动的物资还有多大余量。

    如果有需要的话,剩下的这六万四千克紫金,他愿意全部投入到兑换中去,换取未来根据地中前期立足。

    另外,自来到本历史线后,他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私盐贩卖团伙当成钱袋子攻打清剿、经营私盐贩卖集团所得的钱都已被换成钱粮。

    除开贩盐,其余商业经营所得也一样,供应五万多人的生活起居并不容易,为此,他搬来了上次任务开发的味精制取和人工琉璃,把生意做到了几十家酒楼与文玩店。

    这些生意他照例做了打点,只是对那些官员隐瞒了成本。

    然后在定海县打捞鱼获、种植作物,对外采购、搭建“内部经济”循环.....作为一个官府眼里不入流、官员眼中的“钱袋子”势力来说,陆大古掌握的人力实在多得过分,所以他在养活这么多人之外还做了许多遮掩工作,即使这样,大古仍不得不雇佣了三四千名外围成员。

    现在这些都成为过去式。

    那些外围成员相当于兼职短工,陆大古已和他们清完了工钱,驻地里耕垦的土地直接不管了,制盐、味精、玻璃的器具场地全数放弃,任由必然再次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出来的大小私盐贩卖团伙去侵占。

    整支队伍打碎瓶瓶罐罐轻装北上。

    “大古。”

    熟悉的呼唤声。

    他转头看过去,少女扶着船壁木板踩着阶梯下到他所在的舱室,她的目光落到他身前的地图,湛蓝的眼中多了一丝无奈:

    “还在筹算么?”

    “啊。”青年点头,“山东这块地方,一旦起势,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昔年乐毅伐齐,连下七十二城,一波流打穿了齐鲁大地,田单反攻,同样是一次性收复失地,他作为始皇帝征战春秋战国时代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案例———这片地方三面平原一面靠海,不是我压倒你就是你压倒我。非常适合打大规模的军团战役。

    “当年,我们领兵东出长驱直入,已经证明了这点。”

    “我们刚刚起势的时候,金人不至于以边防精锐部队大规模绞杀我们,但时间一久,认识到我们的威胁,必然会有反应。”

    “如果不能抓住窗口期,损失可就大了。”

    大进坐到他身边听他诉说,配合地回应他的话语,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她知道,有的时候陆大古就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稍微缓解下心中的压力,对于这次即将发动的变革,大古倾注了很大的希望,她记得,大古先前这样同她说:

    “我可以接受失败,等下次机会。”

    “但这个时代的人民不行。”

    “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们已经受苦太久,很多人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她静静地听他讲完那些行动的细节,接着问他一个她早就知道回答的问题:

    “我们,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些人发动起来么?”

    “能的,一定能的。”

    他确信,金廷统治的东北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主要分布着女真、契丹、汉族等民族,他们以女真族为核心的上等人,实施高压民族政策,这样尖锐的民族矛盾,加上地区内本已有的深刻阶级矛盾,构成一座巨大的火药桶。

    “那他们,真的肯走那条路么?”

    “这,会不会不合人性?”

    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再到现在的铁器时代和热武时代前夜,和陆大古一起待了六十年,见过了种种血腥仇杀、阴谋算计,她非常愿意相信大古,甚至相信他更甚于相信自己,至于其他人,像她以前说的,她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也不理解弱小时没受过多少善意的陆大古为何愿意为他人而战,她对这些人持怀疑态度:

    引导人们脱离低级趣味,变得有信仰、有道德、无私奉献、造福大众,这不是让人们当圣人么?

    是否有些太勉强了呢?

    “这要看你怎么认识【人性】了。”

    青年乌黑的明眸带上一丝弧度,他笑了:

    “世上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

    “当然有的。”

    “至于人性的善恶呢?很多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孟子的性善论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意思是,人类本性的善良,就像水往下流一样等于天理。”

    “荀子的性恶论说,【好恶、喜怒、哀乐,夫是之谓天情。】,意思是,情绪欲望是人天生拥有的,他认为,仁义善良的品质需要后天学习才会拥有。”

    那么,哪一种学说正确呢?

    陆大古说:

    “它们都有问题。”

    “性善论和性恶论预先假设人类存在着一种固态的、统一的本质,把【人性】变成抽象的概念。”

    “可是以我看,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

    “在阶层体系里只有带着阶层性的人性,而没有超阶层的人性。”

    “我们主张舞浐阶层的人性,人民大众的人性,而地主们、兹浐阶层则主张地主、兹浐阶层的人性,不过他们口头上不这样说,而是宣称他们主张的是唯一的人性。”

    有些小兹、知识分子所鼓吹的人性,也是脱离人民大众或者反对人民大众的,他们的所谓人性实质上不过是兹浐阶层的个人主义,因此在他们眼中,舞浐阶层的人性就不合于人性。

    “过去的一切统治阶层大都喜欢提倡【人类之间的大爱】,这点上我们都有经验,许多所谓的圣人贤人也喜欢提倡这个东西,但是无论谁都没有真正实行过,因为它在阶层体系里不可能实行,自人类分化成为阶层以后,就没有过统一的爱。”

    “真正的人类之间的大爱是会有的,那是在全世界消灭了阶层之后。”

    “阶层使人类分化为许多对立体,阶层消灭时人类之间的大爱自然会产生,但是现在还没有。”

    “我们不能爱敌人,不能爱世界上的种种丑恶现象。”

    在少女眼中,他温和笑着的眼底有摇曳的火光,那光不会再因挫折熄灭,反而更明亮,燃烧得更猛烈,他说:

    “我们的目的是消灭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