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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局里局外(上)

    腊月二十八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建康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已响彻了无数叫卖之声。眼见新年将至,无数在外拼搏的游子乡亲们总算是得了空能回到家乡看看了。黄符、灯笼、春联、花绳……各色各样的物品扎堆儿的排列在街边的摊位上,供来往的各色行人询价选购。

    在这一片祥和喜庆的天地中,远处的城门洞中,一辆朴素简陋的马车在滴滴答答的碎落马蹄声中缓缓地驶入了建康城中。

    车中,一华衣少年掀开车帘的一角偷偷的观望着建康城内的喜庆画面。熙熙攘攘的喧哗中,那少年的眼睛就好似一颗璀璨的黑珍珠一般,他望着不远处的一家干果店,稚嫩的脸上透露着一股怀念的欣喜道:“爹,快看!那家干果店还在开着……”

    马车中,另一端正打坐的中年男子微微开眸,透光窗帘的缝隙,他沉默的打量着外面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一阵恍惚过后,他黯然叹气道:“宸儿,莫忘了此行的目的。”

    听到这番提醒,少年的脸上顿时端正了几分。他看着父亲那张板正的面庞,语速舒缓道:“爹,这次我们真的能找到妹妹吗?”

    男子闻言,神色似有彷徨的说道:“不知道……毕竟不是在我们的地盘……应该找得到吧。”

    少年听得父亲语气中的不确定,脸上不禁有些愤愤道:“这些宋人当真是无礼,为了对付我们苍岚山庄,竟是使出了掳走妹妹的损招……”

    “住嘴!”少年的满腹埋怨还未诉尽,那一直心平打坐的中年男子却是突然重怒道:“让你平时跟着先生读书识理,你便是这么学的道理吗?张口闭嘴便是宋人云云……难不成你忘了你原本的身份了?”

    闻言,少年连忙低头认错道:“父亲莫怒,孩儿只是一时失言。”

    男子哼了哼声,对于少年的说辞也没再多追究什么。只是那威严放在那里,即便是什么也不说,车中的少年身上仍旧是如千钧压一身一般。

    马车悠悠的前行着,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就好似要将城里的喜庆硬塞入车篷中一样。终于,男子还是无力的叹了一声道:“若非那件事情,我们一家也未必……唉,总之那些话以后就莫说了。”

    少年如遇大赦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罢,少年心中连忙松了口气,坐在窗旁的他趁机动了动发硬的身子,清澈的目光随着身子的扭动微微向窗外一瞥,忽然间,在那市井繁华的深处,有那么一个身影将他的眼神彻底吸引了过去。

    “那是……妹妹!”

    ……

    谢玉扬站在巷口的一侧,她远远的看着从城门那边驶来的马车。虽然在此之前,她已经从古逍遥处得知了这辆马车的一切行踪轨迹,可是当这辆马车驶入建康城中的时候,她的心中却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难道要跟着爹和哥哥回去了吗?”谢玉扬心中有些不情愿的想着,在不久的以前,她曾日日夜夜的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回到父亲和哥哥的身边,可是现在……一想到那个曾为了她挡刀的少年,她的心中便彻底的陷入到无限的纠结当中。

    “要不就不回去了吧……”

    谢玉扬贝齿轻咬的下唇,她微微抬头,心中刚想着要为那个念头做决定的时候,突然,从马车中的撇来的一道眼神将她的思绪彻底的打乱。

    “不好……被发现了。”之前古逍遥就说他有什么什么安排,让其他人在没有他的吩咐的情况下,切勿轻举妄动。但几日来,这些问题实在是困扰着谢玉扬,不得已,她才在今日清晨私自做了主张跑出来。

    如果被父亲和哥哥发现了,那自己岂不是要坏了古先生的谋划?

    谢玉扬有些后悔的想道。刹那间,她转过身,纤细的身影好似一阵风儿一般,迅速的从人群中向着不知名的角落窜去。

    见那身影如此的熟悉,马车中的少年瞬时坐立不住,他连忙冲出马车,刚要向着刚才那身影出没的方向大喊,却见那熙熙攘攘的繁华之中,除了那些过往闲谈的商旅之外,此刻哪还有什么妹妹的身影呢。

    “宸儿,你怎么了?”

    就在少年迷茫之际,车中的中年男子微微的掀开车帘问车外的少年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少年扭过头,眼神里迷迷糊糊的说道:“爹,我刚才好像是看到妹妹了”

    “扬儿?你看到扬儿了?“

    “嗯。”

    “她在什么地方?”

    少年指着刚才少女身影出现过的地方道:“就在那里,可是我刚一下车,妹妹的身影又不见了。”

    “不见了?”男子的目光望着少年所指的方向。他微微眯了眯眼,稍稍思虑之后,作下一番决定来。

    “宸儿,你先回马车,我去那边看看去,咱们待会儿在前面的客栈门口会合。”

    听父亲这么说,少年的心中不禁生出些计较来:“爹,你是不是也看到妹妹了?”

    男子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后跳下马车看着少年道:“回来再说吧,你先回马车,我去去就回。”

    说完,男子脚下一点,飘摇的身影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只是几个瞬息,那身影便已在层层人影中飘忽远去……

    一连穿过了三条小巷,好不容易才回到古逍遥所居住的小院,谢玉扬连声喘气。这是她自修行淬阴诀以来第一次将淬阴的功力用在步法上。不得不说,《淬阴诀》无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内功心法之一,单单只是第三重的功力,便能让她将之前随意学过的几招步法运用到如此境界,可见其多不一般。

    “还好离得不远,快累死我了……看来以后回竹林还是得和竹林的前辈们好好请教一下淬阴诀的用法。”

    谢玉扬心中暗暗的想到,她直起身子,伸手向着院门推去。就在这时,从她的身后,一声情深意切的声音骤然传了过来。

    “扬儿!”

    听见这声,谢玉扬的身形猛得一怔。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日日夜夜思念的父亲身影。虽然只是分开了几个月而已,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仍旧是在这一刻彻底的控制住了少女的情绪。

    “爹!”

    一声呼喊,将男子的情绪彻底崩溃,他热泪盈眶的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两人缓缓地相向而行,眼见双方就要走到一起,这时,在男人的身前,一道白衫执扇的贵公子缓缓的飘落了下来。

    那人一落地,声音便如脚下的气势一般悠悠而起道:“难得见谢庄主一面,古某在此有礼了。”

    “古逍遥!”谢国盛眉头拧在一起,他藏拳于背后,脚下暗踩阴阳两仪,丹田处,气若晴空万里,一旦风起,那必会是云涌四方之势。

    古逍遥上下看了谢国盛一眼,随即摊手一笑道:“谢庄主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谢国盛不理会道:“还我女儿?”

    古逍遥微微侧身,将身后的谢玉扬让了出来。终究是血浓于水,看到自己女儿,谢国盛脚下的阴阳两仪之势瞬间散尽。他伸手迈向谢玉扬的身前,一双浑浊的目光恍若是海上繁星一般扑朔着说不清的色彩。

    “乖女儿,是爹来晚了,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谢玉扬靠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她摇着头道:“女儿不苦……女儿本该早些传信与爹爹的,只是……”

    话还未说完,刚刚才平复下来的谢国盛又一次面向古逍遥指责道:“古逍遥,当初叛离大宋是我谢国盛不对,但我本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伙同竹林那伙人将我女儿掳走?”

    闻言,古逍遥一脸发懵。他苦笑地看向谢玉扬道:“谢小姐,此事……还是你来向你父亲解释吧。”

    见古逍遥这般说法,谢国盛心中顿时恍然了一些:难道其中势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吗?

    当谢玉扬将一切托盘而出时,谢国盛的神色比之刚才的古逍遥还要懵上不少。他怔怔地看着谢玉扬道:“你是说,最近江湖传闻上的那个竹林副门主……其实就是你?”

    谢玉扬心虚地点了点头。谢国盛乃是老江湖,他必定知道竹林的副门主身份到底是意味着什么,自己如此轻易的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父亲他……他会同意吗?

    想到此,谢玉扬又忍不住的偷偷看了眼父亲的神色。只见谢国盛听完谢玉扬的说法后,一脸的冷色,他眼望四周,随即又冷声质问道:“那陈河可在?”

    话音才落下,便听见一旁有人道:“谢庄主,竹林掌门在此!”

    闻声,谢国盛转目看去,只见面前的小院之内,一位身负长弓的男子携着一位少年缓缓而来。那男子不必说,虽然谢国盛之前与之未曾打过交道,但看其装束也知道,此人必是近年来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竹林高手——吴穿杨。

    至于那身旁的少年……说实话,看第一眼时,谢国盛心中着实被吓了一跳。若不是年龄与那少年身上的稚气,谢国盛还真的以为是曾经的苏止明复生了呢!

    “他便是陈河?”谢国盛问道。

    吴穿杨想了想,答道:“不错,他便是我竹林上任门主之子,如今的竹林掌门——陈河。”

    这话听着有些绕,但谢国盛仍旧是瞬间了然了过来。他看着陈河,又一次质问道:“你便是竹林门主陈河?”

    大概是因为谢玉扬的关系吧,陈河面对谢国盛时,内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虚上几分,如今又听见他如此这般地质问,这少年的心中就好像吃了黄连一般,苦涩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陈河是这般状况,一边的谢玉扬终究是没能忍住,她连忙上前,站在陈河的身边向父亲道:“爹爹,你莫要为难他,一切都是女儿自己做的决定。”

    谢国盛冷笑道:“你倒是会给自己做决定啊。”

    谢玉扬摇头道:“爹爹你不知,当日我被掳走时,一路上便是陈河在护我周全……为保我性命,他甚至不惜为我挡刀……女儿知道,人生大事须得父母决定才是,但是……但是女儿真的希望爹爹能够成全。”

    “可你知道成为竹林的副门主意味着什么吗?”

    谢玉扬点头道:“女儿知道……但女儿无悔。”

    “好!”谢国盛咬着牙,他看着陈河,再一次向其质问道:“陈河,你当得了竹林的掌门吗?”

    陈河看着谢国盛,然后又侧目向谢玉扬看了一眼,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平时都是这么哑巴的吗?”

    闻声,陈河一咬牙,坚定的答道:“我能!”

    “……那你就好好的活着……别像你爹一样!”谢国盛最终也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让陈河不明所以的话。他心中微微一叹气,然后向着谢玉扬招手道:“好了,既然此事你已经决定了,为父也不便再说什么了……我们回家吧。”

    话才说完,一旁的古逍遥与吴穿杨立即便围了上来。

    见身边二人有异动,谢国盛也连忙做紧了姿态道:“二位是想把谢某也留在竹林吗?”

    吴穿杨道:“谢庄主误会了,谢长老此次是我偷偷带出竹林的,如若这般被谢庄主带回去,恐怕门内我不好交代啊。”

    谢国盛眉头一挑道:“我连我女儿都不能带走吗?”

    吴穿杨摇着头道:“不能。”

    一句“不能”,让原本平和的场面又一次剑拔弩张了起来。见此,谢玉扬再一次站出来道:“爹爹……你们莫要这般,女儿……女儿还不想回去。”

    “……”谢国盛扭过头,他无言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想了许久,也许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吧,他忽然一叹气,然后收起自己的架势道:“罢了,毕竟那也不是我们的家……留在这里,或许于你还能好些吧。”

    听父亲这般苍凉的说辞,谢玉扬心中不免有些发堵,她连忙道:“爹爹,其实我……”

    谢国盛罢着手打断谢玉扬的话道:“好了,不用多说了,知道你没事,为父心里就放心了……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记得给家里传信。”

    说着,谢国盛又面向吴穿杨道:“吴先生,我把女儿就托付给你们竹林了……谢某告辞!”

    眼见谢国盛要走,吴穿杨与古逍遥又一次将其拦住道:“谢庄主,且慢。”

    “二位,谢某可以为了女儿丢些面子,但是二位也别做的太过分了。”

    一连两次被这般拦住,谢国盛的心中着实是有些火气了。倘若不是忌惮古逍遥身后的势力,他这会儿早都动手了。

    想到古逍遥,谢国盛的目光不由得在其身上有多看了几眼。

    难道古家已经代表西域那伙人暗中和竹林联盟了?

    就在这时,古逍遥也连忙代表着吴穿杨向谢国盛解释道:“谢庄主误会了,此次借您女儿之手邀您前来乃是为了请您帮个忙的。”

    “帮忙?”谢国盛笑道:“古家家大业大,竹林又是号称天下第一门派,你们两家联手,我这个被江湖人唾骂的小人又能有什么忙可帮?”

    古逍遥笑道:“若是其他人,还真不好说,不过谢庄主你可就不一样了。”

    “哦?”谢国盛不禁好奇问道:“敢问二位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古逍遥道:“我们请谢庄主帮忙找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