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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堤夜话

    一

    西湖苏堤边上有一家小茶馆,很有名但客人却不多,无他,老板的固执而已。

    小茶馆看起来很老了,斑驳的院墙上爬上了些许青色的苔痕,门口的红灯笼也褪成了带着苍白的淡红色,中间的牌匾上只写着“茶馆”二字,就连字体都是满满的年代感,高高的红木门槛让人觉得仿佛来到了故宫。

    院中有一棵粗大的树,看起来应该有几十年的树龄,更增添小茶馆的古老感,树下有一张躺椅,老板经常会躺在这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泛黄的书籍。

    再往里走才到真正的茶馆大厅,两个古时小二打扮的人在掉漆的柜台前忙碌着,厅中的桌椅亦是古时的样子,置身其中常常会有穿越了时空的错觉。

    大厅中正中央是一个台子,但老板也没请人来表演,只是如果有客人兴起,倒是可以上台展示才艺。

    不过真正让茶馆的客人少的原因,是茶馆真的就只供应茶,各种各样的茶,熏得茶馆由内而外散发着茶香。

    小二也不热情,除了上茶上水基本不会多说话,仿佛是两个社恐,老板更佛系,只会在树下睡觉。

    但茶馆又很有名,因为茶馆中有许多有市无价的茶叶,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慵懒至极的老板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今天和往常一般,茶馆坐着十来个客人,有不信邪非要来鉴定真假的茶叶大家,也有慕名而来的爱茶之人,当然也有误打误撞进来歇脚的旅人。

    老板依旧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那本书,呼吸绵长,听起来睡得很香。

    一个女人迈进门槛,穿着荼白色的戏装,脸上的妆感精致,带着活跃的少女感,她径直走向柜台,和柜台后的两位小二交流一番,而两位小二也将社恐精神发挥到极致,他们听了女人的需求之后,指了指树下的老板,便不再说话。

    女人走到树下,伸手拿开那本泛黄的书籍,老板被突然的光亮刺激得皱了皱眉头。

    “老板,你好,我是个京剧演员,趁着团队收工跑出来玩的,但是我身上没带手机和钱包,我想学古时大侠,讲个故事抵茶价,可否?”

    “好是好,可是这世间,很难有能够打动我的故事了。”老板的声音也很懒,仿佛下一秒便会重新睡过去。

    “老板不听听怎么知道呢?”

    “也行,你去讲吧,若能打动我,我便请你喝茶。”

    女人道了声谢,便将手里的书重新盖回老板的脸上,转身走向大厅,登上台子,婉转的声音讲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二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倒在了木香园的后门,正好被出门倒水的逢莺韵看见了,逢莺韵丢下手中的木盆,费力地将人扶进了园中。

    那人脸色苍白,衣衫上有未干涸的血迹,但眉目清秀,是很惹少女喜欢的类型。

    逢莺韵克服了很大的害羞才终于将那人的伤口清理干净并包扎,但接下来她便不知要如何做了,班主带着师兄师姐们去演出了,只剩她一人守着这木香园,但若是班主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她救这个人的,班主总是告诉她,不要太好心,而做了伤害身边人的事。

    但逢莺韵不信,好人不是应该有好报吗,怎么会伤害身边的人呢。

    “这是......哪儿?”身边传来微弱的声音,逢莺韵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

    “这里是木香园,你受伤了,你可还记得你的名字?需不需要我告知你家中之人?”逢莺韵微微俯身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连自己都没发现这距离稍微近了些。

    “我叫舒濡。”床上的人微微红了耳尖,垂下眼睑不去看那近在迟尺的少女,“我没有家。”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舒公子。”逢莺韵没想到戳到了他的痛处,心中后悔自己出嘴太快。

    “无事,已经习惯了。”舒濡嘴角扯开一抹无奈的笑,“姑娘可否离舒某远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逢莺韵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并不妥当,刚刚帮舒濡清理伤口时看到的场面又不合时宜地浮在眼前,她突然感觉整个人燥热到不行。

    逢莺韵从床上弹开,又退了几步,最后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床上的舒濡。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还有床板吱吱呀呀之声,逢莺韵急忙回头去看,发现舒濡已经坐了起来,黑色的长发没有了发冠,只能披散在脸侧,看起来更显病态。

    “我得走了。”舒濡低下身子去穿鞋,“多谢姑娘相助,舒某会记住姑娘的。”

    “公子身上还有伤。”逢莺韵见他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又微微渗出红色的血水,心中不禁隐隐担忧。

    “不碍事的,但我如果留在这里,说不定会给姑娘带来麻烦。”舒濡已经站起来,慢慢走到逢莺韵身边,“请问姑娘芳名,舒某将来可以报恩。”

    “报恩不必,我叫逢莺韵,相逢之逢,黄莺之莺,歌韵之韵。”

    “逢莺韵,很适合姑娘的名字。”

    三

    这件事宛如投入海中的一颗小石头,泛起逢莺韵心中的一点涟漪后便消失无踪,班主带着大家回来后,逢莺韵又开始每日刻苦地跟着师兄师姐练习,争取早日能够上台。

    逢莺韵也曾悄悄向前来听戏的夫人小姐们打听过,虽然大家都说京城并没有姓舒的大户人家,但是逢莺韵觉得那天舒濡穿的衣物,并非普通人家所能有的。

    日子便不咸不淡地过了半年,直到逢莺韵真正担当主角站在了戏台上。

    台下的人并不多,毕竟许多人想看的是暮云师姐的戏,她的戏在晚上,而逢莺韵名不经传。

    逢莺韵上台的时候,看了一眼台下,却惊喜地发现台下坐着她牵挂了半年的人,他坐在第一排,与上次书生打扮不同,他穿着一件银白色袍服,光亮打在他的身上,反倒被反射开了,他坐在那里,仿佛将逢莺韵台上的焦点都抢了去。

    而他却将所有的眼光都投在了逢莺韵的身上。

    直到一场戏终了,他认真地鼓起掌,眼中仍然满是笑意,逢莺韵也舒了口气,这场戏好歹没演砸。

    逢莺韵深深地向台下鞠躬,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第一排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舒濡也消失不见,逢莺韵甚至觉得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有些失望地到了后台,暮云师姐却突然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莺韵,不错哦,登台第一天就收到公子送的大礼。”暮云师姐似乎比逢莺韵还要期待,“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逢莺韵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盒里整齐地放着一套荼白色的罗裙,和一支与之相配的簪子。

    “哇,这不是羽衣阁的衣服吗?”暮云师姐将罗裙荡开,眼里都是对衣服的喜欢,“小莺韵,那个白衣公子是什么身份啊?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刚刚在台下看你看得可认真了。诶还有纸条。”

    一张小纸条从暮云师姐荡开的罗裙里飘落下来,逢莺韵蹲下来将纸条捡起来。

    “写了什么啊我看看。”暮云师姐将罗裙抱在自己怀中,将脑袋凑过来看逢莺韵手里的纸条,“西湖的荷花开了,明日我来接你可好?噫~小莺韵也有桃花啦!”

    逢莺韵突然觉得手里的纸条烫人得很,但苍劲飞舞的每个字却都勾在她的心尖。

    四

    “小莺韵,你已经看了自己一个时辰了哟。”暮云师姐靠在门上,看着房间里的逢莺韵。

    逢莺韵穿着舒濡昨日送的荼白色罗裙,挽起的黑发中插着那支发簪,朴素却活泼,与逢莺韵往日的气质很是契合。

    “师姐,你怎么来了?”逢莺韵将手中的唇脂放下,神情有些害羞与尴尬。

    “他已经来了哟。”暮云师姐走进来将逢莺韵拉起来看了一圈,“很完美了,去吧。”

    阳光将温暖投送到人间,顺带携来了许多的欢乐,只是人们却撑起纸伞,将它与雨水和雪一并遮挡于伞外。

    今日的舒濡穿着与逢莺韵相称的荼白色袍服,站在门口脸色有些焦急,直到逢莺韵出现在门口,他才舒展了眉头,展开了嘴角的笑意,撑开一把玄青色的纸伞,将逢莺韵纳入伞下。

    “舒公子。”逢莺韵从小被木香园中的师兄师姐保护着,第一次与不相熟的男子如此接触,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唤我舒濡便好,我亦想唤逢小姐莺韵,不知可否?”舒濡的声音中夹了些紧张,但又有抑制不住的雀跃。

    “舒濡喜欢便好。”逢莺韵胆大了一回,说完却又红了耳尖。

    两人东扯西聊,很快便到了西湖边上,湖中碧叶连天,粉色的荷花点缀其中,还有几对鸳鸯嬉戏于其中,正是泛舟其上的好时节。

    舒濡将逢莺韵扶上一叶小舟,两人在船头坐了下来,郎才女貌,仿佛融进了这千古绝画。

    若是时间能在此刻停下便好了,船上的人却是这样想着。

    五

    秋日花谢,冬日雪扬,四时轮转却是不可能因为谁的私心而停下的。

    逢莺韵逐渐被人知晓,渐渐也快赶上暮云师姐,能够独当一面了。

    舒濡每次都会来给逢莺韵捧场,每次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认真地盯着台上的人看,认真地鼓掌,然后在逢莺韵谢幕时留下礼物,安静地离开。

    不过他总是会在礼物中留下约见的纸条,逢莺韵每次下台最期待的也是此刻。

    今日的纸条上写的是“西湖下雪了,今晚莺韵可否赏脸共饮西湖畔?”

    逢莺韵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梳妆镜前的木盒中,盒里已经放了不少相似的纸条。

    “小莺韵,班主找你哟~”暮云师姐又轻快地走了进来。

    “我马上过去。”逢莺韵将小木盒放好,转身便随着师姐去了大厅。

    班主端坐着,许多师兄师姐都在,好像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情,班主看到逢莺韵来了,招手将逢莺韵叫到身前。

    “莺韵啊,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也该嫁人了。”

    逢莺韵一瞬间有些发愣,她没想到班主会说这件事,毕竟师兄师姐们大多也并未成家。

    “听说那个叫舒濡的小子在追求你?他倒是也不错,家世清白,没有长辈,你若是嫁给他,应该也是一桩好姻缘。”

    “班主~”在这么严肃的环境中谈论这种事情,逢莺韵真的想把自己埋起来。

    “小莺韵害羞了~”暮云师姐却偏偏还在一旁添油加醋。

    “莺韵,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心悦他,我想,尽快找个日子将你托付与他。”

    “班主何须如此着急?”

    “我自是有我的考量。”

    六

    逢莺韵的右眼跳了又跳,心头像有一块巨石压着,耳边缠绕着师兄师姐嬉戏的声音,愈发增添了烦躁,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爆发。

    可京城的夜一如既往的安静,确实不像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

    逢莺韵努力压下心中的异样,坐在铜镜前装扮自己,将精神集中在今晚的约见,但是,逢莺韵手下一抖,青黛在眉尾扬起了不协调的一笔。

    “什么人?啊!”房外突然响起了不同于往时的嘈杂的声音,惊慌中夹带着绝望。

    逢莺韵随意地擦掉眉尾的青黛,站起身便往外走去。打开门的时候,逢莺韵看到了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一幕。

    舒濡一身黑衣,与往时的宽袖大袍不同,这次他穿的是一件贴合身形的紧身衣,袖口金色的云纹彰示着他身份的重要,手上的长剑反射着月光,剑沿染满了鲜血,在他剑下,正是穿着戏服正准备上台的暮云师姐。

    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逢莺韵,脸上不再有往日的温柔,却有慵懒的笑意,眼中也没有熟悉的爱慕,只有黑暗如深渊,与往时判若两人。

    “舒濡,你在做什么?”逢莺韵颤抖着开口,小脸已被吓得煞白,“你为什么杀了暮云师姐?”

    “呵,我不仅要杀她。”舒濡抬起手中的长剑,瞬息之间便来到逢莺韵的眼前,“我还要杀你!”

    “为何?”逢莺韵看着近在迟尺却似远在天边的人,剑尖抵在她的喉间,她一说话便感觉到一阵刺痛。

    “暗阁阁主舒濡奉命盘查木香园,如今证据确凿,木香园确实为细作据点。”舒濡将手中的长剑一点一点地推进逢莺韵的咽喉。

    逢莺韵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只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和红色的血液一起,落在她荼白色的罗裙上。

    七

    舒濡收回手中的长剑,看着少女那身荼白色的罗裙,讽刺地笑了,不过是在羽衣阁随手取的一件罗裙而已,她却如此重视,如此单纯的细作,倒是让暗阁方便了许多。

    暗阁,顾名思义,便是皇上藏在暗处的势力,暗阁里的人,每一个都是亡命之徒,是在这世上已经是不存在的人,他们只隶属于皇上,也遍布于世间却不为人知,专为皇上解决那些难以解决的问题。

    “阁主,木香园的班主擒到了。”几个黑衣人将一个重重捆绑的人丢到舒濡的面前,等候他的发落。

    “莺韵!”班主却挣扎着往逢莺韵的身边爬去,直到看到她染满鲜血的脖颈,才僵住了身体,脸上却布满了悔色。

    “我这剑上,有见血封喉的毒。”舒濡抬脚踩在班主的身上,将剑尖也抵在班主的咽喉。

    “你这疯子!莺韵是无辜的!”班主双眼发红,看着舒濡的眼神宛如在看人渣,“她只是我建立木香园之后,救的一个小女孩。”

    在班主的打算中,他很快便要将逢莺韵托付给舒濡,也要带着木香园回国了。

    “倒是没想到,我早就被暗阁盯上了。”班主迎上利剑,落在逢莺韵的身边。

    随之落地的,还有舒濡的剑,他缓缓蹲下身,伸手去执逢莺韵的手,温柔地搭上手腕的脉搏,还有余温的手,脉搏却已经不再跳动。

    他将眼前穿着荼白色罗裙的少女拥入怀中,脑中却想起来,那日路过羽衣阁,瞧见这罗裙,觉得很适合她,便买了下来。

    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舒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还有心痛的感觉,上一次落泪是何时呢?好像已经是进入暗阁之前,被灭门之时。

    身后有火光四起,细小的雪花还未落下便消失殆尽,舒濡感觉背后的热气逼人,怀中的少女却越发冰冷。

    “对不起。”他终于站起身,隐入夜色,不知所踪。

    八

    故事讲完的时候,茶馆的老板已经坐在台下,面前摆着热腾腾的茶。

    “如何?”女人从台上下来,笑着坐到老板的对面。

    “这倒也是巧,姑娘可知,我也叫舒濡。”老板将一杯热茶递到女人的面前。

    “巧了,我也叫逢莺韵。”女人端起热茶,轻轻地吹了吹,慢慢地品尝着。

    “西湖还没到下雪的季节,但我想邀请莺韵姑娘今晚泛舟湖上,不知莺韵姑娘可否赏脸?”

    “如果舒先生不是要接近我以打探消息的话,我想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