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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窥见

    “你猜得很对,小鬼。”西格纳斯的声音陡然冰冷下来,一丝漆黑的杀意在他六点魂火中燃烧,“魍魉。”

    海断魂勃然色变,随着西格纳斯的呓语落下,周身浓密的阴影突然活化起来,密密麻麻的影子从管道、器械与翘起金属板的夹缝探出,掐着他的脖颈抬离地面。

    “你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小鬼。你胆敢用海王阿米迪亚斯尝试骗取我的信任,你以为我神识有损,便可以被你随便欺骗吗?”

    西格纳斯的情绪鲜有地流露出浓烈的憎恶,触足如树干般分裂,膨胀的球形阴影裂开一张张巨口,喷吐着死亡的气息。

    “你是谁的使徒?神明吞噬者?不,祂不会看中你这样的弱者。铸星神匠嘉登?他不会做这样愚蠢的计谋。光之女皇羲和?还是拜月教徒?”

    “竟然敢利用我的力量,对付我故友的族人,看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忘了我究竟何等残暴。你们从我死前就开始算计我了?”

    海断魂满臂肌肉青筋爆起,双腕死死地扣住啃噬着他脖颈的影怪巨口,但与绿林和巨兽的接连作战已令他的泰拉接近枯竭,纵使他榨干最后一丝泰拉,也仅能崩断一根影怪的锐齿。

    只是当他的意识即将消失时,西格纳斯却突然后退几步,锁死他颈部动脉的暗影触足陡然松开。他沉默地望着断裂的影怪触手。

    那些断口粗糙且扁平,证明其并非被纯蛮力撕裂,而是利用将泰拉放出后快速收回,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运用创造出的巨大压力差碾碎的。

    “利维坦之追随者曾用过的兵刃,深渊碾碎者……”

    西格纳斯自语着。当年与神明作战时,海王阿米迪亚斯曾从神明的奴仆手中缴获到一柄无坚不摧的重锤“深渊碾碎者”,这便是他模仿其中力量运用的精髓而创造的武学。

    但这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彻底的凡人,血统里没有半点神明力量的痕迹,修为更是连化翼境都未能达到。

    这样的人怎会成为只有年轻一代最强者才能夺得的统领?

    “小鬼,用你的最强杀招轰我一拳。”

    “暗神,你什么意思?!”大口喘息着的海断魂已然攥紧双拳,再无半点尊敬之意,“若你不念旧情,大可以直接尝试杀我,我不是任你玩弄的东西。”

    被议会暗害,被与自己一起在外城挣扎求生的弟兄出卖,海断魂经历如此之多,拼死争取的这一线生机,竟险些因为西格纳斯的一个猜忌而险些全部化为泡影,这又叫他怎不愤怒,怎不恼火了?!

    西格纳斯沉默着,有一刹,眼中这个弱小而坚毅的凡人与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

    “你他妈的没长口是吗?好!那我便他妈的如你所愿!”

    落地的瞬间,盛怒的海断魂已双足踏地,沉肩凝神,一记比杀绿林时还要强劲十分的重拳,便重重轰杀在西格纳斯身躯之上!

    “九重天力量——猎魂巨鲨拳!

    雄浑的鲨鸣暴起,怒火竟令海断魂体内枯竭的泰拉再度涌流,一拳之下,西格纳斯召唤的影怪肥硕的身体轰然炸碎。仍未停止,将影怪撕成碎片后,一头纯气势形成的猎魂鲨竟破体而出,越过阻拦在西格纳斯身前的重重粘腻暗影。

    尽管西格纳斯已出手将其拳锋按下,镰刀般的鲨翅仍无法阻挡地落下,硬生生将西格纳斯的巫师长袍撕裂一个豁口。

    “猎魂巨鲨拳,阿米迪亚斯模仿深渊中的霸主——猎魂巨鲨,所创造的成名武学,拥有撕裂一切护甲的穿透伤害。没有雄霸天下的斗志与野心,以及他直系血脉的真传,绝不可能修成。”

    “虽力量孱弱,却形神具备,不经历千锤百炼的苦修绝对无法到达如此境地……你的确是阿米迪亚斯的后裔。”

    西格纳斯摩挲着道袍上的伤痕,在泰拉瑞亚,强而有力的一拳往往比任何诡辩都来得有效。他燃烧着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

    一个力量低微、血脉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年轻人,取代了阿米迪亚斯的统领地位,并为了拯救他濒临破灭的族群,不得不铤而走险,孤身犯险争取神明的合作……

    “阿米迪亚斯现状如何?”西格纳斯问道,燃烧的魂火中多了几分迟疑,语气也弱了几分。“他的寿命该还很长,是什么令他的子民衰弱至此?”

    “战死。先代王与魔君在旱海,过去的梅里梅斯大江死战,战至大地开裂,河流崩塌,葬身于那里。”

    海断魂平静地叙述着,言语中几分难以遮掩的怒意暴露着他的故作轻松。即使这段历史已在长辈口中听到过无数次,亲口将这段耻辱说出仍令他感到自揭伤疤的痛楚。

    听见预料着的噩耗成真,西格纳斯飘忽不定的身形霎时一滞,燃烧着的魂火也静止片刻,半晌的沉默后,才迟缓地再次开口。

    “……是么。那么,至尊灾厄,还有大魔法师永冻呢?海洋帝国落难时,他们定会出手相助。他们如何了?”

    海断魂再次沉默了片刻:“先代王拒绝支持魔君的屠杀后,魔君之师永冻回到极冻之国,潜心于魔法研究,灾厄氏族的祖神,硫火巫女,也归隐于阿萨福勒。”

    “在梅里梅斯杀死先代王后,魔君亲临永冻的宅邸,随后来到阿萨福勒,与至尊灾厄展开激战。那战的结果,整片幻海被他们战斗的余波蒸发殆尽,永冻、至尊灾厄……至今生死不明。”

    海断魂的说话已结束,只是西格纳斯依然沉默着,六点魂火黯淡而平稳地燃烧着,无法读出个中意思。长久的沉默死水般令人窒息,在那具模糊的、旗帜般空荡荡悬在半空的巫师道袍中,海断魂似感到一丝,哀伤。

    这便令他愕然。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哀伤无法作假。

    神明是贪婪而狡诈的生物,自私自利,只将人族看作奴仆饲养的家禽。即使部分神明会与人类订立契约,是遵守与人类的约定,还是玩弄他们取乐,也全凭祂们心情。

    而这还是神明中性格最正常的一部分,那些属于秩序一侧的光神,以及那些站在中立阵营的自然神。

    至于那些古老而掌握混沌侧规则的神明,祂们的恶劣体现在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审美上。

    暗神崇尚混乱,厌恶秩序,祂们不带任何恶意,却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地污染着世界,只有腐败、糜烂,血肉滋生的世界才是祂们眼中的正常。

    他从未胆敢真正相信过西格纳斯表露出的任何情感。活过那样长久的岁月,拥有常人无法触及的智慧,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都可以被轻易伪装。

    即使魔君与先代王都曾信任他,海断魂却始终怀疑,那些心智扭曲的东西中的一位怎会残存人性。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竟然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亚利姆,我开始后悔了。”隐约之间,海断魂听到一声深沉的叹息。只是当他回头,那个方位却什么都没有。

    “那是我最不该犯下的一个错误,亚利姆。从现在开始弥补,或许还不晚。”当海断魂再次回过头来,在他身前,围绕着西格纳斯周身的迷雾稀薄了。

    在计算机错乱的屏幕蓝光中,被战斗破坏的仪器迸射的电火花中,海断魂看见一团肥大的影怪肿瘤般膨胀起来,随后轻轻破裂,一个人影从其中破茧而出,缓缓站起。

    “致以最深沉的歉意,阿米迪亚斯的子嗣,不,海洋帝国的新领导者,海断魂。我为自己鲁莽的行为道歉,孩子。你崇高的品德不辱先祖的威名。”

    与原本那个模糊的影子不同,这一次,人影的身躯身长三米,凝聚得几近实体。

    一袭肃穆的深紫色长袍及地,齐肩的外袍与兜帽相连,青蓝色的边缘刻画着古老的炼金符咒。宽大的兜帽下是一团漆黑的阴影,只有六点惨白的魂火燃烧其中。

    在巫师道袍的背后,六根漆黑的枯骨从披肩的背后刺出,那是六根逆向生长的肋骨,锋锐的骨刺如一张巨口,压抑着暴食的冲动。

    活过了太久岁月,经历过太多次背叛,西格纳斯当然不会在信任对方前将真身暴露,先前那个虚弱到几乎要破灭的身姿不过是他制造的牺牲品。

    而当西格纳斯的真身暴露在海断魂面前时,无惧如他,也感到一丝如坠冰窟的寒冷。

    “哗啦!”海断魂不由得后撤一步,一退便深深撞入了一片水中,但下一刻,海断魂便发觉那水并不冰冷,也不温暖,除了拥有快速流动的物理特性外,不与自己的身体交换任何热量。

    因为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投在培养皿上的、他自己的影子。看到西格纳斯本体的那一刻,他与他自己影子的界限已经被模糊,他跌入了自己的影子里!

    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开始融化,开裂的伤痕与完好的肌肉、骨骼相互溶解在一起,血的鲜红与发的漆黑,眉的雪白交融在一起,混杂成一些他能够理解,却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颜色。

    跟着他看到自己,一个模糊不清,像是许许多多个大小不一的自己,同时叠加在一起的自己。

    他看到双目无神的辐射骇兽叼走鲜血淋漓的自己;

    看见自己的身躯被兽群刺穿、处刑架般高高抬起;

    再看见满身鲜血脏器的自己,冲进海面的绿林中,将一具具躯体撕得粉碎。

    他看见自己全力厮杀,忘我地不停杀戮,如一台冲入敌阵的绞肉机,快乐地在鲜血的雨中大笑,无数个头颅抛绣球般飞起又落下,魔物的头颅,罪人的头颅,族人的头颅,敌人的头颅……

    还有更多,更抽象、更模糊的影像,那是遇到西格纳斯之前发生过的事,被切成零散的碎片混合在一起。

    一个满头白发的硬朗老人,带他一起站在外城区荒废的高楼上,俯瞰属于他们的世界……

    一群与他年龄相近的被流放者后裔,兴奋地抚摸着精良的兵刃与盔甲,欢呼着向他劝酒,他默然地站在被流放者的欢庆中,一言不发……

    两颗头颅滚落在地,面上残留着惊恐,样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汩汩鲜血从他脚下流入排水沟渠之内,引得无数黏液菌群从中爬出舔舐……

    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记忆残片,残缺不全,他唯一能看清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暗红色长袍中的白发女人,暗褐色的面上露出一对肉质的短角。

    她时而轻柔、时而尖锐的声音由无数个相似的频率叠加在一起,由年幼到年迈,而在那复杂而重叠的音声中,而在听到其中一个声音的刹那,海断魂突然有种内心的一部分被剜走的虚无。

    无数个暗红的身影重重叠叠,形成一片硫磺火般燃烧的天空,而在那片压抑的苍穹之下,海断魂看见一名身形比他略高的男人,黑发黑衣,满脸沧桑,面上燃烧着六点与西格纳斯极相似的惨白纹路。

    那个伟岸而孤独的影子一腿垂下,一腿蜷起,坐在一片与外城区极为相似,却又有所扭曲的焦土断墙之上,久久凝视着星空,遥远星座的某个尽头。

    他看到自己坐在那个身影旁,凝视着海平面尽头的大地。富饶、美丽,充满生机与希望,不再有污染、畸形与病痛,如此美好。

    而在那人身畔,他疲惫的心灵便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亲情。

    久而,那个身影的视线从无垠的寰宇中移开,眼中的一缕仇怨消弭作迷茫,最终回归到平静。

    但当那张面孔拿出一支酒,转头望向自己时,遮盖着他面的阴影却突然被撕裂,西格纳斯那由无长着人类之口的阴影拼凑而成的身躯从中缓缓爬出,将他的双目轻轻握住,挖了出来。

    “妈的……怎会如此了……“

    满头黑发被冷汗打湿的海断魂颤抖着跪倒在地,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两颗眼球,血一滴滴从失去眼球的窟窿中滴出。

    他还是低估了神明的恐怖。多年来没日没夜地苦修,在外城区杀出一条血路,又在真正的战场上经数次厮杀,他本以为自己道心坚固、无物可动摇。

    谁又能想到,内心与肉体都已锤炼到无比强大的他,甚至连亲眼看到神明本体的资格都没有!

    “站起来,然后,盘坐、冥想。把你的心脏当成熔炉,将方才见到的一切彻底熔炼掉。”

    西格纳斯冰冷的话语传入海断魂耳中,只可惜此刻,他连怒骂这毫无人性的神明的余力都没有。

    痛苦着,海断魂突然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到一丝痒,如一道电流倏尔穿过自己失去的双目。

    紧随其后的是更强、更剧烈的酥痒,如全身上下所有细胞被无数蚂蚁啃食,每个细胞都在一边膨胀、破裂、死去,一边更快速地分裂、分化。

    悲哀与痛苦从他面上潮水般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摸几近诡异的狂喜。

    而要说世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愉悦,那便是……力量!

    “不要为失去过去的那双眼球而感到绝望。凭自己的意志睁开双眼,随后,去拥抱真正的光,真正的世界……为你全新的力量而感到欢欣吧。”

    西格纳斯缓缓飘起,道袍长袖中探出的两只暗影锐爪消散回雾气。

    他原本还在担心,让一个没有任何神明血脉的年轻人见识这些会是否会将他毁掉,他会在海断魂精神崩溃前摘掉他的双目来阻止这一切。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年岁不过二十四的青年便有技惊四座的意志,竟靠自己的意志强行把双手插入眼眶,剜目保命。如此决心,即使自己亲传的几个弟子也未必能做到。

    “洞天境第一重天……”海断魂挣扎着起身,在他空荡荡的眼眶内燃烧着乳白色的魂火,一根根新的神经与血管在其内重生,而即使新的眼球没有生长完成,他却仿佛能看到一些朦胧的轮廓。

    不,不仅如此。电流蹿过的酥麻扩散到全身,他能感受到,自己破损的每一块脏器,被挖去的每一块血肉,斩断的每一部分筋骨,都在分裂、重组、再生!

    那些原本需要数日才能修复的伤势,如今可能不超过一小时便能修复;那些原本不可能复原的、永久性的残疾,现在也在蠢蠢欲动,开始生出新的肉芽!

    “断肢再生,衰老逆行,心脏头颅不灭便不死……这便是洞天境界的突破了。”

    海断魂无目的双眼带着翻腾的心情盯着西格纳斯,汩汩白焰从其中滚落,如两道泪痕,又似大白鲨的一对利齿。

    “您……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向你展示了这世界的一角真相,孩子。”

    西格纳斯沧桑的六目直视着那两点逐渐熄灭的魂火,那抹规则之力只能助他突破,却并不能真正寄宿于他身躯。

    “或许有朝一日,当你强大到魔君亚利姆年轻时的水准时,你能够与我分担这残酷的秘辛。”

    “至于你提出的合作……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