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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独自应战

    灾厄第三纪元末,庇护结束前第三百六十日。

    硫磺海的上空,滚滚阴云翻腾依旧,淅淅沥沥的酸雨持续了整整两日夜,而在无边无际的墨绿海面之上,海螫观的弟子及奴仆、供奉也已跋涉了近三日。

    “咕噜……”

    麻布被一阵蠕动掀开,从尸体堆中长出的巨大黏液肿块此刻已由青灰色变为宝石般的淡蓝。它如一只巨大的蚕蛹般黏在船上,体表吐出许多只眼球,那些有些腐烂的眼睛困惑地望着眼前挡住去路的那个巨大尸骸。

    那是半具三米高的骸骨,镰刀般的外骨骼卡在两块凸起的礁石盐柱指尖,酸雨从畸形的颅骨空袭中点点滴落。

    望着又一具巨兽尸骸,海螫观弟子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已是他们见到的第二十一具尸骨,他们已然不敢开口,不敢承认那是虫殇大长老的召唤物。

    “又是虫殇长老饲养的巨兽。它们怎会接连身死于此?!”

    再忍受不了这份压抑,一位海螫观女弟子尖叫起来,她曾是虫殇身旁的药童,对这些基因杂合体的特征无比清楚。

    酸雨从众弟子沉默的面上淌下,身上的雪兽皮披肩已吸饱了酸雨。他们是为饲养照料这些东西而来,现在却成了收尸。

    第一次见到这些巨兽的尸体时,他们曾震惊莫名,无法理解是怎样的存在将他们杀灭;

    而现在,当亲眼看到一具具死状凄惨的辐射骇兽,陈尸于硫磺海之上后,他们所能感到的,只有麻木,与惶恐。

    不敢说话,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有期待,或者说,等待。徒劳地等待那个能以一己之力杀灭骇兽群的恐怖存在离开,或者,两位带领他们的大长老亲传弟子能够死心、放弃。

    “都在眼巴巴地干等着,干什么了?”

    船体之上,灰袍道人停下题字的笔,悠然抬起头问道。

    细长的目中闪过一丝阴冷,众弟子立刻颤抖着低下头。

    “虫瞳师兄……恕在下直言,海断魂统领的确有些实力,但若要说独自杀退这些兽群……莫要提他或您师兄弟二人,即使正闭关突破锻铠境二十一重天的前统领破关而出,也绝对无法做到啊。”

    最靠近道人的召唤师流着冷汗,迟疑地开口,提笔写字的虫瞳听着,笔尖微微一转,在剥下的人皮上完成他的最后一个字。

    听见笔杆被横着放下的声音,那名召唤师的惶恐更盛,却仍执着地面朝灰袍道人站着,不肯后退半步。

    “虫铎,来自阿萨福勒外城区,被流放者的后裔,曾与那个海断魂有过一段交情。”道人虫瞳轻轻读出他的一切过去。

    他的目光凝视着那名召唤师,身形中庸,年不过三十,一头短发,一脸憔悴庸碌之色:“你恐怕那海断魂有强人在背后支持,是么?”

    虫瞳的目光有如一缕缕轻飘飘的灰絮,在他的注视下,颤抖着的虫铎开始感到无法排解的胸闷气短,好似一大团头发堵住自己的咽喉。

    窒息感越来越强,当他终于无法克制这痛苦时,虫铎捂腹干呕起来,一团团紫檀色的菌丝被他吐出,那些菌丝如有生命般在硫磺海中扭曲着,在其上,还沾染着一些肺和咽喉的肉块。

    “家人,便是一切。”

    虫瞳一挥拂尘,虫铎崩溃式地狂呕起来,直到胆汁流尽、七窍中全部的菌丝全部吐出、拔出,他才虚脱般跪倒在海面上,被另外两名弟子慌忙搀扶着。

    “为我们牺牲性命战斗的家人,保证我们能享用现有的一切的家人被杀害了。现在你告诉我,因为对方可能有强者支持,我们便可以不报此仇吗?!”

    “不可以。”

    虫瞳再一扫拂尘,上前搀扶海断魂的两名召唤师同样惊恐后退,手上被凭空出现的菌斑蚕食,“因为家人的性命,便是这世上我们唯一需要关心的东西。至于剩下的,死活与我等何干?”

    “安葬我们的家人,然后,继续找。活要见海断魂的人,死要见海断魂的尸。”

    语罢,道人看向黏液菌群的内部。“师弟,有劳了。”

    随着一阵玄秘的梵文吟诵之声,船队在辐射骇兽的尸骨前默默停立了半分钟。

    随后,向着孤岛一处高耸的峭壁断崖继续行进。

    传说有言,魔君与至尊灾厄的惊世一战,大地被撕裂,板块被斩切,海床被击穿,滔天熔岩现世后被二人抽干魔素而凝结,形成此处一片片嶙峋的断崖群岛。

    而机械星主放弃的实验室,虫殇长老苦心经营多年的禁地正沉眠于浮岛之下。

    思虑至此,虫瞳的笔锋一抖,心中的某些顾虑,令他不自制地写坏了一字。

    望着写坏的一撇,虫瞳失神片刻,随后似下定了某些决心。无数枯木色泽的菌丝在他面上生长,汇聚编制成一张腐烂的面具,遮住面部,仅露出一只眼。

    “虫铎,海螫观有自己的规则,入观便是入家。牢记于心吧。”

    “至于海断魂背后的那所谓强人……”

    稳坐船首,虫瞳从怀中摸出一张腐烂皮革鞣制的符,菌丝中封着一段纯粹暗影构成的触须:“今次他不会出手助那海断魂。”

    语罢,虫瞳手中的菌丝符箓燃烧起来,淡紫色的火焰以暗影为燃料熊熊燃烧,顷刻间,虫瞳拿着符的手已然烫起滚滚水泡。

    虫瞳面色僵硬起来,忍受着皮肤被暗影焰灼烧的极度痛苦。但他不但没有松开符箓,反而死死将其攥住,令这份痛苦加倍提升。

    “叵测且怨毒的潜行之神,愿我等的苦难滋养您复仇的永恒火焰,愿您的凝视赐予我等视野……”

    看着虫瞳眼中痛苦万分的神色,与灰白鬓角雨滴般垂下的汗水,众弟子间开始隐晦地议论起来,显然,虫瞳所呢喃的咒语与他们熟知的任何魔咒都不同。

    “那是……祈求魔咒的一种?但我记得,祈求魔咒必须静心凝神,向掌管对应规则的元素献上虔诚才能得到回应。虫瞳师兄为何故意让自己痛苦?”

    被两位师兄弟搀扶着,呕吐到近乎虚脱的虫铎艰难地看向面色狰狞的虫瞳,无法理解他的作为。

    祈求魔咒,这是泰拉瑞亚上最原始、最低级的魔法咒语。其存在可以追溯到神明瓜分人类世界之前,元素之灵庇佑人类的时代。

    智慧生物足够虔诚的信仰与祷告,以及所谓“香火”“供奉”亦是一种秩序与规则,将导致微弱的泰拉向元素之灵凝聚。

    与自私且贪婪的神明不同,元素之灵是泰拉瑞亚自然诞生的天地精华,天生对生命和蔼友善。他们将慷慨地借出自己的魔法作为回礼。

    “师弟,说来惭愧,即使入海螫观多年的我,对虫瞳师兄也知之甚少。”虽口中称师弟,实际上,搀扶虫铎的那位召唤师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我只能依稀辨认,大师兄祈求的该是夜视类的法术,借的是混沌一侧的暗影之力。但……但这个魔法应该很早就失效了才对?”言至此处,召唤师面上流露一丝难以惊惧。

    作为最低级的魔法类别,祈求魔咒的缺陷众多。

    除了对魔力的消耗甚高外,最致命的一点便是,祈求的对象一旦身死道消,数代人的共同信仰所建立起的魔咒便会永久失效。

    而虫瞳口中的魔咒,已经至少五百年无法发动了。

    “况且……”那名召唤师说着,突然间面色一滞。因为他依稀看见,虫瞳那张白瘦而又透着一丝仙气的面上,恍惚间出现了六道模糊的惨白斑纹。

    被证明失效的祈求魔咒重新生效了?据他所知,这是千年未有之事,完全打破常识!

    “呛。”一声清响,虫瞳立掌为刀,锋锐的指甲割破自己手腕动脉。

    在一众奴仆供奉惊惧且疑惑的目光中,汩汩鲜血流入海面,虫瞳却面不改色,只是老神在在地望着不远处山峦投下的阴影。

    半晌,他才悠悠转神,面上六点白火已然消失不见,面露一丝难以置信的笑意:

    “师尊所预料的竟然是真的,暗影与潜行之神,真的是世上罕有的,恪守原则的神明。”

    那名女弟子颇为惊愕地望了虫瞳一眼,跟随大长老多年,她可不记得有人曾以“师尊”称呼虫殇。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虫瞳竟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微微歪头,回以一个诡异的微笑。

    “请虫铎师弟领路,让我们为死难的家人复仇吧。”

    ……

    嘉登废弃实验室,培育区。

    在林列着失败实验品胚胎休眠舱的生物区尽头,厚重而发锈的实验室大门之后,是一条宽约十二尺、高约三十尺,通体由铅黑色合金铸成的封闭走廊。

    昏暗的培育区走廊没有安置任何照明设施,但在走廊两侧,棕褐色金属镀层铺就的墙体上,却有两道炙热而粘稠的岩浆汩汩涌流,滋养着其中旺盛绽开的火焰花。

    这里是嘉登留下的草药种植区,高耸的墙体被不同的药材种植区分割为数十层,每一层都以对应药材的生长条件独立设计。

    在纳米虫的自我维修下,即使已被遗弃百年,当虫殇重新布置这里的土壤与养料,种上新的药种灵根时,这里的系统竟仍能照常运转,自动将药草培育、采摘、存储。

    距地约莫半米处,涌流岩浆下的灰烬土中密植着无数火焰花,翻涌着地心烈焰之暴怒;

    再向上,则是紫檀色的腐败血肉中盘根错节,似枯草又似荆棘的死亡草,深紫的草叶间隐隐透着诡异的枯萎气息;

    向上半尺,蔓延着热带艳绿植物毯的泥块之间,却又静静垂着一株株天蓝色的月光草,硕大的半月状花冠随月相更迭;

    继续向上,远离岩浆的末端,则是一片透着滚滚寒气的冰雪冻土,尖刺如针芒的寒颤棘高顶着硕大的锯齿状花叶……

    而在这走廊的尽头,则是大批工厂般林立的金属炼药釜,其中最高最大的炼制设备足有二十八齿之高,似一根水缸粗细的塔柱,耸立在密集的管道之中。

    嘉登对药材的研究仅限于其聚集天精地华,及遗传变异的特性,显然,这些突兀的仪器同样是大长老虫殇的手笔。

    即使为了避过议会其他四位掌权者地弄到这些东西,虫殇甚至不惜冒大不韪地向帝国人下了重金,对于西格纳斯要求的规格而言,这些器皿也实属粗劣。

    “嘶……”

    寂静的走廊回荡一声闷响,仪表盘上以帝国文字撰写的,代表釜内气压的数值兀地断崖式下跌,雷云般漆黑浓厚的烟尘滚滚从其间隙涌出。

    在岩浆投射在昏暗廊道的波浪状斑斓光晕,与浓密药尘透过气体交换阀时激起的闪烁电光中,厚重的釜盖缓缓开启。

    一只皮肤破烂、通体漆黑的巨手从内部将其撑开,随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从其中缓缓爬出。

    一足盘起,一足垂下,静坐在距地近十米的炼药釜沿之上,长发人影缓缓抚摸着自己陌生的脸颊,新生的坚硬胡茬令他指尖微微刺痛,本便浓密的白眉此刻茂盛且上扬,有如两把关刀。

    双目火炬般透着幽幽白光,破关而出者,正是海断魂。

    置身高温熔炼药材的高压炼药釜内,海断魂以肉身开辟的第一个洞天,尚未吸收神明饰品而空缺着的“饰品栏”,吸收炼金器材缺陷导致的混乱熵力,在足以将搬血境高手煮作肉糜的釜中,足足坚持了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他以《暗神熵决》中最基础的运转泰拉之法修行炼体,在保留体内逆熵的泰拉运行同时,吞噬他亲自投入釜中的,药性极为相冲的火焰花、死亡草、寒颤棘等,一系列药效互为矛盾的药材。

    其目的,便是在最短时间内,压制自己因突破而失去控制的神经冲动,应对接下来的敌袭。

    同时,吸收那些相互冲突、相互泯灭的魔素产生的混乱熵增为己用,辅以皮肉被煮烂、被体内魔素相冲内爆时产生大量痛苦杂念,加速点燃洞天内的熵增之火。

    全身皮肤、肌肉、脏器、乃至细胞被混沌的力量一次次涨破、杀死后,再以洞天境更强的恢复力细胞重组,而偏偏,西格纳斯又故意将魔素反应的烈度控制在极度接近要杀死他,却又能留下最后一口气的状态。

    这便导致,疯狂的细胞重组令他恢复血肉的同时,也令全身毛发疯狂生长,一头黑发及腰,光滑的下颚更是不知不觉生出一圈门字型的黑须。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为出色。”六点魂火倏然亮起,不知不觉,西格纳斯的修长身影已悄然出现在海断魂身畔。

    “经年累月的苦修,加以正确的引导引燃,现在只要寻得一件残存神明气息的饰品,突破第十一重天,既洞天境第二重天,指日可待。”

    “如此盛誉,在下可担待不起。”海断魂轻笑,眼神却盯着地面上的衣物旁,那块写着名字的金属铭牌,“我的敌人是谁?”

    “嘿。”听出海断魂话语中的不满,西格纳斯毫不在意地报以一声空灵的浅笑,“能看出我受到供奉后,身上残存的熵力波动,足见你颇有天资啊。”

    “但孩子你也应该知道……自强者泰拉瑞亚各文明出现,希望保持和平关系的强者、文明间便一直遵守着某个不成文的规矩。”

    “互不干涉内政,是么?”海断魂垂着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史料记载,在阿米迪亚斯、大魔法师永冻二人退出魔君的屠神大业后不久,来自地狱之国,旧阿萨福勒的黑魔法师至尊灾厄同样退出,来到阿米迪亚斯建立的新都,新阿萨福勒隐居。

    追随至尊灾厄而来的,还有旧阿萨福勒灭亡后,早已从地心逃难,被幻海接纳的二百万灾厄族人。

    数量与海洋帝国臣民相当,在海王的宽厚慈爱,及至尊灾厄的严加约束下,海洋帝国与灾厄氏族世代互为盟友。

    纵使其间两族因利益数有纠纷,在两大强者心照不宣,互不干涉内政的默契下,二族终于是相互扶持着,建立起繁荣的熔火之都。

    “来者同样是流淌着先代王血脉之人,并且其血脉更为纯正强悍……”海断魂轻轻一跃,从数丈之高的炼药釜顶端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地面之上。

    “所以你今次不会出手助我,我猜得可不错?”

    “未必。”西格纳斯的六点魂火泯灭,下一刻又在海断魂身畔燃起。

    “既已将传承给出,不过数日便断绝,岂不显得我目光狭隘?”

    “我不会为了友人的一条血脉杀另一条血脉,但若你舍弃尊严向我求助……免你一死并不困难。只是,这样的机会我只会给出一次。”

    “没那必要。”

    海断魂不屑地笑笑,体内泰拉一收一放间震开身上残留的药草污秽,穿回自己那身千疮百孔的练功服,再披上一件虫殇留下的墨绿色风衣,穿过走廊,走向封闭的大门。

    “若得到前辈如此相助后,以我如此斗志及决心仍无法取胜,我海断魂便没资格得到前辈的传承,没资格空谈所谓理想。”

    “所以便让我海断魂独自去战……”

    “独自去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