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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破誓

    尚不明白那是什么,海断魂显然没有迟钝到对这种诡异的东西掉以轻心,幻海天刀连斩,将那团血肉斩作碎块。

    不论那肉块究竟是什么,被斩至如此碎块也该失去行动能力了。

    只是在斩碎那团血肉的刹那,海断魂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婴儿啼哭,随后他才看到,被斩断的血肉黏液之后,竟与那血肉佛陀连着一根脐带。

    被斩断的血肉间藕断丝连地牵着菌丝,那些菌丝迎风便涨,极快地化作更多脐带,那些血肉碎块在脐带的供养下吹气球般暴涨,霎时间,数十团同样的血肉暴起散开。

    “滚!”体力信息皆处于劣势,不敢恋战,海断魂第一时间震开无数血肉黏液后退,同时观察方才的伤势,因为受击的那条臂全无痛楚,只感一阵麻痹。

    而当看清那是什么,海断魂额上终于遍布细密的冷汗。那已经不是他的手了。

    仅是一刹,即使有泰拉护体,他斩断那团东西的手掌竟已经被感染,无数错乱的肿囊血管畸形增长,重重叠叠的血肉口袋已肿胀得头颅大小。

    咬着牙,用一只血肉增生而畸形的手掌为刀,海断魂硬生生把另一臂上粘连的血肉刮掉,再用露出的小臂骨作为剃刀,斩掉先前那一掌。

    动作迅捷无比,以如此惨痛的代价,海断魂才勉强避免那些东西继续扩散开来。

    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对方从血肉中召唤的,是旧神脓血中滋生的菌群,被称作“猩红史莱姆”的混沌产物。

    这是魔君的暴行造成的众多代价之一,当年他满心追猎屠戮神明,却从没有考虑过如何处理神明死亡后造成的污染。

    其结果是,旧神从大气层外坠落的污血与脏器严重污染了泰拉瑞亚的地表。

    被感染的部位,一部分山脉开始腐烂衰败,一部分大地的土壤和岩石则被活化为血肉和骨骼。

    旧神尸块造成的污染严重程度堪比旧神本尊,当魔君意识到这一点,污染已经严重扩散,到了他的力量也无法控制程度。

    魔君无法根除猩红或腐化,或者说,那样做的代价太大。

    即使烧尽每一寸血肉化的土地,蒸干每一滴腐化的水流,杀死一切信徒,只要遗漏了一片灰烬,一根菌丝,那些东西就会在大陆的另一侧,任何存在血肉与腐烂的地方再生。

    它们已成为泰拉瑞亚规则的一部分,唯一清除它们的手段,就是将两片大陆从板块上彻底湮灭掉。

    海断魂再次怒不可遏地望向西格纳斯,这已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或是他个人生死的问题。

    放任一名猩红的信徒混入自己的故乡,整片硫磺海都可能生灵涂炭,化作滋养邪神信徒的鬼域!

    “西格纳斯!”海断魂力竭地嘶吼着,此刻,在百万人生不如死的劫难面前,他已顾不上所谓强者尊严了。他必须在这里,将这名野心勃勃的猩红邪教徒当场诛杀,不能给他任何逃走恢复生机的机会!

    残酷的是,这一次,命运没有再眷顾他。回应他的不是西格纳斯,而是他敌人强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杀气,以及一记快到恐怖,由无数受害者遗骸组成的血鞭。

    虫舌猩红的身躯从猩红黏液中暴起,先前的伤势已全部被鲜嫩的血肉全数修复,其上依稀可见牺牲者人皮面上空洞洞的五官,颇为骇人。

    除了所有皮肤被零碎的人皮替代外,虫舌的身形只比先前涨大了半圈,以容纳暴涨的力量;唯一的不同,便是他脖颈已极不协调地肿大起来,内部蠕动着一圈圈环节状生物。

    那是虫瞳留下的蠕虫围巾,此刻已被他吸收,成为他第二个饰品栏的饰品之一,帮助他突破到十一重天,第二洞天境界;一改以往懦弱犹豫举止,今次的虫舌已彻底疯狂,不死不休!

    无法阻挡,仅第一鞭落下,海断魂仅剩的一臂已被抽得噼啪作响,臂骨尽数粉碎;而当第二鞭逆向擦过,海断魂的胸膛更是被横向斩开,来了个开膛破腹!

    拼着身体被拦腰切开,海断魂疯狂运转《暗神熵决》,将足以令人晕厥的痛楚转化为微弱的泰拉,勉强挤出力量,抓住血鞭,一拳轰碎虫舌肩头。

    令他震惊的是,虫舌丝毫没有闪避之意,他身上缝合的人皮蠕动起来,其中的一张发出婴儿的哀鸣,极快地生出血肉涨开,彻底修复了他的伤势。

    而冷酷的虫舌没有放过这一破绽,紧绷着细密人皮的双手合十,那些空洞洞的人皮一齐咏唱起诡异的经文来,而他脑后生的第二脑,亦再次睁开血淋淋的眼。

    “混乱之脑。”

    这颗混乱之脑,是他在帝国结实的师尊亲赐的绝强饰品,它允许佩戴者将最痛苦的记忆塞入敌人脑中,并闪避一次致命攻击。

    先前,生性懦弱的虫舌一直避免使用,因为那时他的修为尚且无法彻底控制这颗大脑,只能用自己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感染敌人,而他自己也要亲历一遍那记忆,被再揭开一次伤疤。

    但现在的他,已然脱胎换骨,现在的他,已再不在乎那困扰着他,令他恐慌、令他懦弱的一切。他已变得强,而他还要变得更强,他兄长所希冀的那般横强!

    而也就在这时,开辟到第二洞天的他终于能把这颗大脑控制,同样需要接触触发,但这次,他塞入敌人体内的已不再是那些自己耻于回首的记忆……而是敌人内心最耻辱、最无力、最惶恐的东西!

    西格纳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若自己仍冷眼旁观,这个铁骨铮铮的阿米迪亚斯后裔难逃一死。

    此刻他只在等,等待海断魂抛弃尊严,向自己求助……或者,等待自己做出决断。

    海断魂的判断力很准确,但他终究还是看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西格纳斯根本没有他自己形容的那样固守原则。

    西格纳斯袖手旁观至今,只是出于一个滑稽的理由——他在掩饰某些自己不愿面对的过去……他在恐惧。

    恐惧重蹈上一次失败的覆辙。

    即使活过漫长的岁月,拥有过恐怖的力量,西格纳斯却仍未活成他描述的自己,一个完全理性的存在。

    当他在这个从世上最混乱的泥潭中爬出,却死死咬住自己尊严和理想不放嘴的年轻人时,他看到了故友阿米迪亚斯的影子。

    那一次,他送出了暗神的熵增之力,希望他能在即将面对的苦难中找到一丝生机。

    但很快,西格纳斯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因为在看到阿米迪亚斯血脉的同时,他还看到了一个令他五味杂陈的身影——魔君亚利姆的影子。

    同样的固执,同样的执着,同样的苦大仇深,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暴戾嗜杀。

    于是他开始害怕,开始犹豫,开始举棋不定。

    那恐惧并非来自魔君亚利姆本人,比起那些隔着历史的疑云匍匐在他暴虐身影下的凡人,他更清楚地明白亚利姆复杂的一面……

    他恐惧的是他自己。

    他曾选择了辅佐魔君,他明知那是错误,却无法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能引导这个复仇者走向正确的道路,但结果却是,他视作第二故乡的泰拉瑞亚,超过九成的生灵被灭绝;他在乎过的故友,给过他第二次生命的人们,生死不明。

    千年前的他种下了因,千年后的他品尝到了果,失败的苦涩恶果,对他造成的挫败远超他的预料。那成为了他的一个心魔。

    他也尝试过说服自己,他们没有做到最好,世界的确变得更好了。

    但他真的可以这样以为吗?他真的能自欺吗?

    若是可以,他又何苦与魔君决那最后一战,又何苦沦落至此?

    此刻西格纳斯只在等,只能等。

    等海断魂抛弃一切尊严地向他求饶,这样,西格纳斯会鄙视他,看低他,却不会恐惧他,可以放心偏帮他……

    或者,等他自己做出决断。

    “海螫观竟胆敢与邪修合作,怪不得虫殇能驯服那头远强于他的辐射骇兽。为了炼成这只魔物,你们究竟残害了多少族人?”

    从幻觉中再次脱离,海断魂已然近乎虚脱,他最后一点泰拉正在缓缓流逝,即使发了疯似地运转暗神熵决,以痛苦转化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泰拉枯竭之时,便是他心脏碎裂,横死当场之刻。此刻的他已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所能做的,只剩下拖延时间,用虚弱的说话,争取最后一点点反击的时间。

    “那些无辜的人,他们犯了什么错?海螫观的召唤师知道死了亲眷会痛苦,难道那些无辜者是无血无肉的不成?”

    “贫僧,的确也曾为此事懊恼不已,而伟大的天女也不曾赐贫僧答案。”满面空洞五官的虫舌冷冷回答着,手上却丝毫不停,猩红史莱姆撕开海断魂胸膛,他要亲手粉碎仇人的心脏。

    “但现在……贫僧,不,是我虫舌,终于想通了,想通了这甚简单的问题。而一旦想通,我几乎无法原谅自己,先前的自己,怎会如此懦弱,如此心软?”

    “众生皆苦,那些牺牲者,我虫舌不过超度他们提前进入下一个轮回罢了……那是自然法则,我不杀,自有无数劫难等待他们,我虫舌不过废物利用,何必负罪!”

    “而至于我在乎的人……若我足够强,如我兄长希冀的那般横强,那我便是轮回!

    “谁生谁死,都要由我虫舌主宰!到那时,谁又能夺走我们兄弟三人的生命和尊严?谁又能为我们定罪?谁又有资格成为我们的劫难了?!!”

    再次咳出一口鲜血,心脏开始裂开的海断魂竟然笑了起来。好弱智的发言。

    “他妈的蠢货……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有思想的东西……和你说话真是浪费时间呀……”

    他看出虫舌慈悲懦弱,凡事都要刻意将自己居于兄长之下,甚至愿意为了照顾虫瞳的尊严,放弃统领之战。

    当他容忍退让了半生的兄长惨死,他压抑多年的心气将不受控制的释放,令他狂妄,令他自负,令他想要将自己拱手让出的一切夺回……这可是一笔很大的熵增之力。

    虽然转化成的泰拉少得可怜……但已足以达成他的目的了。

    反派死于话多……他妈的,真是很精辟,又很少人能逃过的定律。

    迫出最后一点泰拉,海断魂喷出肺部积蓄的鲜血,大声嘶吼起来。

    只是在这时刻,他作的最后一句说话,却不是西格纳斯想听到的乞求,而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说话。

    “西格纳斯!我不是在乞求你的帮助。难道你忘了么?你还欠着我一件东西!”

    “欠你东西?”西格纳斯迷离的六点魂火终于再次燃烧起来,“我欠你什么?”

    “灵魂。我和我的族人在领海击杀的那群海盗的灵魂,还有我刚才亲手杀死的,召唤师的灵魂。你没有浪费它们,不错吧?!”

    海断魂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这次他的心脏可要比上一次“痛快”得太多了。

    而在虫舌眼里,近乎油枯灯尽的海断魂似乎完全放弃了挣扎。

    从混乱之脑的幻觉中挣脱后,海断魂已然变得战意全无,除了维持着最基本的站立、防守姿态外,他既不尝试脱身,也没有半点反击的意图,眼睁睁地看着虫舌一点点把自己的心脏捏爆。

    他知道海断魂是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人最无法忍受惨败。看来,现实的失败与过去血淋淋的回忆已彻底将他的斗心粉碎。

    现在的他,完全就是在等死。

    等死么?

    海断魂再呕出一口鲜血,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西格纳斯那六点魂火。

    他不可能等死。只要还有一根手指能动,还有一颗眼珠能转,还有一口气没有咽下,他就能反抗……他就能……战。

    “西格纳斯……你不是自诩有原则么……难道连我这样一个小辈的战利品……你也要贪墨不成?”

    海断魂恍惚地凝视着西格纳斯,越是濒死,他眼前的影子就越是清晰,几乎能穿透那团朦胧的薄影,望到一个伟岸的身形。

    但西格纳斯仍在观望。那团魂火迷离地闪烁着,似乎只有海断魂的死,才能抹除他最后一丝犹豫。海断魂只感到一阵怒火烧上自己心头,跟着,一股没由来的力量,令他咬牙切齿地咆哮出声。

    “他妈的西格纳斯!望望望,你还在望些什么了?!若我死在这里,让那头邪物污染了阿萨福勒,你就永远欠我,一生一世也欠我海断魂!”

    “西格纳斯,你明白没有?!你他妈的明白没有了?!!!”

    明白了。

    西格纳斯模糊的身影再次从暗影中燃烧着清晰出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欠了什么。

    为了终结那一切,他战魔君,败于魔君手下,他曾认为,自己已经与魔君两不相欠;

    而辅佐魔君,终结了诸神的统治,他也曾以为,自己已与名为泰拉瑞亚的第二故乡两不相欠——

    但他错了,错得离谱。只是他不一直愿承认。

    他欠着这世界的所有弱者,所有受欺凌,受压迫,受践踏者一个公道。

    他所以为的两清,对于世上的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将他们所遭受的苦刑换了一个形式。

    他早就想明白过,只是这份负债过于沉重,他不得不将其遗忘,让它成为被岁月磨损的智慧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但他可以做到么?

    他可以遗忘一时,他可以欺骗自己一时,难道他可以永远沉湎在逃避那失败的酩酊大醉,难道他真的可以永远自欺下去么?

    不可以啊……

    因为他是西格纳斯。

    经受了那一切,却还要活下去,还要继续自己道路的西格纳斯。

    背负着“神之使徒”这一无比耻辱的头衔,却仍要苟活到大仇得报之日的西格纳斯。

    所以……不可以啊。

    “我明白了。”西格纳斯如释重负地,却又斩钉截铁地回答,暗影之中,六点魂火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不是个婆婆妈妈的家伙……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我西格纳斯,从不欠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