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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海天然

    灾厄第三纪元末,庇护结束前三百五十七日。日暮。

    被弑神者军团运动轨迹切割的天幕之下,硫磺群岛焦褐的山石崎岖地蜿蜒在海面,这些尖锐且奇诡的山峰在墨绿的海面星罗棋布,如一大片地幔的排泄物。

    说是排泄物或许并无不妥,因为正是千年前当魔君的巨刃劈开海底地壳,喷涌而出的熔岩窜出海面后冷却才形成这一大片不规则的浮岛。

    或许是因为靠近焚海一战的主战场,硫磺群岛附近的规则损坏尤其严重。比海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混乱辐射,与毫无规律的磁场异变,令弑神者军团也不太愿意途径这里。

    缓步行于峰峦峭壁之下,海断魂从滩涂中爪出一条渗着绿血的变异鳗鱼,反手拧掉鱼头,抓着扭动的尸身生啃起来——血是辛辣的,肉是酸的。

    不能指望这些能在硫磺海活下来的生物有多美味,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大量流失血液的他而言,只要能及时补充这些水,盐,蛋白质和金属元素便已足够。

    至于剧毒、辐射和寄生虫?那不是他这等级的强者该考虑的问题。

    而说到口味和口感……可能是暗影的侵蚀对他的味觉产生了影响,也可能是他真的饿极了,原本极讨厌辛辣血腥气味的他,竟然啃得颇为津津有味。

    一连抓出数十条酸腐鳗鱼,以海断魂再度强化过的肉体,从泥沙与礁石的巢穴中抓出这些东西如探囊取物。

    待到烈日几乎要被地平线吞没,海断魂又掰下一些细碎的礁石,子弹般掷向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

    现在正是天鳍鱼归巢的时候,很快,一条条肥大的天鳍鱼落下,气囊被扎破的它们在沙地上蠕动挣扎着,很快瘪了下来。

    这些鱼类大部分时间都滑翔在空中,体内的毒素水平远低于其它生物,只是皮质过多,可食用的部分并不充裕。

    而海断魂特意花费时间打下这些,则是为了一个不太能承受毒素的人。

    将满满的渔获装入随手搜刮来的储物袋,海断魂向着峭壁之下,嘉登废弃实验室与地面的连接处走去。在那里摇曳着点点星火。

    途径几片破碎的甲板,与残肢断臂一起搁浅在滩涂之上,那是他屠杀随行的奴仆供奉后留下的血迹,被染红的血水至今尚未消弭。

    当海断魂提着满满一袋血淋淋的猎物,回到他在峭壁下用过期的干枯药草点燃的篝火时,那名孩子已经醒了。满头乱发已变得苍白,他抱着双膝,蜷缩在火堆旁,深蓝的眼眸呆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肿胀的眼袋已再流不出一点泪来。

    以海断魂目前的修为,尚且只能激发自己的细胞重组,无法治愈他人;而西格纳斯的大部分智慧已在岁月中磨损,所剩下的治愈手段都会造成暗影的侵蚀,对于一个脆弱的灵魂而言,任何腐蚀都可能彻底改变他的性格。

    因此,为了吊住这孩子性命,唯一的手段,也只剩下使用那些召唤师随身携带的初级治疗药水。

    这种淡红色的药水会消耗饮用者的体力,快速激发细胞重组,饮用后,细胞会进入长达一分钟的疲劳期,在此期间无法再次饮用。

    而当使用者的体力枯竭,已无法支持细胞重组时,它则会消耗生命力作为代价。

    别无他法。在海断魂看来,折损寿元艰难地活下去,也总归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去。

    见海断魂走来,那孩子仍呆呆地坐着,双目失神,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海断魂的靠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这点聪明,最好不要用在远强于自己的人身上。”海断魂走到那孩子对面坐下,将袋子里的天鳍鱼一条条丢到他眼前。

    “治疗药水能治疗哪些部分,会留下哪些后遗症,哪些体质需要间隔多久才能再次使用,我记得很清楚。”海断魂掏出一条鳗鱼,放到嘴边啃了起来。

    “孩子,你没有装聋作哑的必要。我海断魂没有不能让族人听到的秘密,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对你这样的孩子下手灭口。”

    听着海断魂的说话,孩子空洞而血丝遍布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抢食般抓起沙土上的天鳍鱼,顾不得狼狈,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疯狂地咀嚼了坚韧的表皮半天,才吮吸到一丝铁锈味的苦涩血肉。

    进食结束后,海断魂仍坐着,绕有耐心地看着白发孩子狼吞虎咽着,眼神不禁有些朦胧。

    当年他落难时,绝望时,养母也如这般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看着自己贪婪地吞食着任何能塞入口中的东西,而今他成了看着的那方,却已是物是人非,故人不再。

    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孩子吞咽的动作慢下来,用不合身的衣服擦了擦嘴,用七分疑惑,三分警惕的眼神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戴着与仇人近似的长巾,却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沧桑男人。

    “你是哪里人?你的父母可还在世?”海断魂顿了顿,问道。

    他明白这是个残酷的问题,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些避无可避的话题不如乘早问了。

    “我祖上是中城居民,但到了爹这一代,已移居到中城外围。我娘身患重疾,常年卧床,我爹为攒钱救她……”说到这里,少年抿紧了发白的嘴唇,眼里燃起一丝仇恨。

    “在硫磺海近海替人撑大船,被内城的上人残害了。”少年抬起头,死死盯着海断魂脖颈上的雪白长巾,“害我爹的人在哪里,您知道吗?请告诉我。”

    “告诉你?”火光中的海断魂笑了,“告诉你又能做什么?找他们送死吗?”

    “不。”少年坚定地摇摇头,干燥肿大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我要回城内,照顾我娘。我没能力攒钱替她换肺,但,但最后的日子里,我要陪在她身边。等送走娘后,我要变强,然后找他们复仇。”

    “哦。”海断魂不以为意地应付一声,眼底却流过一抹赞赏,“变强。所以你需要资源,需要功法,需要时间,药剂和武器。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一个老师。”

    “但你要明白,害你父亲的,是议会的人。掌握几乎全部修炼资源,修炼体系的,也是议会的人。议会之间虽互有利益摩擦,但他们不会彻底背叛彼此。而就是你愿意隐姓埋名,拜仇人的同僚为师,他们也只会把你当作武器,而非强者培养。”

    “那您呢?”沉默着的少年突然开口,“您很强,而且,岸上那些内城的上人,是您杀的吧。您可以教我如何报仇吗?”

    “我么?”跳动的火光中,海断魂玩世不恭的脸上终于浮现正色,他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才是真正重要的。

    “那些杀了你父亲的人,他们很可能是为了杀我才坐上你父亲的船,为了杀我,顺道如割掉一根草芥般,把你父亲杀掉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与你父亲的死有不可推脱的因果关系。”

    “所以……我是你的仇人么?”

    海断魂盯着少年那张苍白而充斥着仇恨的脸,这个问题将决定他的命运。

    在内心深处,海断魂希望少年的回答能让自己失望。

    他不指望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什么明确的判断力,如果他因此事迁怒于自己,那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未来的他不用面对庞大而阴险的议会势力。

    他的确有些过人的天赋和心性,但那些不足以支持他对抗着这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若自己的计划能成功,他或许会在中城发疯般努力一阵子,随后和他的母亲一起得到踏足大地的资格,在五彩斑斓的全新世界中将一切仇怨忘却。那不会是太差的人生。

    而若他的回答没有令自己失望,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条荆棘遍布的,专属于强者的苦难伤痛之路。他将面对远超出自己能力范畴的敌人,而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勇气和斗心。

    “爹告诉过我,谁与我有仇,谁才是我的仇人。”天然盯着海断魂苍白浓眉之下,深蓝的双目,斩钉截铁地说道,“谁与我有恩,谁就是我的恩人。”

    “好……”

    海断魂长叹了一口气,刀锋般的眼神柔和了下来,眼里不知不觉挂上一层朦胧的水雾,他走近天然的身边,把自己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为他抵挡夜晚的寒意。

    “你答得很好。”

    少年的眼立刻兴奋地圆睁了:“您愿意当我的师父了?您可以教我,怎样杀尽那些杀我爹的人了?!”

    海断魂却摇了摇头:“当你师父,我可以考虑。但我恐怕没法教你杀尽那些害了你父亲的人,因为他们已经被我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干净了。”

    “什么?”天然的兴奋瞬间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失落与迷茫,“他们都死了……那我……我该做什么……他们真的都死了?”

    “嗯,一个也没有放过。”海断魂有些神伤地点点头,从储物袋里找出另一件墨绿的长摆风衣穿上,“但孩子,你知道么?杀你父亲的,不止那些人。”

    “不止吗?”天然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还有谁?”

    “杀你父亲的人,是几个姓虫的召唤师;站在他们背后,教导他们该做这些的,是议会四大势力之一的海螫观;默许海螫观滥杀我们这些弱民的,是议会那些麻木不仁的掌权者;允许这样的议会奴役所有人的,则是这个腐烂的世道。”

    “世道……”少年的眼神迷茫了,“我的仇人,是这个世道吗?”

    “不。你没法杀掉世道,我也没办法,即使世上最强的人,连命运也可能杀死的人,也没法毁掉世道。但在我们双手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我们可以改变它。”

    “你已亲身体会过这些悲伤……你了解这种痛苦与仇怨,所以你不希望再体会到这哀伤,也不希望这哀伤再降临到别人身上。这就是我们一直在为之努力的事业。”

    海断魂蜷起一条腿,一只手肘靠在少年身上,看着温暖的火光中,他脸上的迷茫逐渐变得清明。

    “你能理解,并认同我说的这一切么?”海断魂看向少年,“这个问题对于你而言或许太早,只是很抱歉,现在你必须做出决断。生存,或是,抗争。”

    天然转头看向海断魂,在他眼里倒映着跳动的熊熊火焰。

    他已忍受了太多,那一切的一切将他们逼到世上最阴暗混乱的角落,剥夺他们的姓氏,剥夺他们的健康,最后连他们生存的一点点权利都要夺走,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忍受着这一切?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这样屈辱地死去?

    他要抗争,即使眼前的长夜只有那么一点点星火燃烧,他也要抓住任何机会反抗!

    他坚定地点下了头。

    “很好。”海断魂眼神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夜已越来越深了,被暗影侵蚀的他已开始感不到漆黑的寒冷,但手中这个鲜活的生命却能令他感到生命的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

    “天然。爹说,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拥有姓氏的资格,我只有这个名。”

    “不,你们有资格的。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格”。

    “我的姓氏曾被我的双亲剥夺,后来,义父又把它赐回给我,而现在,我把它再送给你。”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是海天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