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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浮沉一息

    三日前,京中来贵人,夜来忽感,驾临霞云晚,恰与楼内头牌阮丝雨一见如故。二人秉烛夜谈,相交甚欢,直至寅卯交替,方觉时间匆匆,贵人有心要留,却无奈身缠重务,只能临别赠留千金,并赐墨宝。

    碎星绕月,

    银帐红烛含笑语,两身肌骨尽贴合。

    风流妙处,丝化雨落,

    寒梅雪中破。

    万乐骨消,

    人静体倦更衣时,美人蹙眉难离舍。

    倚镜自怜,泣落双颊,

    五凤又催过。

    ………………………

    当范旭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立身准备细细欣赏一下这首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写出来的诗的时候,他的旁边穿着艳丽服饰的老鸨子,脸上开始真正变了颜色。

    “唔……感觉有点白,马马虎虎。”

    范旭一向低调,自读书以来,这还是他在这方世界留下的第一首词。意境空乏,谈不上有好与差,在遣词造句方面也一定经不起推敲,况且因为太赶时间的缘故,他这首已经算是东拼西凑,当了回裁缝了。

    但,这并不妨碍可以拿出来用。

    满意的拍了拍手,范旭朝着仍呆立在原地的老鸨子挑了挑眉:

    “敢用吗?”

    “……”

    老鸨子没说话。

    并不是因为这首词写的好,

    词写的只能算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在她以往看过的佳作里未必排的上号。

    但词中所映射的存在,却是真正让她紧张的地方。

    “你在怕什么?

    开青楼的,难道还怕来女票的人身份太高?

    何况只不过是稍稍映射了一下而已,

    风流韵事本就文人追求。

    怎的?

    难道你见过因此获罪的?

    想一想好处,

    当你放出这首词之后,整个洛辅……

    不!

    不应该仅仅只是洛辅,

    哪怕是那些待在神都里的富商名流,其中应该也会有不少人好奇,究竟该是一位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引得圣人垂青,甘留墨宝在此……”

    “噤声———!”

    范旭直言不讳点出要害行为,立刻令老鸨子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冷汗一个劲的朝外冒。

    她毫不怀疑范旭所说,如果她敢将这首词放出去,整个洛辅县,乃至神都城,都会有大批好色之徒前来霞云晚,慕名欣赏阮丝雨!

    可在此之前,她万万没想到,范旭竟然胆敢拿当今的圣人作伐。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鸨子有点怕了,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比她年纪还要小上许多的年轻人。

    这可是在大景王朝这张龙位上,坐了已经有十七年的当今圣人啊!

    他怎么会生出的胆量,胆敢如此放肆!?

    “你走吧。”

    “嗯?”

    “为了感谢你之前做的,待会妾身会让柜上给你支上十……二十两,你快些走吧!”

    “真的让我走?”

    “妾身这霞云晚,真的不需要这些……求求你,你赶快走吧!”

    “哈……”

    老鸨子只顾慌张,却未曾注意到,此刻的范旭眼神里,往日的恬静淡然,到得如今已是烟消云散。勾着嘴角,眸子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狂意:

    “浮沉一息,火中取栗!

    连街边杂耍的艺人都清楚,不玩命炫技,就难引得看客大方投银。

    呵……

    只不过是捏造了些寻风捉影的闲谈,

    此等事,便是有人来问,你只需铁口不言,他人仅凭一个含糊不清的尾句,又能奈你如何?

    可你倒好,满心满眼只羡他人日进斗金,却连这丁点风险都不敢承担。

    也罢,也罢,

    不过是些掘土穴井的蛙鼠之辈,当是我信错了人,看走了眼!”

    范旭的语言,如一颗包裹着鲜艳糖衣的毒药,明知有毒,可盯着鲜艳的色彩,嗅着诱人的香气,那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糖果,正一步,一步,攻陷老鸨子脆弱的心脏。

    沉默……

    老鸨子攥紧了手帕,眼睛又望了过来,反反复复的仔细打量着他:

    “公子不必使那激将法,妾身并非是那种不懂得抓住机遇的蠢人。

    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

    却如公子所言,

    成,的确能令我霞云晚一炮而红,

    可若不成呢?

    妾身纵横欢场这么多年,也没少见过因一个赌字,最后落得倾家荡产,尸骨全无的。

    公子有怎么能保证,此句传出,我楼上下,不会因此获罪?”

    当一个人,哪怕是以否定的口吻,开始询问某件事时,这代表了她在心底,其实已经做出了偏向所询问之事的考虑,此时欠缺的,只是一份来自他人的认同,便可帮她一锤定音。

    范旭脸上的笑意止不住渐浓。

    “你还见过本朝有因言获罪的?”

    再度沉默……

    “可你那‘催’,又不是‘听’,要不……咱们还是改一改?”

    “诗词之道,‘催’也好,‘听’也罢,都只不过是些修辞夸张的手法……况且圣人究竟出没出京,咱们敢写,谁敢去查?”

    话说到这,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老鸨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从袖子里出费力的拽出两张交子,长吁一口气,缓缓推到范旭面前。

    看着桌上十两一张的交子,范旭心知这是老鸨子拿来堵他嘴的,便笑着纳入怀里,又伸手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下:“今日小酌几杯,头晕眼花,不胜酒力,还望霞姐姐见谅,在下先去睡了。”

    范旭话说完,抛下杯子,踉跄转身离开房子,独留下老鸨子一人在房内,盯着桌上那首词,沉默不语。

    等哼着歌摇摇晃晃回到霞云晚后院,范旭推开房门,眼中狂浪方再次消失不见。

    他又怎会不知,此次所行之事老鸨子担的风险?

    国朝的确是没人因言获罪过,

    可阎王好求,小鬼难缠。

    此句一经传出,霞云晚难保不会成为风暴聚集之地。

    雷火之下,谁敢妄谈存身?

    ‘此着,还是太险了……’

    范旭长叹一口气。

    尽管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自爆身份,可此等顶雷之事,万一爆了,怕是谁都难逃劫难。

    只是,似他这等微末之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担,想要尽快救人,也只能先兵行险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