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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投名状

    自从收了周采女这个徒弟,如瑰的漫漫长日好打发了些。周采女是个好学生,筝艺日渐精进,让如瑰也颇有成就感。

    中秋节至,有宫使来送帝后赏赐合宫的月团。景国的月团为红皮,馅多糖酥果仁,口味清甜。如瑰头一次吃觉得新奇。

    除了昭容的份例,宫使还给如瑰带来了她在宁国常吃的酥皮鲜肉馅月团,说是宁国的使节到访,特意为如瑰带的故乡的月团,以慰她的思乡之情。

    如瑰心中好笑,宁国的使节奉她皇兄的旨意,忙着在行宫应酬皇帝。她小产失子,孤零零地在珏铭宫,也不见使节来探望,几个月团就能慰藉她了么?面上却笑着,对宫使说:

    “本宫在景国深沐皇恩,又得皇后娘娘提点照拂,宫中众姐妹亦和睦,一切安好。”

    静谧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月,与洛州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月易圆,人难全。

    丹若端着月团和木樨清露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如瑰端起酒盅轻轻一嗅,丹若却在一旁道:

    “灵寿的桂花是岩桂,香气不如金桂。昭容将就一下吧。”

    如瑰轻轻抿了一口,灵寿有桂花已是难得。

    彼时在清泉宫,自从皇兄入主东宫,那些巴结的人就说承熙殿“贵气”盛,所以殿前那株金桂开得格外好。

    其实,在承熙殿有“贵气”前,那株金桂就花繁叶茂。每近中秋,如瑰定会让人摘下来晒干,做成香囊送给戟炀。

    如瑰的纤纤玉指拨弄乐器有如神助,于针线上却十分笨拙。可是给戟炀的东西,她从不假手于人。香囊做的歪七扭八,戟炀却欣然接受还日日带在身上。

    他总担忧她做针线伤手伤眼睛,时常叮嘱她不要劳累,如瑰听烦了,作势恼他,问他是不是嫌弃她女红不好,他急忙辩解,语无伦次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

    在如瑰大哥的谋士中,戟炀有时显得不善言辞,但凡他开口,却总能一针见血。可他在哄如瑰高兴一事上,却千言万语也说不到重点,最后还把自己给说急了。

    她知道,他对她给的香囊、绢帕等的小物向来格外珍视。不忍再逗他,她扑哧一笑。

    他立时明白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圈套里是她温柔真诚的一腔女儿家心思,他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夜风有些凉,扑面而来吹散了如瑰回忆里金桂的香甜。她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丹若:

    “把这鲜肉月团送一些去给周采女吧。”

    “就不劳丹若姑娘跑一趟了,臣妾自己来找昭容讨要。”

    周采女抱着她的筝,笑盈盈地朝如瑰行礼。如瑰让丹若招呼客人坐。周采女尝了鲜肉月团赞不绝口。

    如瑰兴致不错,便弹了一曲《汉宫秋月》。月色如水,乐音哀婉,周采女觉得有些不妥,更同情如瑰的遭遇。她静静聆听,如瑰的指尖拨弄着筝弦,深宫女子望眼欲穿的寂寥凄艾,催人泪下。

    皇帝皇后的銮驾终于回到了珏铭宫。贤妃晋了位份,皇帝特赐她居长乐殿。迁居新宫室后,又躲着安胎,倒也不来招惹如瑰。先前的诬陷,竟似从未发生过一般,轻轻地放下了。

    如瑰至中宫拜见皇后时,皇后对如瑰的遭遇颇为同情。不仅嘱咐如瑰要悉心调理,还提点如瑰不要对贤妃心生怨恨:

    “贤妃心直口快。一向有什么便说什么。连陛下也喜欢她这一点。你好好向她学学如何调理好身子,才能再怀上皇子啊。”

    皇后说得语重心长,如瑰却觉得皇后话里话外,不止是劝和她与贤妃那么简单。调理身体,自有御医看顾,为何要向贤妃学?难不成她有什么秘方?又或者她懂得医术?是她指使送雪宫使下的狼毒吗?!

    如果贤妃真的是幕后主使,皇后是知道的,却默许了,又是为何?

    皇后的父亲云宰执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引得亲王郡王们不满,此事人尽皆知。贤妃的堂叔固山王便是反对云宰执的亲王之一。可在后宫,至少在对如瑰下毒一事上,贤妃与皇后,分明是一伙的。

    可皇后现在又特意提点如瑰,希望如瑰与贤妃从此不共戴天。皇后是见贤妃如日中天,希望如瑰能与贤妃抗衡吗?若如此,皇后默许贤妃下毒,就不怕如瑰真的被毒死么?

    皇后确实不怕。若被下毒却无力自救,如瑰也没有与贤妃抗衡的能力。一颗废棋,死了也不可惜。

    说不定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皇后,否则以贤妃的心机城府,就算懂医术知道用狼毒,可后来派御医救如瑰,又处置了凶手,都是皇后处置得当。

    做这个局让如瑰和贤妃结怨,试探如瑰能否胜任,还能在陛下面前展示自己管理后宫的能力,倘若露馅,自然有贤妃担着。

    皇后的手段高明,不输当年的蕙妃。如瑰悲从恨中来,那未出世的可怜孩子,竟成了她给皇后的投名状么?

    等皇帝想起来召幸如瑰,已是重阳节后。如瑰照例准备好松醪酒接驾。二人对饮,如瑰面色有些红晕,作势用她那双酷似兰妃的异瞳注视着皇帝。

    皇帝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神色。如瑰想了想,斟满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臣妾听闻,兰妃娘娘素性良善,臣妾大难不死,定是娘娘不忍臣妾遭奸人毒害,在天上护佑。臣妾感念,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皇帝面色黯淡了下去,跟着如瑰一起把酒倒在地上:

    “阿兰从不在意这些虚礼。”

    如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默默地又替皇帝和自己斟满酒。皇帝的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不知是在嘲弄如瑰,还是在嘲弄自己。

    “她连自己都护佑不了,如何护佑你。”

    皇帝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君心难测,如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垂下头作出可怜状,小心翼翼地说道:

    “天妒红颜—”

    “嫉妒她的是人,她的死也是人祸。可惜啊,她不如你聪明,也没有你心狠。明知是毒药,直接就喝了,竟一点也不顾及腹中的胎儿!”

    皇帝的话让如瑰冷汗直流。她验毒和以身试毒的事,明明只有丹若和胡嬷嬷知道。她们是她从宁国带来的人,绝不会出卖她。皇帝是如何得知的?

    如瑰连忙跪下请罪:“臣妾—”

    “喝下毒药时,你就不怕自己真的被毒死么?”

    如瑰抬起头,定了定神,看见皇帝脸上并没有怒容,反而饶有兴致地等她的回答。

    “若臣妾不喝,下毒之人,不会罢手。与其防不慎防被毒死,不如冒险赌一次。”

    “你赌赢了吗?”

    “陛下和皇后娘娘处置了下毒之人,臣妾的饮食中,再未出现过毒药。”

    皇帝嘲弄的笑容越来越浓:

    “送雪宫使么?皇后下旨杀了他,你倒对皇后感恩戴德了。”

    “臣妾身为宫嫔,倚仗陛下和娘娘的照拂,自然是感恩。”

    皇帝听如瑰滴水不漏的对答,顿了顿:

    “你可知,卫镜尧与云家是远房表亲。”

    如瑰脸色一变。她在滺州的所作所为,皇后大约早就知道了。这么说来,诬陷她与使臣有染一事,皇后才是始作俑者。

    皇帝对如瑰的反应很是满意:“卫镜尧给他表姑的情报,只怕比给孤的奏折还要详尽。贤妃说你与房元枢有染,也不算冤了你。”

    如瑰有些慌张,贤妃诬陷她不要紧,可皇帝若有心给她安上私通的罪名,她必死无疑。

    “臣妾与房大人,真的没有!臣妾是清白的!”

    “那房元枢是怎么死的?”

    如瑰立时明白,原来皇帝在这里等着她。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死活。

    “他出言侮辱臣妾与杜家—宁国的兵士起了冲突,被误杀了。”

    “还不对孤说实话么?!”

    皇帝怒目瞪着如瑰。她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别无选择,只能将滺州的实情全盘托出。皇帝对滺州之事,早已知晓,知道如瑰没有撒谎。

    “可惜你精心的布置,宁国兵却不领情。他们连夜出逃,弃滺州而去。”

    如瑰不解,卫镜尧明明已经答应杜家军在滺州养伤,他们为何要出逃?

    “听说他们的统帅,也是杜老将军的儿子?以前从未听过这号人。”

    如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地说:

    “是。杜振麟将军的夫人进宫时与臣妾的母后说起过,杜家似乎有四、五个儿子。”

    “都是老将军的儿子,杜戟烨少将军,少年英雄,他的弟弟却像个丧家犬一般。”

    皇帝一脸轻蔑。如瑰垂着头,银牙紧咬,不让自己出声为戟炀辩解。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大发慈悲:

    “地上凉,你身子才好不久,腿又有旧伤,别一直跪着。”

    说着,俯身把如瑰拉起来:

    “卫镜尧看守宁国士兵不利,被降了职,难免心中不忿,找皇后抱怨几句也是有的。雩昭容一向懂事,要体谅皇后的难处才是。”

    皇帝特意告诉如瑰,是希望她忌恨皇后么?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皇后是当朝宰执云箫岚之女,与皇帝大婚后执掌凤印多年,还诞育了太子。云家是名望极高的世族,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遍布。

    而如瑰远嫁而来,毫无根基,若与皇后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她更明白,云宰执在朝中一手遮天,只怕皇帝想铲除云氏不是一日两日了。

    前朝后宫,一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瑰是敌国公主,受景国朝臣排斥,皇帝自然可以放心。她在景国毫无根基,才更要仰仗皇帝的恩宠,绝不敢造次。

    想来,皇帝是觉得如瑰的聪慧、狠绝和不怕死,颇有做他鹰犬的潜质。

    “臣妾明白。皇后娘娘带臣妾不薄,臣妾心中只有感激,自然不会提让娘娘不快之事。”

    如瑰的回答,让皇帝十分满意。他携着她走向床榻,仿佛今夜只是寻常的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