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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仕途之心

    忽闻一阵马蹄金戈声!

    这声音转瞬即逝,马声嘶鸣,众将士整齐划一,一声令下顿足驻首,院墙外面全是寂静。

    本来稍显喧哗的灵堂,哭啼声、哀叹声、惋惜声转眼也消失不见。

    “陛下到!”

    三个字从外面响起,其他人作何表现暂且不提,大多一脸哀色,却只有甄洵流露出受宠若惊,急忙朝前面迎接而去,仿佛感动得要落下泪来。

    他这个修书郎,这辈子只依靠父亲的缘故见过皇帝几面而已,此时虽说心里哀愁,却隐隐有种面泛红光的感觉。

    甄碇眼睛瞟到其他子弟们,看着自己大哥的表现,有些不屑的撇撇嘴。

    微微叹息,也许上上辈子自己欠了大哥的债。

    只见门外,陛下一脸悲怆,颤抖着唇,在太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进入甄府。

    一进门,便带着哭腔高喊出声:“太傅!太傅啊!”

    走到灵堂之前,用力挣脱太监的搀扶,理都没理甄洵,目光灼灼盯着堂上的棺材:“太傅!”

    好似一个不晃神,被台阶差点绊倒,踉踉跄跄,一脸悲苦之色朝着棺材急扑而来。

    众人自不敢抬首,甭管是不是主人家,全部匍匐跪倒在地,附和着一片哀嚎之声,就连隔着几条街的邻居们也能听到今日之悲苦。

    堂上。

    陛下用力扑在棺材上面,用手抚摸:“太……傅!”

    眼含热泪,抬首喊道:“师大燕三十五载!平敌酋、立朝廷!政令匡弼不倦、唯举人不竭、施以建计!有王佐之才!曾许先帝辅佐朕安定大燕,如今朕刚亲政5载,北有戎狄扰境,南有蛮夷难平,吐蕃虎视眈眈!太傅为何早去!太傅!太……傅!”

    悲怆痛哭。

    在这里大部分是父亲的同僚,都知晓父亲与先帝相互扶持的岁月,听到陛下的声音,让他们也回到那个风雨飘摇,从萌芽中逐步成长的大燕,顿时潸然泪下。

    如果放下党派之见,甄竺是一个让人敬佩的政客。

    气氛达到顶点,陛下掩面啜泣,不仅在怀念甄竺的一生,更是对自己莽撞的举动充满悔恨,一个在朝堂之上的孤臣,最忠心的老臣,私下不止一次劝阻自己该循序渐进,贸然出击,会动摇大燕根基。

    暗道幸亏甄竺早有预见,以死亡让风云平静,现在想想,这位老臣的真正用意,更多是警告自己,不要以为皇帝就能为所欲为,朝堂之上各种党派,还有若隐若现那只黑手,这各个方面一旦扰动起来,整个天下都不得安定。

    甄竺是用死,来给朕进最后一言!

    可是皇帝乃是孤家寡人,你如果不死,朕怎么知道你的忠心?

    悲从中来,用力拍打着棺材。

    足足好一会,当陛下再次睁开双眼,已然血红无比,狠狠的扫视所有来此的臣子,嗓音像是沙纸摩擦:“念!”

    驻足在一侧的近臣闻言双手高举圣旨,向前一步,朝着陛下与棺材的方向行了一礼,回身打开圣旨,沉声道:“太傅竺,积德累行,匡弼社稷,治行有声,怀忠念志,三十五年来辅佐大燕,幸得君左右机密,戮力同心,甄太傅之功业,显光日月……”

    甄碇神色阴狠,把所有在灵堂内的脸一一记在心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父亲的死都脱不了关系。

    “……纵显名高爵,不足彰显君之功业万一,配享太庙,长子甄洵嗣爵。”

    这就完了?

    甄碇等人齐声高呼:“谢陛下。”

    甄碇的脸更沉的能滴出水来,大燕的爵位规定世袭,看似洋洋洒洒一大篇表彰父亲功绩,可理应……最后除了世袭爵位之外,还会有封官以示厚爱……这下只是讨了便宜话罢了。

    除了忍不住脸上流露出些许喜色的大哥,其他所有人、所有朝臣全部都若有所思地互相望了望,这甄家是彻底抛弃了。

    他们不由自主的嘲笑道,这就是做孤臣的下场,你的后代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保障,空有爵位,就像一个无权无势的财主,多年过后,只剩任人鱼肉之境地。

    所以还是投靠党派的好,无论是山东氏族、还是关中集团,只要绑在船上,官场更迭,后人不竭,那才是真正的世袭罔替,甚至不管那时还是不是大燕。

    陛下为何如此表现?

    示弱?

    众人表情精彩,随着宣是旨声落下,甄碇等人叩首谢恩。

    甄碇抬头之时,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出乎意料的年轻,皮肤白皙确实英俊,美中不足则是眼眶凹陷,眼袋厚重,严重缺乏睡眠的样子。

    这是甄碇来到这个世界第1次见皇帝,据说他们还有师徒之情,也许曾在小时候见过,可能那时候的甄碇还不是甄碇。

    姬启神色悲痛之余,也是着重看了看甄碇,心想一直忽略的小人物……是否在这次博弈中真的发挥了作用?还是他跟老师、姬武的胡乱猜测?真的是甄竺设计的一切?算了等以后再问他吧。

    姬启神色平静扫过所有人,心中无限感慨暗道:“大燕之疆域何其广阔,人民何止万万,但是能当官的,却只能是这些人,我这个皇帝做的好生憋屈,还得忍着屈辱听他们唱戏,朕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把所有的隐患扫除,创立大燕万事之根基!”

    “朕累了,回宫,你们在这好好陪陪太傅。”心中一肚子牢骚,自然语气显得生硬,所有人恭恭敬敬躬身送皇帝出去。

    他这一走,屋里好像多了一群蜜蜂。

    “这是彻底抛弃甄家了?只让老大继承爵位,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白瞎了,这不惹人笑话吗,你想想,难道让甄洵顶着个英国公的名头去弘文馆做校书郎?”

    “谁说不是,但是别忘了,太傅在朝中这么多年,肯定会有后生晚辈照拂的,还有那山东士族……额,不说了、不说了。”

    众人一听,脸色更加奇怪。

    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传到甄洵耳中,原本受宠若惊的神态,也变得不好看。

    父亲在世时,何人敢在眼皮底下嚼口舌?从小那便是在别人的夸奖中长大的,父亲一倒,众生相就出来了,要不是此刻在灵堂中,怕是根本不避讳,多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反观山东士族的人,觉得这是不错的机会,甄竺深耕朝堂数十年,一向跟山东士族离得远远的,受过他恩惠帮助的官员,已然成朝堂上一股不错的势力。

    这就是政治遗产。

    此刻心思便动了起来,这甄洵就是个草包,容易拉上船,嘿嘿……若是如此,朝堂上那些中立派,肯定能拉拢不少……由这个太傅之子当挡箭牌,这些中立派还有皇帝总得念几分情分。

    甄碇用眼睛,把这些势利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记下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

    “二哥,你、你没事吧?”老四甄岳(字季礼)红着眼眶,看到身体绷紧的甄碇,感觉一股充满负面的气息,从自己二哥身上蔓延开来,忍不住的害怕。

    甄碇一惊,赶紧收敛心神,感激的看了一眼老四:“二哥没事,太过悲伤罢了。”

    甄洵和甄碇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他母亲在生老三的时候难产而亡,老三也没活几年,身体虚弱终究在三岁那年夭折,老四跟老五则是妾室所生,老四今年13岁,老五(甄祺,字少礼)只有6岁还是个小屁孩。

    时间慢慢过去。

    人来人往,最后留下了心怀鬼胎的山东士族,还有一波格格不入的人。

    这些格格不入的人心高气傲,是父亲几十年培养出来一心报效朝廷、政治中立的人。

    眼看时间不早,还是礼部尚书(郭仁,字公著),一脸哀思凑上前来,抓起愁容满面甄洵的手:“伯礼贤侄节哀,唉……我与太傅共事二十余年,知道他的性情,断然不想你们兄弟几人沉浸哀愁之中。

    我也不想说场面话,虽然外面有种种流言、虽然你父亲一直故意远离山东士族,可是我们都清楚,你父亲的心一直在山东士族这儿,只是一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出来。

    贤侄放心,以后咱们山东士族同一条心,在官场里,小人何其之多,得处处谨慎小心才对,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懂吗?尽管来找。”

    充满深意的眼睛。

    哀愁的甄洵,闻言忍不住眼睛里放出光芒,眼睛在偷偷看向礼部尚书后面那群人,压抑住喜色。

    他们也在观察甄洵。

    揣着明白装糊涂,激动道:“家父一直不让我兄弟四人踏入官场,也从来不提官场上的事,如今看来是为了保护我兄弟四人,家父刚刚亡故,让我等明白世间冷暖,叔父您的一番话,让我等兄弟感动非常!

    将来若有机会,在下一定继承父亲衣钵,细心听取叔父教导,为社稷江山出力!”

    “好啊!好啊!不愧是太傅的长子!

    有担当、有气魄,而且谦虚进取、青衿之志,履践致远,等太傅的事情告一段落,贤侄尽管来找我。”

    两人埋头说话,神采飞扬,就差大笑出声,浑然不顾正躺在棺材里的甄竺。

    甄碇见状无奈叹了口气。

    中午礼毕,甄洵作为长子,开始酬谢前来参加葬礼以及助丧赙奠的人,留下的人都不拒绝。

    这个时期,筵席一般都为素席并以豆制品为主。

    这些事情自然不用甄碇操心,也没心思去操心,对于父亲的死还耿耿于怀,脸上痛苦、懊恼、伤心不断转换。

    等甄碇缓过神来,惊醒过来,发现早已人去院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