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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落雨

    藏锋节的秘密自然在于这藏锋二字。若没亲眼目睹,恐怕没人会相信天上会下铁雨,更不会相信在这铁雨之中还夹杂着万中无一的神兵利器。

    金属在塔身的外壁上摩擦,也似在每一位来客的心头擦出火花。此刻若是心潮没一点澎湃、神情没一丝激动的,定然是久居于此的本地人。

    藏锋节对于远客,是盛会,而对于当地人,是否可以称为一种负担?在铁雨停下后,先前热闹非凡的集市、车水马龙的街道,该变成怎样狼藉的模样?虽是借助盛会之利,匠城生意人从中获利也自是不少,但年年如此,难免有人心生疲累。生活就是如此,利与弊,总在天平的两端,你若选择了这份利,适当放弃些东西也就无可厚非,因为一切选择都在你自己。譬如老童,每年都与匠神会合作,无偿供应藏锋节期间塔内的饭食,既是宣传了自己的酒楼,也让上边和天下英雄交口称赞,小本赚大利,倒也活得通透。相比之下,大刘即是反对派的代表,他时常说:“若是哪年让每个人都得了称手兵器,全天下的铁匠还不全得喝西北风去?”

    “去年、前年年景都不甚好。”

    “是啊,两年都没出什么稀罕货了,按理说今年会是个大年。”

    “雨水都来得晚了许多,雷声似也比往年大了不少,其中肯定有说法。”

    随着外边声响愈来愈急,塔内人们七嘴八舌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匠城内,这样的方尖塔共有六十四座。在数百年前建城之初,便经由当时名噪一时的术数大师林沐风推演选址,据说本意并非为藏锋节准备。关于匠城之历史,记载于《匠城志》中的,不过五百余年,但天下皆知,匠城历史,远不止这五百年。但之前史料,由与其接壤四国可查文献之中,皆无踪迹可寻。“匠城之存在,绝无可能先于周边各国。”这点似乎已成盖棺定论。而至于《匠城志》中,对于五百年前历史的含糊其辞,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世人默许的真理。

    也许自建城之初便有藏锋节,也许是后期出于某些原因才形成了藏锋节。《匠城志》记载“自古有之”,那就是自古有之。对于有些事,就算你有异议,也找不出任何佐证的资料证据,待到没有人再去质疑时,这些事便成了真理。世上许多这样的例子,《匠城志》也是。

    此时此刻,若放在匠城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平凡之至的时刻。这群躲在比他们年纪大得多的塔中的人们,也不过是这静静躺在地底、没有意识与情感的冰冷金属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伙伴。只不过后者保护前者,而前者在用不着后者时,只是静置且每日将其踩在脚下。真是奇妙的陪伴。

    “他妈的,外边有人?!”

    一声惊呼打破了原本嘈杂的气氛,是气孔方向传来的,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发出惊叫的人不住后退了两步,周围的人也都怔在原地。

    “起开,让老子看看。”老童推开众人,踮起脚尖,将眼睛使劲儿贴在了壁上。

    外面天与地,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界限已难分辨。偶尔冒出些火花,便似提醒你,此刻下的是铁水,而那里还有座铁塔。若是再定睛看,方才能发现地上已零零星星插上了些兵刃,它们几乎整个没入地下,足见从天而降的势大力沉。走在这样的雨中,比之上刀山下油锅也不遑多让,就算你能躲得过三三两两的兵刃,但铁作雨状倾泻而下,千丝万缕、无孔不入,又有谁会愿意以身犯险?关键是,还能活得好好的。

    老童仔仔细细地四下寻找着人迹,眼睛来回打转,几乎挤出眼泪。他身后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等着他给出否定的答案。

    “日了娘诶!”老童一时脱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知道,这否定的答案,等不到了。

    一圈似有若无的剑光,仿佛将此人通体包裹,任由雨水自四面八方打下来,他自密不透风。在剑光之下,其人轮廓朦胧,相貌身材难以分辨。但勉强能认出的是,他身上穿的是件背心,恐怕还是麻布的。

    当一个人的剑快到一定的地步,常人便很难看得清他手上的动作。在众人眼中,他仍似两臂低垂,状若闲庭信步,可在天下英雄眼里,有些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这般境界。

    冷浔清透过气孔看着,微微点了点头,略带戏谑地说道:“大刘,这人用的还是从你那买的剑呢。”

    “是那个小伙子?”

    “正是。”

    不知其他塔内,此刻会是何种情形,但那几百个气孔之后的眼睛里,必定带着和他们一样的惊奇神色。

    “叮——!”一声脆响,在塔身的金属间回荡,剑光还未来得及消散,这少年却已应声倒地,紧接着,他的喉咙上多了一个血红的喷泉。

    “他死了。”伴随着冷浔请毫无生气的三个字,众人也陷入了许久的死寂。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做,有这种勇气已实属不易了。”

    “依我看,就是臭显摆。剑玩儿的溜怎么样?现在叫他再耍耍?”

    ……

    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对于这少年的行事与死亡的事实,各抱不同看法,而死去的他被动地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中心,无疑是大家对于他最大的尊重,也许吧。

    之后便没有人再盯着外边看了,大家多是阖上眼,静静等待着上天的消息。

    人,终究是感性的动物,同类的死亡,无关轻重,始终会对他们的心境造成些或大或小的影响。现在的气氛,像极了追悼会的现场,前一秒还是天下英雄注目的焦点,后一秒便曝尸雨中,成了血如泉涌的死人,这样大的反差难免令人心声惋惜。但他也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诫所有人,遇事千万莫要强出风头,否则难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不过对于他的死,大刘与冷浔请倒不算意外。前者是知道自己出手的剑几斤几两,以凡铁绝难抵抗天金之利;而后者则是觉得少年的武功并不算过分高明。

    若说以兵刃格挡铁雨行走自如,在真正的高手眼中算不得难事,藏锋佳节,天下英雄皆在此处,其中能做到这事的,人数何止数十?更何况大家术业各有专攻,纵使你出剑快准、剑招凌厉,别人自有你想不到的法子对付你。如此公然将身法招数现于众人眼前,就算此时没死,雨停后的夺剑大会也自是先落了下风。由此看来,这位少年不但技艺不精,过分地高估了自己,似乎连脑袋也算不上灵光。

    “你们以后可不能像他一样哦。”一位带着脏兮兮眼镜的老学究摸着胡子,对盘在他膝下的孩童们提出了这语重心长的劝告。

    自三百年前的大争鸣之后,匠城在思想这方面已俨然成了交流的中心。当一个人的思想具备令自己折服的力量后,他便往往觉得别人也会如此;就算没有,自己也要努力争取。这便有了曾经的游学大潮,随之而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各国的权利中心感受到了压力,大肆打压匠城学者,不足三年,他们便死的死、抓的抓。漏网之鱼也都隐于地下,无奈,多数生还者也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了这法外之地。这方土地孕育的思想,最终归于这方土地,这未尝不算是种失而复得。

    虽不知道这老人的来路,但单看他的样貌打扮,便叫人心生莫名的敬意。可他的话语未免也太过无情了些,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这帮涉世未深的孩童?老人脸上总带着几分笑意,乍看一眼,会感受到他的和蔼慈爱,可越看越觉变味。成日闭门做学问的人,如何懂得习武之人的世界?

    众人斜眼望了望老者,便不再有人说话。

    雨渐小,隐约有光线从孔隙中投射进来。这次的雨,几乎持续了三天,中央塔内一发直射入云的礼炮,终于宣告了“剑雨”结束。塔内的百姓都松了口气,但习武之人决不能有丝毫懈怠,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藏锋节”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