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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宴饮

    《匠城志》记载:“天工脉绵延百里,其岩各异,南麓岩灰黑,上而转晶,愈高则愈透白,云上之石,其纯若水,透可见物。”是林沐风赋予了这座大山“天工”的名字,他探寻这里的一切,改变这里的一切,却只活在所谓典籍的字里行间,并没有教给后人这一切的意义。

    后世的匠人们则赋予了这些事物第二次生命,用高山的晶岩筑成的演武场便是工匠精神最好的体现。它理当拥有一个气派非凡的名字,但那璀璨夺目的特点总难用寥寥几字概括。现在人们习惯地称它为“奇巧宝冠”。

    此时,泛红的光线,在晶体的棱角中游离,像在一碗平静的水里,滴入了一滴鲜艳的血浆。两滴、三滴、无数滴,鲜红的丝线在其中迸发、消散、新生。

    石阶连通的入口,晶石大门缓缓落下,待到合严的那一刻,整个演武场的围墙竟自旋转了起来。山路顶端,再找不到入口,迟来之人唯有面对那十丈的高墙,叹息离去,此时演武场方才成了真正的“奇巧宝冠”。

    天上一阵烟花绽开,一人缓步走到校场正中,正是玄师。

    “诸位,欢迎。”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相比各位登山至此,也都饿了,先请吃些简餐吧,接下来可要拼命喽。”衣袖一挥,由塔楼内走出两列侍女,顺着外围,由上至下,依次为每位来宾上菜。

    “前些年,大会要晚些时候才开,人都是吃饱了来的。”他在场下,顺着观席,边散步边道:“比武,难免会有胜负。有人输了不服气,说自己没吃饱饭,要来日再战,但凡事总有规矩。各位应该清楚,我匠神会最看重的就是公平!但有些事的确很难做到绝对的公正,我等也很难办啊。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努力吧,若各位会后还有什么指正,提出来,我们也会酌情改正。现在就权且请诸位入乡随俗,按照我们匠神会的规矩来。”

    他指了指侍女端的菜:“今年头一次,我们请大家吃!菜品由我们匠城最有名的‘天下楼’供应。”说着他伸手示意大家看向塔楼,老童由窗内探出半个身子,点着头满脸堆笑地向下方挥手致意。

    “塔里边也都吃过我们给的东西,也用不着担心什么了。”他在第一排找个空位坐下了,侍女给他也端上了一样的饭菜。

    一盘红烧肉、一盘白灼茼蒿、一碟清蒸鲈鱼、一碗白米饭,边上还有一杯白水,倒还真是简简单单。

    下边坐的,见他得津津有味,回想起先前在塔中的几日,方才放下戒备,纷纷动起了筷子,一时间,碗筷之声此起彼伏。

    “我们自己养的猪,自己种的菜,天工山上流淌的山泉水,诸位觉得如何?”他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嘴巴咀嚼着道:“唯有这鲈鱼,每年冬天,由这里出发,沿长江东上入海,再向北经酷寒之地,至西卢,再南下陀国,到阿米利安的焦岛,直至次年秋沿巴罗河洄游到城西须弥湖产卵。竭尽全力地游遍了整个世界,最后不过回到了开始的地方,想来真是悲哀啊。”

    说着,他又夹了一块鱼肉:“前些年,我们挖通了长江和须弥湖,也算是功德一件。好歹让鱼儿们确确实实地周游了世界,然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盘中剩下的鱼骨道:“然后游进了诸位的盘中。”

    “想必各国也都派人来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国家间的矛盾,此刻暂且停一停。藏锋会以人为个体,无论背景、势力、来路,宝冠之内,强者得器。”他放下碗筷,又缓步走回校场正中:“想必诸位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进入正题。”于是,又是衣袖一挥,侍女收盘。墙根下走出两班差人,两两抬一座红木兵器架,依次序在校场中央排成一线。接着走出的是匠神会的五位长老,各执一件兵器,分坐在架子前的坐席。

    依照匠神会订下的规矩,兵器分天地人三等。

    架子上的为人等,共二十五把,竞宝之人上台捉对比武,至多五轮,兵器归最终胜者所有。

    五位长老所持为地等,得人等兵器者方有资格竞得,但前提是他须将之前所得兵器赠与手下败将。若选择保留人等兵器,则视为自动弃权。

    地等争夺中获胜五人依然照此规则进入天等争夺,但竞宝者不止于此。先前未得一物者,可全部进入天等混战,决出一人与那五人竞争。最终六人混战,得胜者获唯一一件天等兵器。

    “老家伙们可都做定了?”玄师转身问道。

    “李玄明,你小子废话连篇!赶紧开始吧,大伙儿都等不及了。”右首的老者略带戏谑的回他道。

    话音落下,五位长老与李玄明望着台下,四下一片死寂。匠人们设下的规矩总是耐人玩味,如此规则之下,先上的沾不得一点儿便宜,后上的又要顶着极大的风险,一时的得胜难得胜果,一次的战败亦未必一无所获。

    众人都在相互打量,权衡利弊,谁也不愿成为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依照师父他们定下的规矩,先上去的人总是吃亏的。”

    “强的人,吃点小亏又何妨?”

    塔楼内只剩纪公子与老童对坐在窗边,俯瞰场内闲聊。

    “先前和童先生一道的冷先生,不知手段如何?”

    “这匠城之内的什么事果然都瞒不过你们师徒。”

    那纪公子只是望向老童微微一笑,等他的回答。

    “既然诸位英雄都如此客气,我冷某也只好抛砖引玉了。”

    “你看,他上了。”老童有些兴奋,略带自豪地说。

    “我知道各位都对天字号感兴趣,我就为大家节约时间。各位长老,人等的二十五件兵器,我冷某全都要了,是否只需下面再来二十五位好汉与我争斗便可?”

    五位长老不回答,玄师见状,走近冷浔清,对他低声道:“已有九年没按规矩行事了。老家伙们定下的规矩,繁琐。”他努力压低声音:“要是按照规矩来,比到明天晚上也未必能决出胜负。”言毕,他只是讥笑,好像他对规则早有不满。他看着冷浔清,期待对方和他一起笑,但冷浔清似乎没领会他的意思,仍板着脸,他也只得收回了笑容。好在这个过程足够短,场下没几个人能发现。

    “陆维先生今日可在此地?”中间的长老发话了,像是从喉管内摩擦发出的声响。

    “在。”只见一人由观席后部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校场中央。

    若不是此人背着一把大剑,真似一个落第秀才,穷酸得很。眼小,鼻子小,眉毛也淡。整张脸上远远地只只看得清嘴巴上边两撇黑的发油的小胡子。

    “你愿意和这位冷先生比试吗?”

    “既然是诸位长老的意思,在下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杀虎王在吗?”左边的长老又问道。

    前排一位深色皮肤的大汉起身走上前去。他一身丝绸长衫,金丝绣着龙虎,镶嵌着钻石,华丽至极,头顶缠着大红头巾。虽说他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但衣衫下的肌肉线条已经肉眼可见,再配上他高大的体型,已然不怒自威。他身后尾随一位仆人,低着头,手捧着一把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大刀,两人也来到校场中央。

    “你愿意和这二位切磋切磋吗?”

    他将右手放在胸前,朝几位长老鞠了一躬,点头后又向陆维和冷浔清鞠了一躬。

    “太乱来了,这些老头子真是太乱来了。”李玄明自言自语道,脸色似有些紧张。

    “别躲了,玄师,咱们也上吧。”右首长老也发话了。

    “你们就是见不得我清净!”他被点名,但作为匠神会的代表,本身也代表了匠城,更是无路可退,只得埋怨几句。

    陆维、杀虎王、李玄明,此三人是之前三年的获胜者。今年第一战,便是史无前例的三冠之争。

    “我想各位也别上了,休息休息,等着看好戏吧。”李玄明被赶上台仍不忘主持大会,

    此时,月亮早已无声无息地接替了太阳。冷淡柔和的月光照在宝冠,没有烛火,仍将场内外映照得清晰可见。

    一声锣响,今年藏锋节的第一战就此开始。

    宝冠外,那位埋葬了哥哥的少年,静静地坐在石阶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