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话的小孩

    以前的罗佳，一直以为自己是贫民窟女孩，可当遇见林奋斗才知道，不是谁都可以做贫民窟女孩的。你得有不收拾平平无奇，一收拾惊艳四座的长相，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持不懈的斗志，林奋斗就是这样的人，她见过半夜一点的教学楼，走过凌晨五点从宿舍到教室的黢黑小路，用她的话说，时间就是这个世界分给每个人的财富，须臾几十年，不过是看谁把时间转化成现金更多而已，年轻的时候用时间换金钱，等老了，便是金钱换时间了。

    这么有人生哲理的话，罗佳是怎么都读不懂的，即使是高中语文老师逐字逐句的拆开讲，她也未必能体会其中深意，毕竟，除了和林奋斗一样家庭条件不好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处相似点了。很长一段时间罗佳都是把自己锁在林奋斗的光芒里，因为和她一起吃着食堂最便宜的饭菜，一起积极锻炼来保持身体康健，似乎这样，她俩就是一体的。事实告诉她，她错了，从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和林奋斗就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等到熬过闲散的大学时光，罗佳就彻底和以前的圈子告别了，也和林奋斗彻底失去了联系。

    罗妈妈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同吃同学的两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总是在罗佳认真抠着手机时，嘟囔一句：“你看看人家奋斗，都是一样的学，为啥人家能考这么好。”这个时候，林奋斗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对，你没听错，她从“贫民窟女孩”的标签中挣脱出来了，而罗佳，还在原地打转。既然她做不到自立自强，那要不乌鸦变凤凰，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个是贫民窟女孩的专利，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听话的小孩。

    “我们家罗佳啊，从来没让我操过心。”

    “我们家这两个孩子，真的是不一样，看看罗佳，上学没有被叫过一次老师。”

    这样的话，罗佳从20岁听到26岁，起先听着，很是高兴，感觉像是终于有什么可以被爸妈拿出去炫耀一番，渐渐地，便不太想听这样的话了，听话，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她已经26了，还是如此的“听话”。

    听话，这个东西我们不稀罕。

    听话，糖果有什么可吃的，会长虫牙的。

    听话，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听话，不要随便换工作。

    听话，听话，听话。

    罗佳的世界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拥挤，这些“听话”仿佛是一个个逐渐膨胀的气球，在她的世界，造成了一片拥堵，用力一挣，它们又像玻璃一样碎掉了，扎进骨血里，现在她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听话的小孩了。

    一个人，太听妈妈的话，那叫妈宝，在那之上，有一种就叫做听话的小孩。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总是站在认同别人的角度，尽量往自己的想法上靠一靠，若是没得靠，那就沉默犹豫，直到对方说出一个理由，便能瞬间说服自己。

    把平平无奇展现的淋漓尽致，所有的事情都会思前想后，怕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便会毁了他们“听话”的名号，让他们积攒的那点少的可怜的荣誉感，瞬间消失殆尽。照顾在场的每个人，是听话的小孩的本能，他可以把一个研讨会上几百号人的喜好一周之内记得清清楚楚，却在同事给自己带奶茶时对着价格和打包是否方便这些问题上斟酌自己的口味，最后一定是选择那个名称好记，价格适中，打包方便的，但是，每每都是自己不爱喝的。

    当然，听话的小孩哪里会承认自己是这个样子呢，他们觉得自己不妈宝，只是不爱麻烦别人罢了，好说话一些罢了，耳根子软一些罢了，这些罢了，和成一锅七昏八素的汤，喝下去，在胃里翻腾，最终丢弃在厕所隔间里，自己再颤抖着一双腿，继续“听话”。

    罗佳是怎么发现自己是个听话的小孩的呢，是因为罗妈妈的一个电话。

    晚上7点33，已经半个月未曾通话的罗妈妈打了个电话，惯例是问了在干什么，最后添一句“我只是问问”，见罗佳没有太高的聊天兴致，便挂了电话。这一瞬间，罗佳知道，罗妈妈不是想知道她在干嘛，支吾的语气让她有所怀疑，但是不敢细问，也没有再回电话。

    7点49分，熟悉的号码再一次闪烁，接了电话便是直奔主题：“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钱，可以借我一些。”她犹豫着，问了一句：“要多少？”

    “两万。”

    罗佳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一滞，心脏就像坐上了跳楼机，直直往下坠。“我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没事，没有就算了，我就是想问一下。”稍稍解释了一下这笔钱的用途，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罗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她拒绝了家人的要求，这个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自己却做不到，她可真失败啊，带着蒙在心头的歉意，打开了信用卡的APP，前段时间刚刚申请提额，恰恰是30000块，迅速的点下借款20000的页面，2160的手续费，还两年，每个月923.33，掰着指头算着，每个月已经有的分期还款，远远超出了进账，月中的工资除了拿来吃饭，全贡献给了利息，借与不借，她选择不了，远在几千公里外的父母，开了口，而她，她是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