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舞
清晨的明帝国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小雨，只匆匆湿了下地就消失了。仿佛从没有来过。
朝会后，各部重臣按照郕王的吩咐，就西南苗民事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从拒不服税到举兵反叛，归结起来只有两个字：土司。或者说，土司制度的弊端。
“其害尤甚藩王和大地主。”
而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废除土司制度，鼓励苗汉交流。
于是，朱祁钰在他们的奏章上批了这样一句话：四海皆华夏，制夷先安民，安民先改土归流。
实行教化。
“王爷，奴婢打听到了。”
正全神贯注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舒良的声音，朱祁钰抬起头看了一眼，“说吧，孤在听呢。”
“是，奴婢打听到那套首饰乃皇太后所赐。”
朱祁钰的笔一顿，笔尖上的团墨瞬间浸到纸上晕染了一大片，隔了许久，他才重重的说道：“孤知道了。”
“舒良。”
“奴婢在。”
“孤这几日觉得很难受，闭目塞听的感觉很不好。”
舒良抬头望了朱祁钰一眼，道：“王爷，奴婢知道了。”
“嗯。”
说实话，朱祁钰并不讨厌揣摩上意，相反很是受用。府中的开支经过连轴核算，终于呈报上来了。和苛刻的官员俸禄相比，亲王的待遇简直好得离谱，所以，府中自然不存在财政危机。
这倒让朱祁钰松了一口气。
“西厢那边如何？”
朱祁钰指的是，大明新钞的进度。
舒良笑道：“奴婢先给王爷道喜。”
“十来个有资历的工匠师傅怎么可能第一天就没进度？原来他们是故意要王爷放宽条件，才好大胆地要人要料。”
“他们倒是不怕孤怪罪。”
舒良佯装恐惧，跪地道：“王爷要处罚的话，就处罚奴婢一个人好了，这事，是奴婢私下打听到的，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可王爷毕竟与其他人不同，是奴婢尊敬的人，是弘毅仁厚的君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祁钰反笑，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孤就当没听到你这句话。”
舒良如此表忠心，怎么好处罚他？
“你接着说。”
“是。”舒良继续说道：“如果说蒯鲁班是五匠全能。那西厢的蔡师傅就是专研纸张的怪人了。”
舒良口中的蒯鲁班正是香山帮的鼻祖，亦是设计、修建了承天门、三大殿等皇家工程的蒯祥。
朱祁钰好奇，“能和蒯鲁班比肩，看来这位蔡师傅来头不小，想必早已名声在外。可孤，未曾听闻他的大名。”
舒良笑道：“这就是奴婢说他是个怪人的原因。”
“这蔡师傅本不姓蔡，他是个孤儿，流浪在岳麓山下，偶然听书院讲学，得先生青眼，赠书给他。”
“蔡师傅是个乞儿，身上怎么可能干净？他伸手一翻，那洁白如雪的书页上赫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指印，吓得他手一脱力，将书丢到了地上。”
“先生恼怒，便质问他。蔡师傅嚅嗫着将原委说来，那先生方给他说起了东汉龙亭侯蔡伦造纸的故事。”
听到这里，朱祁钰恍然大悟。
“于是，流浪在岳麓山的小乞儿跪求先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蔡竹侯。”
蔡伦的姓，造纸的竹，贵人的侯。
听完，朱祁钰对这个怪人蔡竹侯越发感兴趣，当即摆驾西厢，结果却大失所望。准确的说是，感到惊恐。
当时，蔡竹侯正在搅纸浆。
他转过身，吓了朱祁钰一跳。
或许是常年营养不良，蔡竹侯比女人还要瘦小，骨头上粘了张人皮似的，竟比京中的流民看起来还要可怖。宽大的麻服罩在他身上，像只瘦猴偷穿了主人的衣裳，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恐怖又滑稽。
至于舒良所说的怪，在朱祁钰踏入西厢的那一瞬间，他就切身体会到了。尽管当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但看见那一抹象征身份的蟒龙服时，所有人都如后脑勺长了眼睛。
立即起身，停止手中的动作，朝朱祁钰行礼。
他们一静，而蔡竹侯恍若未闻，搅着纸浆哗啦哗啦。在人群中，他就显得格外刺眼。
还是舒良赶紧走到他身边，用手掰着他面向朱祁钰，并出声提醒道：“这是郕王，知道么？你吃的住的都是王爷的地方，现在王爷驾临，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蔡竹侯睁着两只眼眶快要装不下的眼睛茫然望着舒良。
舒良指了指前面的人，蔡竹侯才迟钝地亦步亦趋，学着他们的样子给朱祁钰跪礼。“呃…磕头…”他的舌头比常人短了一截，说起话来明显不同。
他望着舒良。
舒良楞了一会：“磕头谢恩。”
蔡竹侯呆愣地望着空中：“王爷磕头谢恩。”
不要指望从怪人哪里获得优越感。朱祁钰被逗笑了，“免礼。你就是蔡竹侯？”
蔡竹侯依旧是那副表情，“呃是。”
好像所有事都不能勾起他的兴趣，除了纸，这也是朱祁钰后面才发现的，因为问他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只有问到关于纸时，他似乎变了一个人，眼睛充满疯魔般的光芒。
朱祁钰：“你刚才搅的是什么？”
蔡竹候嚅嗫道：“是松木木浆。在京城可不大好弄，因为京师没有树，都被砍当木材了。”
“那些是什么？”朱祁钰指着一些瓶瓶罐罐。
蔡竹候：“那些是亚麻浆、棉浆、苎麻浆、黄麻浆、竹浆，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也都是造纸用的。”
朱祁钰明白了，这是将能造纸的原料都准备好，方便后续合成。于是朱祁钰又问：“现在对于新钞的纸张有眉目了吗？”
蔡竹候摇摇头：“既要防水，又要轻薄，还能绘画，单一的原浆做不到这一点。目前正在逐一排除。棉浆混木浆，棉浆混亚麻浆……”
太慢了。不知为何，朱祁钰听完，脑海中响起这个念头。
他不是个钻研纸术的能人吗？
目前并没有感觉有什么过人之处。
混合原浆，这不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办法吗？
出了西厢，朱祁钰对舒良说道：“孤觉得他并没有过人之处。”
“能人，天才，不应该根据棉花、亚麻的特性能迅速地进行混合吗？剩下的就应该只是比例问题了。”
舒良浑不在意的笑道：“奴婢总感觉会是他将新钞纸做出来。”
“奇迹或许会发生在混合纸浆的瞬间也说不定。”和朱祁钰待久了，舒良说话越来越有股玉味。
东厢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火器的改进。朱祁钰观望了一眼，并没有打算进去，或许就如舒良所说，也许奇迹就发生在试验的某一瞬间。
巡府完毕，朱祁钰换了一身便装，领着王勤到教坊司去。
东四牌坊南，本司胡同。
还没到天黑，好人家的公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在勾栏前东张西望的。
朱祁钰和一位公子擦肩而过。那位公子垂头丧气，见到朱祁钰的瞬间，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时任教坊司奉銮领着左右韶舞、左右司乐，一共五人站在门前探头，不停打望着。见着朱祁钰，奉銮朝朱祁钰说道：“今日不接客。”
朱祁钰看了王勤一眼。
王勤上前，道，“我们是郕王府的人，接到上头的通知了吧？”说着，王勤从袖袋里摸出牙牌以示身份。
奉銮欣喜若狂，几乎是跳出门槛，道：“哎呀，总算等到你们了。快请——”
王勤避开，为朱祁钰让开一条道，以他为首，众人依次进入。
“下官收到通知，早已等候多时，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郕王殿下的幕僚了吧？”
朱祁钰侧头，笑道：“不错，你叫我齐二就成。”
奉銮官笑道：“齐公子，我是教坊司的主官，管从九品左右韶舞、左右司乐。就是他们四位了。”
朱祁钰侧头，朝他们微微颔首。
朝会后，各部重臣按照郕王的吩咐，就西南苗民事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从拒不服税到举兵反叛，归结起来只有两个字：土司。或者说，土司制度的弊端。
“其害尤甚藩王和大地主。”
而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废除土司制度，鼓励苗汉交流。
于是，朱祁钰在他们的奏章上批了这样一句话：四海皆华夏，制夷先安民，安民先改土归流。
实行教化。
“王爷，奴婢打听到了。”
正全神贯注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舒良的声音，朱祁钰抬起头看了一眼，“说吧，孤在听呢。”
“是，奴婢打听到那套首饰乃皇太后所赐。”
朱祁钰的笔一顿，笔尖上的团墨瞬间浸到纸上晕染了一大片，隔了许久，他才重重的说道：“孤知道了。”
“舒良。”
“奴婢在。”
“孤这几日觉得很难受，闭目塞听的感觉很不好。”
舒良抬头望了朱祁钰一眼，道：“王爷，奴婢知道了。”
“嗯。”
说实话，朱祁钰并不讨厌揣摩上意，相反很是受用。府中的开支经过连轴核算，终于呈报上来了。和苛刻的官员俸禄相比，亲王的待遇简直好得离谱，所以，府中自然不存在财政危机。
这倒让朱祁钰松了一口气。
“西厢那边如何？”
朱祁钰指的是，大明新钞的进度。
舒良笑道：“奴婢先给王爷道喜。”
“十来个有资历的工匠师傅怎么可能第一天就没进度？原来他们是故意要王爷放宽条件，才好大胆地要人要料。”
“他们倒是不怕孤怪罪。”
舒良佯装恐惧，跪地道：“王爷要处罚的话，就处罚奴婢一个人好了，这事，是奴婢私下打听到的，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可王爷毕竟与其他人不同，是奴婢尊敬的人，是弘毅仁厚的君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祁钰反笑，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孤就当没听到你这句话。”
舒良如此表忠心，怎么好处罚他？
“你接着说。”
“是。”舒良继续说道：“如果说蒯鲁班是五匠全能。那西厢的蔡师傅就是专研纸张的怪人了。”
舒良口中的蒯鲁班正是香山帮的鼻祖，亦是设计、修建了承天门、三大殿等皇家工程的蒯祥。
朱祁钰好奇，“能和蒯鲁班比肩，看来这位蔡师傅来头不小，想必早已名声在外。可孤，未曾听闻他的大名。”
舒良笑道：“这就是奴婢说他是个怪人的原因。”
“这蔡师傅本不姓蔡，他是个孤儿，流浪在岳麓山下，偶然听书院讲学，得先生青眼，赠书给他。”
“蔡师傅是个乞儿，身上怎么可能干净？他伸手一翻，那洁白如雪的书页上赫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指印，吓得他手一脱力，将书丢到了地上。”
“先生恼怒，便质问他。蔡师傅嚅嗫着将原委说来，那先生方给他说起了东汉龙亭侯蔡伦造纸的故事。”
听到这里，朱祁钰恍然大悟。
“于是，流浪在岳麓山的小乞儿跪求先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蔡竹侯。”
蔡伦的姓，造纸的竹，贵人的侯。
听完，朱祁钰对这个怪人蔡竹侯越发感兴趣，当即摆驾西厢，结果却大失所望。准确的说是，感到惊恐。
当时，蔡竹侯正在搅纸浆。
他转过身，吓了朱祁钰一跳。
或许是常年营养不良，蔡竹侯比女人还要瘦小，骨头上粘了张人皮似的，竟比京中的流民看起来还要可怖。宽大的麻服罩在他身上，像只瘦猴偷穿了主人的衣裳，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恐怖又滑稽。
至于舒良所说的怪，在朱祁钰踏入西厢的那一瞬间，他就切身体会到了。尽管当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但看见那一抹象征身份的蟒龙服时，所有人都如后脑勺长了眼睛。
立即起身，停止手中的动作，朝朱祁钰行礼。
他们一静，而蔡竹侯恍若未闻，搅着纸浆哗啦哗啦。在人群中，他就显得格外刺眼。
还是舒良赶紧走到他身边，用手掰着他面向朱祁钰，并出声提醒道：“这是郕王，知道么？你吃的住的都是王爷的地方，现在王爷驾临，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蔡竹侯睁着两只眼眶快要装不下的眼睛茫然望着舒良。
舒良指了指前面的人，蔡竹侯才迟钝地亦步亦趋，学着他们的样子给朱祁钰跪礼。“呃…磕头…”他的舌头比常人短了一截，说起话来明显不同。
他望着舒良。
舒良楞了一会：“磕头谢恩。”
蔡竹侯呆愣地望着空中：“王爷磕头谢恩。”
不要指望从怪人哪里获得优越感。朱祁钰被逗笑了，“免礼。你就是蔡竹侯？”
蔡竹侯依旧是那副表情，“呃是。”
好像所有事都不能勾起他的兴趣，除了纸，这也是朱祁钰后面才发现的，因为问他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只有问到关于纸时，他似乎变了一个人，眼睛充满疯魔般的光芒。
朱祁钰：“你刚才搅的是什么？”
蔡竹候嚅嗫道：“是松木木浆。在京城可不大好弄，因为京师没有树，都被砍当木材了。”
“那些是什么？”朱祁钰指着一些瓶瓶罐罐。
蔡竹候：“那些是亚麻浆、棉浆、苎麻浆、黄麻浆、竹浆，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也都是造纸用的。”
朱祁钰明白了，这是将能造纸的原料都准备好，方便后续合成。于是朱祁钰又问：“现在对于新钞的纸张有眉目了吗？”
蔡竹候摇摇头：“既要防水，又要轻薄，还能绘画，单一的原浆做不到这一点。目前正在逐一排除。棉浆混木浆，棉浆混亚麻浆……”
太慢了。不知为何，朱祁钰听完，脑海中响起这个念头。
他不是个钻研纸术的能人吗？
目前并没有感觉有什么过人之处。
混合原浆，这不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办法吗？
出了西厢，朱祁钰对舒良说道：“孤觉得他并没有过人之处。”
“能人，天才，不应该根据棉花、亚麻的特性能迅速地进行混合吗？剩下的就应该只是比例问题了。”
舒良浑不在意的笑道：“奴婢总感觉会是他将新钞纸做出来。”
“奇迹或许会发生在混合纸浆的瞬间也说不定。”和朱祁钰待久了，舒良说话越来越有股玉味。
东厢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火器的改进。朱祁钰观望了一眼，并没有打算进去，或许就如舒良所说，也许奇迹就发生在试验的某一瞬间。
巡府完毕，朱祁钰换了一身便装，领着王勤到教坊司去。
东四牌坊南，本司胡同。
还没到天黑，好人家的公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在勾栏前东张西望的。
朱祁钰和一位公子擦肩而过。那位公子垂头丧气，见到朱祁钰的瞬间，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时任教坊司奉銮领着左右韶舞、左右司乐，一共五人站在门前探头，不停打望着。见着朱祁钰，奉銮朝朱祁钰说道：“今日不接客。”
朱祁钰看了王勤一眼。
王勤上前，道，“我们是郕王府的人，接到上头的通知了吧？”说着，王勤从袖袋里摸出牙牌以示身份。
奉銮欣喜若狂，几乎是跳出门槛，道：“哎呀，总算等到你们了。快请——”
王勤避开，为朱祁钰让开一条道，以他为首，众人依次进入。
“下官收到通知，早已等候多时，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郕王殿下的幕僚了吧？”
朱祁钰侧头，笑道：“不错，你叫我齐二就成。”
奉銮官笑道：“齐公子，我是教坊司的主官，管从九品左右韶舞、左右司乐。就是他们四位了。”
朱祁钰侧头，朝他们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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