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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胡濙的第一堂课

    长安右门,胡宅。

    宅院的墙角没在草泥之中,伫立了有些年头,因此被侵蚀,褪去了早年粉刷的朱颜,露出他本来的面目,被岁月留下痕迹的斑驳面目。夏虫隐匿其中,不见踪影,只听得它的凄戾的叫声,一种将死的鸣叫。九月就快来临。

    这座宅第就跟他的主人一样,老了。所以朱祁钰不得不向敬重他的主人一样,敬重这座宅第。

    这是宣宗所赐。

    是倚重的象征。

    敬重消失后,朱祁钰对胡濙感到越发好奇。

    他究竟有没有找到建文帝?

    他对朱棣说了什么?

    还有…他有没有找到仙人张邋遢?

    内堂。下朝后,胡濙已经换下乌纱帽、锦鸡绯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简单却不失庄重的深青斓衫,中间系着根腰绳,他头戴的是四方平定巾,脚上蹬着皂靴。穿戴完毕后,他就端坐到大厅上,静等着郕王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管家来报,说看见王府的马车过来了,他便领着管家,在前门迎接,远远的,眼帘率先映入王旗一对、清道二对……终于,仪仗队停,因不是重大礼节,仪仗队略有减少。亲王象辂停在洒扫干净的前门大街上,辂前垂青绮络带二,有升龙五彩云纹。

    穿着紫云圆领袍、挽金冠玉簪、束网带的朱祁钰自车凳施然而下。胡濙领众人行礼后,依次进入府中。今日随驾的是王诚,他命人卸下伴手礼,同胡府下人一起入库。手礼多是镜鉴轩商物,有牙刷牙膏、桂花胰子、洗发膏、烈酒、炭火等实用品,也有些许银钱,准备得不可不谓妥帖。

    迎进五间九架的内堂,茶水、点心上齐,堂内除他二人再没别人后,胡濙发问:“殿下,怎么如今才读朱子?”

    明以八股文取士,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故名。

    其题目取自四书五经,以四书命题占多数,文章论述的内容要根据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等书而展开。

    因此,时人早应在舞勺之年开始攻读。

    朱祁钰浅笑道:“温故知新,孤最近有些不同的理解。”

    胡濙闻言,点头以示认可,道:“愿闻其详。”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朱祁钰斟酌一番,慎道:“孤有些困惑,说错还请胡先生不吝指点。”

    “朱子倡导:存天理,灭人欲,培养圣贤坯璞。”

    “仁即是天理,不仁即是人欲。义即是天理,不义即是人欲。忠即是天理,不忠即是人欲……”

    “……”

    “不去孝顺父母,于是,不会懂得关于孝顺的道理。”

    “难道不是因为生来就有孝顺父母的良知,就会想尽办法去孝顺父母么?”

    “不是通过晨昏定省后才知道如何做一个孝子,而是因为有孝心才会懂得去晨昏定省。”

    “朱子认为,理存在事物中。要格物才能致知。”

    “为什么理不是存在心中。”

    “是心中想要格物,才有致知的动力。”

    “朝廷那么多读朱子的儒生,口中仁义,不也一样行灭天理之事么?”

    “因此,不要指望逆子会从晨昏定省中获得孝顺父母的道理。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孝顺父母的心。”

    “……”

    “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心外无物。”

    “不是幡动,不是风动,是心动。”

    “……”

    “除格物致知,还要知行合一。”

    朱祁钰说完,本以为身为礼部尚书的胡濙会大发雷霆,不料他只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默了许久,叹道:“所以这是圣人之学,是君子之学,不是帝王之学。”

    胡濙二十五岁高中,浸淫官场四十九载,官场和岁月早已将圣贤书中缥缈的道理教给了他,除此之外,他还获取了很多圣贤书中没有的道理。

    他这一生,失去的很多,得到了很少,但他仍旧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对于朱祁钰的发问,胡濙再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平静地说道:“殿下能有这番见解,已经足够了。”

    他话锋一转,悠悠说道:“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嘶,这话倒像是老学究、知天命的口吻,不像一个弱冠之年能说出来的话。”

    这对当下朱子理学恰如其当的修正,儒林士人知道了该有多么惊骇。

    他的疑心更重。

    这话,应该不是郕王的原话。

    而是另有其人。

    “只是臣担忧,您是从亲王被推上大宝的,从小没有接受帝王应有的教育,不能治理好国家,平衡朝廷。臣知道文渊阁有许多帝王著作、孤本,因此希望您能够多多翻阅,治理好国家。”

    “是。”

    等郕王车驾彻底被包裹在又浓又稠的黑夜之中,胡濙的长子胡长宁方扶着老父亲在风声中缓缓回了宅内。一路上,他们用闲话打发时间。

    胡濙:“你觉得殿下如何?”

    胡长宁思索一番,道:“儿子觉得殿下很好。土木一战,殿下捐银给宫中和将士遗孀,有大义,命杨翥撰写了锦绣山河颂,却付之一炬,说明他不求虚名。捐粮、马入学的办法,很好地解决了朝廷目前的困境。听说殿下还曾和军学学子同吃同住过,没有亲王的架子。只是有些时候,儿子觉得殿下忒小器,大明军学选在哪里不好,为什么非得是金太监寺。”

    胡濙颇为意外地觑看了胡长宁两眼,“你倒是评价颇高。”

    对于父亲的话,胡长宁意外,道:“难道您不是这么认为的?”

    胡濙只是纳闷,自正统朝以来,他便身处权利的核心,和这位亲王殿下接触较多。但从一些事迹中,他能察觉到这位殿下…过于仁弱,没有大才。

    但是自土木一战以来,他倒是让人出乎意料,一言一行,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胡濙背后一阵发冷,那这城府倒是深令人可怕了。这怀疑让他思绪延伸到差点认为王振就是郕王的卧底,诱导出国本大战。

    转念一想,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胡濙随即将念头放到郕王府诡异出现的幕僚…齐二身上。

    他脚步一顿,对胡长宁发问道:“你可知齐二这人?”

    胡长宁袭锦衣卫镇抚使之职,办的就是无缝不钻的差,只不过太祖办了东厂之后,锦衣卫的权利被分散了,威名也被东厂分了一半去。

    胡长宁:“知道,不就是那镜鉴轩的东家。听说王爷为了他,和父亲约法三章,要了教坊司的权。整个北京城,他的名气可不小。嘿,什么牙刷牙膏……”

    胡濙打断,道:“你去走一趟。”

    胡长宁满心孤疑:“父亲,怎么了,您不放心?那儿子天一亮就去。”

    胡濙按耐住心中的疑问,仍不放心似的嘱咐道:“仔细点。”

    无论是大明军学还是驿站的开放。

    又或是今日的论朱子理学。

    胡濙太惊讶。

    郕王太可疑。

    或许齐二身上有答案。

    不知这齐二师从何人。

    让人摸不着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