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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20·来者可追通心意

    表面的冷漠与热络总是易于伪装,内里的亲近和疏离总是更加真切。

    洛笙后知后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希望乱羽能够不为旧事所扰,可当他选择了要并肩而行时,所谓的“保护”反成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障。

    何况——眼前人,其实并不需要她去护着的。

    “我错了……”

    洛笙拉住乱羽的手,抬眼真挚又满含心疼。

    “我错了……”

    “对不起……”

    眼前这不过将将及冠的少年人啊,明明在所有人口中都不曾低下过头,却永远在她面前带着小心翼翼的谦卑。

    洛笙往前迈了两步,抬手揽过乱羽的颈后。

    “对不起……委屈了你……”

    乱羽听闻这句愣神片刻,察觉到结结实实落在怀里的温度。

    他原本无处安放的手顺势滑落,在洛笙的后背和腰间收紧了力道。

    风雨已歇。

    大起大落,他终于能得一个相拥。

    洛笙轻轻拍拍他。确认安抚下情绪后,她开口轻声而温柔。

    “我……素来都没有想要与人分担什么的想法。”

    “从前我只觉得,是我该护着你。”

    “可那日你破开结界,击退蒋黎黎,我才知晓——原来你一直都不是面上那点本事,原来你一直都不是站在我身后的。”

    “自京都相识,斩杀魔兽,你总说着自惭形秽的话,却永远挡在我之前。”

    “只是我愚钝,竟到如今才发觉。”

    “往者不可谏,好在我们还有以后。”

    洛笙嗓音温和,话说得很轻,却又重重落在人心里。

    “以后,我想同你一起。”

    “无论是人间风雨,还是云开雾散,我都想同你一起。”

    “不管是你立下的志,还是我想还的愿,天地辽阔,我们一步步走。”

    她说着抬眼,秋瞳剪水。

    “我们早有父母之命,也无需媒妁之言。”

    “你的欢喜我了然于心,故而缺的不过是一句话——”

    “我想成为你的妻。”

    乱羽闻言眸子一震。

    我想成为你的妻。

    这七个字分量太重。

    他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越过了那么多繁琐的程序,许下这样沉重的诺。

    可……

    他还没有备好三书六礼。

    他还没有备好凤冠霞帔。

    洛笙看着他愣神,只低头一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帖子一样的物件递过去。

    此时早已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乱羽反手一掌带去掌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一盏油灯并不能将屋里照得十分亮堂,却足够令他看清纸上的字。

    他愣愣地垂下眼眸,整个人却忽的惊住。

    “寰宇作媒,清晖以证……”

    他只念出前八个字,却猛的将那纸张合上,手上有些颤抖:“这是……婚书?”

    洛笙抬手捧着乱羽的脸,眸子里带着些许试探:“我见过不少婚书。本想着该自己写一封给你才有诚意,可时间紧迫,想不出满意的词句……”

    她一字一句郑重道:“寰宇作媒,清晖为证——洛氏舒颜愿与齐氏念恩为聘。白头之誓,红叶之盟,丹青不渝,松萝共倚。”

    乱羽一手攥着婚书,另一手揽着她,只觉得有些气血上涌。

    哪怕家中父母支持,也得了江前辈同意,玩笑更说过了几句,眼下这样的字句传进耳里,他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洛笙并不打算留给他过多思索的时间,倾身凑近了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乱羽呼吸一滞,随手将那纸婚书放在一旁的架上,怀抱收得更紧。

    他微微低头,两人额头相抵,一呼一息都堵在狭小的空隙里。

    “这婚书……何时所写?”

    乱羽这回开口声音有些低,被渐渐来临的黑夜衬托得带上了压迫感。

    洛笙不知为何主动权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只是这样的乱羽好像带着某种她曾经熟识的东西。

    身居高位者的气场——像是一直被藏匿在深处,事实上却又与生俱来。

    洛笙不觉有些发软。

    “你去何求谷后……”

    她甚至连回答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乱羽眸子一沉,又问:“原本打算何时给我?”

    像是掌控了所有已知的、未知的讯息,还要一步步循循善诱。

    “重逢……重逢之时……”

    重逢之时。

    乱羽被这四个字猛的一击,再一次愣住不作反应。

    洛笙自以为扳回一局,抬眼想要试探一番,猝不及防撞见少年人眼里的深情。

    距离太近,洛笙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比在怀柟铺那日还要厉害。

    呼吸汇在一处,也让她觉得热得厉害。

    像是随时能够烧起来。

    洛笙一眨眼,像当初在怀柟铺时一般微微抬头。

    这一次乱羽并没有松手,更没有退开,反而配合着去迎。

    情绪积攒了许久终于得以宣泄,少年人的吻真诚而热烈,纠缠着像是拥有与日月星辰共同沉沦的决心。

    乱羽如此,洛笙亦然。

    她等了太久才等到这样一个契机。

    这一刻她不必顾及从前压在肩上的来自镜花水月的责任,也放下了执念能够容许自己在天地间有所可依。

    窗外上弦月,丝丝过冬风。

    或许是终于找回到自己,洛笙此番抛开了所有顾虑。

    她甚至放肆到一手去拉乱羽腰间的衣带,另一手摸索着去探人衣襟。

    所幸乱羽尚存理智,腾出手来制止她作乱:“笙儿……乖……”

    只是这回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会得寸进尺。”

    洛笙整个人倚着他,眸子在灯火映射下隐隐泛光:“婚书已写,我不要那些繁文缛节。”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听来也脆生生的。

    乱羽喉结一动,哑然失笑:“你不要繁文缛节,可我该等一个礼成。”

    窗外夜渐深,北风趁机钻进窗口。

    洛笙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仰脸看他,无辜道:“饿。”

    乱羽一时间哭笑不得,抬手在她两颊捧了一捧,哄道:“好——我去备晚膳。”

    竹屋上空,一黑一白两柄长剑并在一处,结界笼罩下整个院子分外安逸。

    这间小院的厨房设在屋前右侧,房前一口水井,棚下一面小桌。

    洛笙坐在桌前,一手拖住下巴,看着乱羽熟练地单手在碗里敲出一个鸡蛋。

    忽的,她有些心疼了。

    眼前这人,分明前世是鬼界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今却只能以凡人之躯体会人间五谷。

    眼前这人,分明是南安枫庭金贵的公子哥儿,却将这些生存的技巧掌握得这样娴熟。

    洛笙眼中的光熄了又燃,她起身小跑着到了乱羽身侧。

    “我来帮忙。”

    既允诺了风雨同舟,这些自然也该一并承担。

    夜幕之中一弯新峨眉月,薄云之下绵绵耸立群山。

    唐星翼自镜花水月的长阶拾步而上,步子迈得很慢。

    他这书生本就没有侠客那般洒脱,离开几日得知这样的消息,不知细节,更无法相信,定然亲自求证。

    镜花水月建起来三十载,开始收徒也有十多年,最后竟破败成这样。

    这里承载了太多人的记忆,多少弟子带着希望拜师,又带着抱负出师。

    这一页不说浓墨重彩却也无法磨灭,如何能这样潦草地翻过……

    唐星翼正思索着,忽的察觉到一旁林间传来轻微声响。

    他神色一变正要召来天煞,却见一柄长剑自林间飞出。

    唐星翼一连后退几步,一个旋身堪堪避过那柄飞剑的锋芒。

    长剑自眼前飞过,夜空中遮掩月牙的云雾将将散开,书生看清那长剑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字。

    “庇佑?”

    暗中躲藏的小少年闻声认出来客身份,终于自阴暗的林间现身。

    “星翼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