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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20·黄历揭过遇京都

    孙慕清被问得愣住,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洛笙环顾四周,心中已有猜测,却好像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平静。

    几人正沉默着,杨霏迈过门槛进了屋。

    他挡了外面的阳光,引得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

    “洛姑娘,”杨霏沉声开口,“姑娘虽是才醒,却有一事再隐瞒不得。”

    洛笙恍惚间想起方才将醒未醒时听得那小少年几句言语,下意识蜷了指尖攥住被角。

    她呼出一口长气平复心情:“杨大哥……但说无妨。”

    “姑娘的父亲——也便是江迟,江前辈,前几日来了北州。他与先父曾是登云梯旧友,故而先寻了身在北州的我……那时寄婉庄大办婚宴,江前辈本听闻镜花水月覆灭一事,忧心姑娘安危,却也实在不忍打扰姑娘与友人相聚。”

    杨霏说着垂下眸子:“素闻江钓川侠义之名——那日郊外有魔物现身,我担心江前辈旧伤未愈,恐他逞强,本欲将他拦在城中,却仍是晚了一步……我们赶到郊外时,只寻得一具尸首……”

    一字一句听进耳里,洛笙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

    这些年里,她记忆中有关江迟的片段并不多,可偏是这样少得可怜的片段,却令她体会到真正视如己出的在意……

    江迟并非她的生父,却也待她足够好。

    “尸首……尸首……”洛笙轻声重复,抬眼问他,“眼下……存于何处?”

    杨霏弯腰行一个揖礼:“因是魔物所伤,尸身腐败迅速……未征得姑娘同意擅自火化……是杨某的不是。”

    洛笙闻言愣了半晌,最终叹出一口气来:“既是魔物所伤,如此已是最佳做法……杨大哥,是我要言谢。”

    “姑娘言重。”杨霏顿了顿,又道,“与姑娘同去的那位齐少侠不见踪影……姑娘可还记得当日发生了何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宋灵雪忙去看洛笙反应,生怕她一时半刻受不住这么多消息。

    唐星翼看一眼杨霏,似乎是怪他将话说得这样密,全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洛笙闭了闭眼,已没有再舒一口长气的精力。

    罗刹毕竟是鬼界神明,交起手来并不比蒋黎黎带着的那七十二死士轻松。

    她眼下面容憔悴许多,没有一丝血色,却觉得此番所受的伤还是看不见的多。

    “那日林间传来驭魔箫声,我与他兵分两路,不知事件完整的经过……”

    她语气平淡,眸子一垂却带着不知缘由的歉意。

    宋灵雪见状终于再受不住,倾身将人揽进怀里,眼里忍不住溢出泪来:“舒颜……没关系的舒颜……你不是一定要揽下这些责的……”

    今日如此,当初亦然。

    你不是一定要揽下这些责的。

    镜花水月糟难时,她不知来龙去脉,给洛笙扣上了一顶“冷漠无情”的帽子。

    眼下,她虽不曾亲眼目睹,却知晓洛笙必然尽了全力。

    人非圣贤,没有遮天蔽日之力,既已尽力而为,又何必心生歉意?

    这些不该揽在肩上的担子,早该被卸下了。

    “哪有你这样的!”孙慕清伸手将杨霏往屋外推,“人才刚醒便说出这样的话?乱哥不在,你若是这样欺负洛姐姐,我可头一个不答应!”

    杨霏并未替自己辩驳,任那小少年将自己赶出了门。

    唐星翼略一思索,也跟着出去。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他轻声开口:“她也不过是小我们几岁的姑娘,经了这样大的事,眼下想不出对策也是情有可原……接下来便在这院子里好好养伤,旁的都交给我们去做。”

    “江前辈后事不难办,只是乱羽……”杨霏抬眼望向天边的浮云,转念一笑,“不过——既是魔物袭击,未见尸身,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那样大的场面,未见尸身,可见是自行离去。

    既是自行离去,便能够确认性命无忧。

    唐星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那样性子的人——若不是受了什么打击,该做不出不告而别的事。”

    两人思路重合,不觉相视一笑,却又很快沉下脸来。

    唐星翼垂眸,再开口声音轻了不少:“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江前辈是为救他……”

    杨霏轻声一叹,道:“这样大的事,该知会枫庭那位齐前辈一声。让孙兄弟带着齐家小妹回一趟南安——将江前辈的骨灰也带去,齐前辈该知晓葬在何处。”

    唐星翼点了点头,接话道:“乱羽有位舅舅在京都开了间茶馆,三年前他遭了打击便是逃去了京都——我与宋姑娘正要前往,顺道问一问可有他消息。”

    “此事终究是他二人间的事。”杨霏长叹一声,“洛姑娘便先养在这小院里,待你寻得消息传个信来。”

    唐星翼应了声,忽的意识到什么:“还以为杨大哥生性凉薄,没成想竟对他二人之事这样上心。”

    杨霏转头看一眼屋里,道:“半年前西窑忘忧寨……他们二人于我有恩。”

    这计划与分工并无不妥,于是几人很快忙碌起来。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晃便是一旬光景。

    冬月十五,又到了一月月中。

    京都刚下过一场雪,这时候积雪正被扫至道路两旁,小贩们正揣着手守着自己的摊子。

    唐星翼和宋灵雪来时临近傍晚,城里满地金黄,多的是吆喝和喧闹。

    阳光照在路旁的积雪上,闪闪发光的不知是冰还是水。

    时间不早,唐星翼想起那才建起酒楼的旧友,决定先去眺江楼知会一声再去租几日客栈。

    他们二人奔波一路,虽说寻人急切,但歇一歇总是要的。

    宋灵雪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界,难得没有与他同去,而是选择留在这长街上随意走走。

    京都天子脚下,多的是盛景繁华。

    宋家小姐行至城西,忽的被人拍一下肩头。

    “柠月!好久不见!”

    这姑娘相貌清秀,一双凤眼意外地清澈明亮,细看又暗带柔情。她一袭青色小衫,发上、耳上、腰上的饰品一样不少,披肩更显得尊贵。

    宋灵雪顿时眼前一亮:“玉汐表姐!表姐家住东陵,我久居南安,想不到竟能在京都相遇。”

    “我也不是偶然来的——”欧阳玉汐撇撇嘴道,“家中为我议了门亲事,可我根本连那人什么名字也不知,更别提品性模样……我可不要像玉漱堂姐那般……京都……说来也是欧阳家待过的地界,我来转转,也算追随前人脚步。”

    宋灵雪只轻轻点头。

    她的母亲欧阳影原是北侯家的小姐,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位哥哥。

    多年前老相爷过世,大舅父承袭侯位,家中子女婚姻多是为稳固朝堂权势的筹码。

    二舅父则离开了京都这是非纷争之地,远赴东陵成了家。

    三年前成婚的那位玉漱表姐是何下场,宋灵雪不忍再想。

    眼前的玉汐表姐乃是二舅父膝下独独一个的千金宝贝,自幼学了些足够防身的功夫,偶尔也出门四处转转。

    欧阳玉汐挽过宋灵雪胳膊,带着她往前走道:“你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来了京都?”

    宋灵雪低声笑笑:“前些日子赴友一宴,眼下已是归程。”

    欧阳玉汐点点头,忽的又发现什么,好笑道:“有趣——柠月你瞧那人!三年前玉漱堂姐成婚,我来京都时也见他坐在客饮居门前喝酒了!那时候我跟着堂姐的花轿,见他似乎很不开心,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怎么三年过去了,他反倒心情更不好了?”

    宋灵雪本不想理会这些自言自语的,可她扫一眼茶馆门前,忽的整个人怔住。

    坐在那阶上喝酒的……不正是失踪许久的乱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