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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起潳浮 十

    仍是那条偏僻小径,昏黄柔和的阳源铺洒在地面,夜澈如同大摆钟,在交织重叠的虚淡树影中左摇右晃的向前漫游。他催动着真炁,使其在下半身来回游走,活络经脉的同时也消解了由于久坐而产生的麻痒感。

    “深度冥想一时爽,透支身体火葬场呐。”夜澈连自嘲的力气都快累没了,本就疲惫的身体加上接连不断的苦修损耗已经让他油尽灯枯。此状态下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大小肠持续发出痛苦的“咆哮”。

    晕涨的大脑下达的最后指令就是回宿舍睡大觉,夜澈扶住树干,眼前黑白雪花交替闪现,只能步履蹒跚的挪动,连路线都不太能分清。恍惚间确实走出了林荫地,可不知怎的竟走到了练武场。

    不同于晨晚时分的干冷萧索,午后的练武场充分囊括了和煦醉人的清风与饱含青春热情的笑语。恰巧现在还是培英学员最为喜爱的自由操练时间,大家在这最为轻狂浪荡的年纪都很躁动,更别说还没有教席盯着,说是操练,实则玩闹,能专心训练的寥寥无几。

    随便瞅一眼,像什么东打西锤玩儿围殴的,三五成群跳山羊的,甚至还有基情四射搞叠罗汉的……诸如此类应有尽有。夜澈在人影交错混乱非常的场内左右观望,忽然眼冒绿光,带着一种恶虎扑袭羊羔的姿态,以诡异扭曲的步调奔向角落。

    “嗯?”

    正准备尝试用沙袋当铁饼抛着玩的韶小果疑惑转头,只见一个很像奇行种的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

    眨眼间两人已近在咫尺,韶小果怔在原地,瞪大环眼仔细观察着,猛然认出这不人不鬼的家伙正是他最顺手的人肉沙包……啊不,是最称职的陪练对象兼好友。但很快他便不再发愣,因为对方的眼中一直流露着某种迫切的欲望。有时男人之间的默契无需用言语传达,韶小果迅速从内兜掏出一大袋风味牛肉干——每次进行高强度训练,他都会带些小零食,可以更快的补充体力。

    夜澈也懒得废话,夺过袋子撕开包装,扬起头就是一顿猛旋,那块块儿色泽分明,筋道厚实的肉干就此填补了这无底深渊。

    “你这张脸,比我洗过好多次的褪色床单还要白。”韶小果在一旁啧啧称奇。身为体修,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夜澈身上的细微变化,虽然这狼吞虎咽的吃相不堪入目,但在不经意间却散发着隐于世界,融入自然的超脱韵味。不过他也很明白,彼此身上都封存着秘密,修炼方法与精进方向也大相径庭,所以他从不会过多询问。

    “别提了,再晚一点儿你就得替我收尸了。”夜澈含糊不清的说道。

    就算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也不妨碍他搭话茬。风卷残云般消灭一大袋肉干后,夜澈瘫坐在地上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得亏缓过劲儿来,不然饿急眼的自己非得追着人啃。

    感受到身体正在吸收能量与营养,夜澈当即默念滼午阳耀心决,流转于各穴窍的真炁开始攫取少阳精魄。不过五息,炙热汽浪发散,霞光闪耀之际,一条灵巧轻盈的孔雀鱼从夜澈丹田欣然跃出,拖曳着透薄如丝绸的赤红长尾,在温度极速飙升的汽浪中自在畅游。

    这奇特的一幕令韶小果惊喜交加,弯腰注视的同时心里又莫名涌动着某种欣慰。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学弟,到目前为止,夜澈的炼体成果算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而能在极段时间内做到真炁化象,所承受的痛苦与艰辛不言自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炁象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说都还远远不够。

    这么一想,韶小果不禁兴奋的搓了搓手,只要再加大训练强度,这亲爱的学弟一定能蕴炼出和自己一样的巨无霸金龙鱼。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拿出全部实力同夜澈对练了。

    刚思谋完,灵觉敏锐的夜澈不由得后脊发凉,连那条小鱼也吓得躲回了原处。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夜澈堪堪运转过一轮大周天。但效果也很显著,微微提气,就能感受到磅礴汹涌的力量积蓄在骨血中,随时都能爆发出崩石之威。

    “总算活过来了……”夜澈擦掉满头汗珠,便从地上弹起,兴冲冲的说道:“现如今我只要再打通手少阴肺经的所有穴位,应该就能使出那一招!”

    韶小果点头表示肯定,但刚要说些劝诫的话,就被夜澈给截住:

    “对了,再给你看个新花样,这可费了我老鼻子劲儿才成的。”

    说罢,夜澈抬起左臂,手心朝下一翻,只见五指缓缓内扣时,无数细小到肉眼难以察觉的青黑颗粒倏地从二人脚边升起,似蚁群聚团般在夜澈股掌间凝合,随后黑球外部凭空燃起一朵淡黄色焰花。不过半响,一枚闪烁金属光泽的青铜箭头便崭新“出炉”。

    接过金属块,韶小果摩挲着箭头上粗糙的纹理,惊诧之余刚要开口,无奈又被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啧啧,一个走后门儿的没有自知之明也就罢了。没想到一出现就在这儿装神弄鬼,玩儿小把戏。这难道叫……童心未泯?”

    人还未至,那刺耳阴冷的声音就化成钢针扎来。溂克依旧戴着那串昂贵显眼的珐琅项链,大摇大摆的向夜澈逼近,见二人神情淡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鼻尖不觉又发出一道冷哼:

    “所谓技多不压身,像你这般有才之人,不如来我家当个倡优,活儿不累,只要能陪下人逗乐解闷儿就好。而且同学一场,我给你开双倍工资,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夜澈当即扭过一张极度嫌弃的脸,捏住鼻子道:

    “麻烦别靠我那么近,我不太爱闻尿骚味儿。”

    溂克气到额头暴起青筋:“什么意思,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建议你多买两条防水防侧漏的裤子,下次再随地大小便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噗…”

    身为溂克最称职的跟班,迪宏竟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本想转过脸遮掩一下,却被主子一眼瞪住。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溂克抬手指向空地,阴沉沉道:

    “我不想和你废话。在这儿,是非对错全凭实力,和我比试一场,你若被我打趴下,就学着狗叫爬出镇子永远别再回来。当然,你也可以尽早认输,承认自己就是个软骨头。怎样,很好选吧。”

    挑衅的话混在风中久久不散,夜澈轻蔑一笑,转过身来不以为意的眺望天边:

    “你我无缘无仇,本不该苦苦相逼。何况我只要略微出手便是你生命所无法承受之重,若一拳把你打死,未免太血腥,太晦气。尸体也不好埋……”

    “牙尖嘴利,我今天一定要扒了你的烂舌头!”

    只在瞬息,溂克身形一晃,曲臂运劲以指代爪,朝夜澈脖颈抓去。很明显,本想用激将法引夜澈入套,但自己却被垃圾话激出了怒火。眼下袭击虽不光彩,却也是一招制敌的好机会。

    “噗嗒…”

    原本阴狠毒辣的利爪被一招日字冲拳强硬挡住,虎口迸发的阵痛令他错愕不已。溂克猜想过韶小果会插手,但绝没料到夜澈这个练体不过半月的软柿子会接下攻击,且速度之快,角度之准完全是做好了预判。

    溂克瞳孔微缩,拉开距离后猛然发觉对方不管是身位、步调还是气息都处在进攻状态。夜澈从一开始就在为偷袭做铺垫,只不过是自己率先出手罢了。

    “心比我还脏。”

    溂克暗骂一声,连续吃了几回瘪已经让他方寸大乱,丢了气势。

    “唉……你就算再尿急也得听人把话说完呐。”夜澈贱兮兮的背过手,故作高深道:

    “对赌没问题,但赌注太轻,不疼不痒的也没意思。这样如何,我赢了,你得交付由我指定的补偿。”

    “什么玩意儿?”迪宏不禁歪头问道。

    “上等金胆燕翎石,一百枚。”夜澈竖起一根手指朗声说道,嘴角止不住的扬起狡黠笑意。

    “不是你穷疯了吧,正常人谁用得着那玩意儿,还一百枚,当糖吃啊!”

    溂克与韶小果二脸懵然,都没听懂这谈话内容,只见迪宏对着溂克小声说道:“少爷,您平时只爱买各种补品,这种石头其实也算一种药材。每年七八月份,栖息在渝辕岭部分古林的褐岩雨燕会集体捕食一种生长在晶石上的沙蜱虫,然后在极短时间内筑巢产卵,期间有概率会产出翎石。这玩意儿产量低,采集困难,一枚质地普通的就要两千藏币。万一这家伙奸计得逞,那咱半个月里只得吃黄泥,啃树皮了。”

    “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溂克不屑一顾,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可以,随便你要什么本少爷都奉陪,那要是你输了…”

    “我输了就当即跪地磕头认错,此后为奴为婢,任你差遣,绝无二话。”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韶小果急忙捏住夜澈的肩膀:

    “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千万别逞强,还是我替你……”

    “不用担心,我正好要找人练练手。”夜澈心底一暖,摇头婉拒后便气定神闲的走向空地中心,淡然之态宛若在饭后散步。

    由于夜、溂都是自带争议的存在。前者深受教廷高层某位大人物的青睐,专门下放乡野镀金走后门。后者则是嚣张跋扈,家财万贯,喜欢用钞能力搜集各类补品的阴暗大少爷。二人要比武的消息如群蝶飞散,不过片刻空地外就已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墙,大半学员在人堆里摩肩接踵,上蹿下跳,都是伸长了脖子凑热闹。其中不乏有好事者在煽风点火,起哄胡闹,一时间场内的喧嚣达到了顶峰。

    “不是,你们盐吃多了,都闲的?”夜澈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嘴角微微抽搐,但也只能在心里吐槽。打架他倒有把握,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扎眼不说,还有可能引来教席,到时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事已至此,迅速结束战斗才是最优解,在众人的惊呼中,夜、溂同时前蹬,刹那间拳影交错,腿脚相迎。步伐腾挪如电,不断扬起细碎沙石,双方皆以纯粹暴力的格斗技作试探。三十回合后缠斗未止,溂克气势愈发凶猛,他的武学基础本就扎实,修炼时又常以宝药辅助,身体素质比同龄人强上一筹,故而气力稳固持久,当下循循欺身施压,完全弃守转攻。使出的拳法凌厉多变,致使夜澈难于应对,招式逐渐疲软,已现破绽。

    突然,夜澈身形后撤,意图暂避攻势,不料小臂被擒,一时无法挣脱。只见溂克手指划过丹田,握拳之际淡黄真炁外放,炼成锐利棱骨,紧贴于拳背。全力挥出,竟爆发沉闷鼓响:

    “崩拳·寸骨!”

    这力逾千斤,势若蛮熊的杀招令夜澈汗毛直立。本能的催动韵波,只在瞬息,一截灰青岩石拔地而起,横阻在拳锋之前。虽如蛋壳般被轰的粉碎,却也让拳速放缓,为夜澈争取了时间。只见他右臂内弯,用肘关节做格挡,登时整个身躯被震飞数米后才堪堪稳住。

    夜澈牙关紧咬,强忍着手臂传来的剧痛,又擦拭掉了因内伤而流出的鼻血。他能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狠厉的暗劲儿在上肢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就算被炁之周天压制,整个双臂也难免疼痛发颤。

    双方相继陷入了脱力状态,刚才溂克所施展的战技威力惊人,毕竟要在极短时间内抽取全身气力,再压缩于一点爆发,承受的负荷极大。而夜澈观察到他呼吸急促,炁感变弱,也大致估测出了溂克的实力上限。当即扯掉破损的外衣,露出精瘦赤身,并强行调动真炁进行牵引,只见平地之上,璀璨狂暴的少阳精魄聚合,其内又抽出丝条,刺入夜澈双掌,腰腹等穴位所在之处。

    “用你的话说,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夜澈宛如炽炎骑士,平淡的宣判了结果。可回应他的只有溂克握紧双拳时炸响的鼓声以及激荡真炁后喷出的鲜血。

    人群早已被灼目的火光冲散,再待下去估计都成可燃物了。这纯属莽夫打架,池鱼遭殃。看这架势,任谁能想到一场简简单单的比武被这俩二货整成了生死斗,在这儿凑热闹就是自找没趣,还不如趁早溜。

    “少爷啊,战技可不能连着使,你身体吃不消哇。这下篓子捅大了……”

    躲在远处的迪宏垮着一张脸,急的直挠头,就是没胆儿上前制止。而此刻场内只剩韶小果杵在原地未动分毫,他眉头紧皱,颇为担忧观摩着一触即发的战局。

    “咚!”

    鼓声再响,拳锋已至。溂克快若疾风,一跃跳过贴地掠行的火浪,用刚猛真炁震散了想要限制他行动的炎阳绢绳。再进一步,溂克眉发燃火,顶着火鞭抽打之痛,终于冲破所有阻碍,冲进夜澈身前一尺。当即摆臂横扫,将足以贯穿血肉的力道尽数宣泄在夜澈胸膛。

    一击即中,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双臂忽的酸麻发胀,下盘也被赤红丝条死死捆住。夜澈神色如常,立刻将憋在胸中护体真炁吐出,胸膛那道拳印也被一层水镜覆盖。

    原来,夜澈提前计算出了溂克的攻击路线,当他与自己接触的那一刻,三枚早已凝结的细微冰针便轻松刺进溂克的穴道,冻住了部分真炁,这才勉强挡下了关键一击。

    溂克还想挣扎,可夜澈却笑吟吟的从手中变出了一块儿四四方方的砖头,不紧不慢的向他靠近:

    “呵呵,打架嘛,用啥都不寒碜。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等等,你…”

    溂克慌了神,刚要说什么,只见夜澈扬起罪恶的凶器。瞬间,他眼前一黑,甚至还没来得及喊,只觉恍恍惚惚,脑海里仿佛开始了走马灯。

    看着应声栽倒的溂克,夜澈丢掉了外表脆薄,内塞泥土的砖块。他自然不可能下死手,最多就是给这烦人精一个教训。可刚放松神经,自己也是眼前一黑,晕在了地上。

    喧嚣纷嚷貌似都被清风带走了,练武场重归死寂。面对双双挺尸的两人,韶小果脸上写满了无语。沉吟片刻后还是拿起沙袋,做起了增肌训练。

    打架一事结束没几天,消息就传到了延治主任的耳朵里,结果可想而知,夜澈与溂克吃了寻衅私斗的处分。一起打扫了整整三天的茅厕,以儆效尤。

    但这仅是后话,且说当日深夜,夜澈只记得被人扛回了宿舍,身体虚脱严重,躺在床上昏沉半梦之际,迷糊间一个翻身却使他悚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