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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馆2

    “滚!”哥哥一巴掌把它推出好远。

    它缩着头拱进两个姐姐中间,没想到姐姐只是稍微一用力,就把它挤了出去。

    它无助地徘徊在它们身后,找不到通往母亲怀抱的办法。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它就是整个族群里最瘦弱的一个,母亲的奶水本就不多,还不够它那一胎里其他三个兄弟姐妹抢的,总是它们喝饱了,它才能吮吸两口奶水。

    稍微大一点,它也不似别的幼崽那般能受到格外关照,它吃到的骨头别说连点肉末都没有,连血丝都得磕破骨头,从骨髓里啃一点。

    弱肉强食,是整个动物界的最基本法则。

    它总是吃不饱,所以只能啃些野果子充饥,而果子总不似肉那般能带来强大的能量。是狼就要吃肉,它成了整个狼群里的笑柄,父亲深以为耻,并不怎么待见它。

    它对父亲和族群里的其他狼充满畏惧,经常在狼族领地内独自彳亍,追逐蝴蝶,有时抱着个松塔能玩一整天,它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由自在,好像这样大家就不会觉得它是个弱胎。

    它已经一岁了,作为一匹狼,连最基本的狩猎本领都没学会,父母已经垂垂老矣,族群中不断有年轻的狼挑战父亲的权威,能让它享受狼王王子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那点光荣没带给它太大的实惠,但若没有,以它现在的年龄,恐怕早就被同伴抛弃了。

    它明白,无论自己是不是狼王的王子,它都避免不了被同伴驱逐的命运,早晚而已,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一套,不会给它带来幸运的。

    族中狼视它为不祥,纷纷要求弃了它,但是它母亲的舍不得它,在母亲的坚持下,它们暂时把它留了下来。

    它努力地学习狩猎的本事,纵然是付出比别的狼多一倍的努力,它依旧是族群里最笨的狼。年幼的时候,它尚能畏缩在母亲的怀里,然而狼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和它同胎出生的兄弟姐妹都已能与团体一起出猎,可它依旧在学习怎么爬。

    父亲对它失望透顶,不再听母亲的坚持,把它扔在了领地以外的地方,任他自生自灭。

    落单的狼是危险的,周围的虎豹熊狮虎视眈眈,它哀求着父亲别丢弃它,哪怕再给它一次机会,它一定会好好努力的。父亲没吭声,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它一眼,结束了对它短暂的养育之恩,它不知所措,追不上远远而去的父亲,举目四望,唯有恐惧。

    它躲在草丛里,从朝至晚,饥肠辘辘,瑟瑟发抖,它知道,再不出去找吃的,不等别的猛兽吃了它,它就先饿死了。

    它爬出草丛,在一棵李子树下伸长了脖子,舌头勉勉强强能够到李子,还没够下来,一只狼蹿了出来。

    它摔在地上,惊惧地看着那头狼,它不是它的同伴,应该也是某个族群落单的,因长时间的食不果腹而导致瘦骨嶙峋,两只眼睛泛着几乎快饿晕了时见到活物的红光。它们本是为争夺领地才会拼个你死我活的物种,却因为它如今的模样而被对方当成了食物。

    饿狼伸着脖子慢慢朝它走来,它用狼语与对方交流,结果只是得到了对方嗤笑,没有丝毫要放过它的意思。

    大饥之年,人常易子而食,何况野兽呢?它吓得闭上了眼睛,心想这样也挺好的,这样……它就再也不用被谁遗弃了。

    它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呼啸,接着是一阵打斗声,却迟迟不见身上有哪里疼,它在恐惧之中睁开眼,发现是母亲来了。

    母亲与那头狼展开厮杀,那狼是饿极了,只要是送上门的,不管什么都敢惹上一惹,格外的勇猛,母亲护犊心切,亦是毫不退让,结果双方均受伤匪浅,最后那头狼拖着受伤的前肢踉踉跄跄地逃走了,而母亲则倒在了血泊之中。

    它围着母亲“嗷嗷”地叫,跪在地上舔着母亲的爪子和脸。

    母亲艰难地睁开了眼,深深地望着它,轻声一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夯货!”

    说完,母亲闭上了眼睛,无论它怎么用头挭母亲,都没让母亲再睁开眼。它趴在母亲身旁,低声抽泣着,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变得冰凉、身躯变得僵硬,它看见一只苍蝇飞了过来,接着一群苍蝇落在了母亲的身体上,它用力驱赶,苍蝇却越聚越多。

    它绷不住哇哇大哭,狼生中它头一次感受到比被遗弃更深的悲伤。丛林深处,传出了阵阵嚎叫,那是它族狼的呼唤声,过不了多久,它的族狼就会找来,看到母亲已然为它捐躯。

    它擦去眼泪,用积年的落叶覆盖住母亲的身体,最后深深看了母亲一眼,朝着日落的方向走去。

    史无前例的悲伤让恐惧荡然无存,它像一具行尸走肉行走在树荫深处,想,生和死都是天命,如果还有什么猛兽想吃它,那就吃吧,用它的生命填饱别的物种的肚子,也是大功德一件。

    饥饿的时候,它就摘几个果子,黑夜来临的时候,它蜷缩在树底下,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它终于走出深林,来到一个小村落,这时它已精疲力竭。

    它屋里地窝在一户人家的墙根,希望黑夜能够快些过去。奇怪的是,除了饥饿和冷,它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它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时不时地被饿醒,但能勉强支撑,这些日子以来,它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它被几个小孩的声音吵醒了。它睁开眼,看见三个小孩围着它,小孩甲问道:“这是只狗吧?”

    小孩乙说:“我看不像只狗,会不会是只小狼啊?”

    小孩丙道:“狗会摇尾巴,狼不会摇尾巴。”

    小孩甲:“你怎么知道?”

    小孩丙:“书上学的,会摇尾巴的狼。”

    小孩甲:“会摇尾巴的狼,那你怎么说狼不会摇尾巴。”

    小孩丙:“因为狼不会摇尾巴,它装作狗摇尾巴,欺骗猎人,希望猎人能够救它出陷阱……”

    小孩甲打断他:“行了行了,就你知道得多。”

    小孩丙涨红了脸,犟道:“反正狼就是不会摇尾巴。”

    “那我们让它摇摇尾巴看看不就知道是狼是狗了吗?”小孩乙道,“小崽子,你倒是摇摇尾巴啊!”

    它瞅着三个小孩,无动于衷,把脑袋换了个方向,根本不予搭理他们。

    小孩乙道:“它居然不理我们!”

    小孩甲贼贼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它疼得“嗷嗷”叫,小孩甲的手却越来越重。

    小孩乙咯咯地笑:“再掐一下,你听,它会狼嚎呢!”

    小孩丙瞪着他的同伴,把它从小孩甲的手上抢了过来,道:“它还是个小狗,你干嘛下那么重的手?”

    小孩甲道:“你倒是慈悲为怀,小心它是只狼,你可别做了东坡先生!”

    小孩丙道:“反正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它的!”

    说着,他抱起它,飞快地跑回了家,拿出一只小碗,倒了些稀饭给它。

    它饿极了,饭的味道让它把持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碗稀饭,冲小孩摇起了尾巴。

    它的尾巴翘不起来,摇得笨拙,小孩瞧着它,囔囔道:“原来你不会摇尾巴,你不会真的是只狼吧?”

    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看到过村里的小狗朝人类摇尾巴,只觉得摇尾巴是一种示好的行为,动物的本能驱使着它,只要有饭吃,做狼、做狗、做人,都无所谓。

    “不过就算是只小狼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小孩笑着,又从锅底舀了一碗稀饭给它,“你还没吃饱吧?没关系,多吃点,锅里还有。”

    那是它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饱腹的感觉,哪怕是在母亲的怀里,它都被兄弟姐妹抢奶喝,从来没吃得这么饱过。

    它很幸运,离开族群后能被人类的小孩收养。

    小孩名叫幼龄,家境并不富裕,所谓家徒四壁不过如此——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筷子都是剪的高粱杆。

    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狼,出门的时候,就把它藏在家里的空米缸里,叮嘱它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别让他母亲发现它。

    小狼谨记幼龄的叮嘱,奈何米缸太小,它憋得慌,总忍不住爬到缸沿上,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结果便是被幼龄的母亲发现了。

    幼龄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母亲,他听着母亲的训斥:“……咱家里都已经这么穷,你爹到如今都没有个信儿,还要挣钱供你读书,哪里还能再有钱养条狗?”

    幼龄低喃着:“娘,你放心吧,它吃不了多少东西,而且……而且还可以给咱看门。”

    母亲道:“咱家里这种情况,还需要看门的吗?”

    幼龄望着小狼,斑斑点点的泪光扑簌了下来。

    小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旦冒失就会被扫地出门。

    幼龄的母亲叹了口气,道:“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耽误功课。”

    幼龄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扑到母亲怀里:“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微笑,这是这个孩子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跟她开口要东西,她不能不给。

    母亲白天帮人浣衣,晚上做些针线活,做好了就让幼龄拿到集市上去卖,她并非不喜欢猫儿狗儿,只是艰难困苦的日子让她无心他顾,而有了小狼的日子倒也不那么无聊了,它会趴在炕沿上冲她摇尾巴,会很有眼力劲儿地帮她拿针线盒,会在她出门帮佣的时候紧紧跟在她身后,以它那日渐高大的身躯默默地保护着她。

    幼龄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读书是出人头唯一办法,因此发奋读书,总是闻鸡起舞,夜半而眠。

    每当幼龄读书的时候,小狼就乖乖地趴在他身旁,听着郎朗的读书声昏昏欲睡,当幼龄去集市的时候,它就跟在他身后,有时还会帮它拎篮子。幼龄做着这个家里的男子汉能做的唯一担当——少吃饭,多干活,能从嘴里省一口吃的,他也会留给小狼。

    被人遗弃的悲伤慢慢被新的生活所治愈,小狼觉得如今的生活甚好,哪怕是做一只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