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妖怪大人 » 胭脂楼9

胭脂楼9

    这种事问什么人不好,问一个太监?这不是羞辱人嘛!

    太监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然发现他的眼神是不曾有过的明亮和温柔。太监奇了,这个平素里贪财好色的小王爷,竟然也有对人真动心的时候?

    太监酝酿了芸娘,道:“王爷问奴才这种事,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送她喜欢的东西?或者向陛下请旨赐婚?陛下最是疼爱王爷了,您要求的事,陛下一定会答应的,只是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这么有福气,让王爷这般惦记?”

    裴回用食指抹了一下嘴唇,浅笑道:“是一个不染尘心的女子。”

    “哦,”太监眨了眨眼,试探着出主意,“那就与她一起做道外之事,也许能化了她的心?”

    裴回眼睛一闪,道:“大监先替我保密,可不能告诉皇兄啊!”

    太监立马应道:“这是当然。”

    嘴上是这么应着,回宫后,太监第一时间将裴回对皇帝收“兵”的态度和他思慕一个女人不知该如何下手的事告诉了皇帝。

    皇帝也不禁疑惑,他这个弟弟开窍了?不管怎么说,裴回能把心思用在女人身上,总好过把心思用在他身上。

    果然,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皇帝没再管他。

    这世界上有一种孤独,是无敌的孤独,他的所有野心、所有的胸有成竹,都不足为外人道也,憋得他愈发疯狂,常常站在庭院里发疯似的狂笑不止,笑得青筋暴起,笑得眼泪纵横,似乎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疼快全都笑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笑什么、为什么笑,也没有人敢问他。

    没过多久,他带着这剩下那几个人,又大张旗鼓地朝孔雀山行去,这次他干脆就和他们一起住在了山里,吃着烤山羊,喝着烈酒,偶尔还会打几只鸟。

    一个人打鸟,打不死一座山里的鸟,一群人打就不一样了,那些日子,天天有箭从天上掉下来,闹得孔雀山里的飞虫走兽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飞到雀仙面前告状:“雀仙,他们再不走,咱们山上的同族都要被他们猎光了。”

    裴回的放肆行为,终于惹怒了孔雀仙。

    这天夜里,裴回在睡梦之中感到丝丝凉意,下意识地寻找被子,然而两边空空如也,他翻了个身,险些从“床”上掉下去,人被惊醒了。

    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宽阔的房间里,烛台上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发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雀仙就坐在一把老爷椅上,胳膊肘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还是一身如皓雪般的白衣,身后站着两个小婢,正拿着孔雀羽毛做的扇子给雀仙扇风。

    莫名地,裴回心里一阵打鼓,他想起身行礼,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块悬浮的木板上,板子只有一个人的宽度,稍微一动,立刻摇晃起来。

    裴回大惊,面色愈加惨白,他装得睡意朦胧,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上仙,你这是什么意思?”

    雀仙微微抬眼,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言语。

    裴回作惊恐状:“莫非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上仙?上仙不妨告诉小生,何必大半夜地折磨人?”

    雀仙轻声嗤笑:“狼子入我深山,屠我山中子民,还说不知罪?”

    裴回状作疑惑:“上仙如何这般说道?我何时屠过山中子民?”

    雀仙眉心迅速地一簇又松弛开:“你真不知?”

    裴回咬着嘴唇想了好久,最后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说道:“我上次见到上仙,心中便喜欢不已,我知上仙是高人雅士,既然隐居深林之中,定然是不想与我这等俗外之人打交道,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能与上仙再次相见的办法,所以才带了人来,想着既然上仙是在此清居的,定然是讨厌人打扰的,我若打扰了,上仙定会来驱赶我的,这样,我就有机会和上仙再见面了。上仙,我……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上次见到你,思之甚切,如果是因为裴回的私心让你不愉快了,你惩罚我就是,千万不要怪罪于我那些手下人……”

    他说到这里,憨憨地挠头笑了起来:“能被上仙惩罚,也是我的荣幸。”

    两个婢子看他这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掩嘴偷笑。

    雀仙剜了她俩一眼,对裴回的所作所为依旧无动于衷。

    裴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还在兵士们身边,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梦中雀仙告诉他:让你的人都会去,我不想枉断他们的性命。

    裴回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他四脚朝天,枕着胳膊翘着腿望向长空。长夜漫漫,月亮很圆,微风带寒,呼声此起彼伏。

    要有耐心,要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有耐心。他如是警告自己,而后沉沉睡去。

    翌日,他果然遵照自己在“梦中”的承诺,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孔雀山,终那一年,再也没有去过那里,雀仙依旧每日早起,食朝露,吐故纳新,享受着重归的安宁,一直到第二年开春,裴回再次到来。

    这次他学乖了,没带那么多人来,也没闹腾,每天就在山上发呆,有时候也会用酒葫芦收集一些露水,像疯子一样追风,像猴子一样爬树,像刺猬一样撅着屁股拾松果,晨来暮回,一连半月,从无间断。偶尔他也会遇到雀仙在亭中弹琴,只是但凡雀仙在亭中的时候,他都退避三舍,躲在远处一棵松树下,翘着二郎腿,边晒太阳边听曲子。

    一个月过去了,他依旧乖乖的,只有在雀仙经过他身边时,他才会打声招呼,雀仙照旧不理他,他也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第二个月,府中的小厮来寻他,似乎是有要事,他匆忙离开了孔雀山,将收集的一葫芦朝露留在了亭子里的石桌上。

    这一去,又是两三个月,等回来时,他发现石桌上的酒葫芦还好端端的放在那里,没有被动过,只是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旧得特别快,里面的露水也变了滋味。

    裴回拿起葫芦摇了摇,发现葫芦和桌子上都布了一层尘土,唯有放葫芦的那个地方一尘不染,他嘴角不自居地翘了起来,没表现出什么来,依旧收集着朝露,只是这次,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似从前那般乐观开朗了。

    这一日,雀仙来的特别晚。她端坐在亭中,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她背后,像把她渡了一层金身。

    裴回在孔雀山逗留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了一个规律,雀仙平素都隐藏在山中,很难寻觅到她的踪迹,只有逢“三”和“七”的日子会在午后出来,今日逢三,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那时她没有出来。

    裴回很有礼貌地在林中听她弹了半个时辰的琴,等到日头没入西山,只剩下一道横光的时候,他走到了亭中,轻声道:“这次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此生见到过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雀仙弹琴的素手戛然一抖,弹错了一个音符,她没停下,面不改色地继续弹着。

    这小小的一个失误,怎么能逃得过裴回的耳朵?裴回低下头,把声音压得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皇兄要让我去边疆守城,我这次去,恐怕凶多吉少,你自己可要保重啊!”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雀仙一眼,扭头沿山间小路跑了。

    裴回的身影一消失在密林深处,雀仙就停止了弹琴,她抬头朝山下张望,茂密的丛林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她想要看的人。

    说来也怪,裴回平时在山上瞎转悠的时候,雀仙总嫌他烦得慌,他忽然一走,她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怪寂寞的。

    她是雀仙,她牢牢记得自己的使命,要成为继凤族之后,最伟大的鸟族。

    记得住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自从裴回走后,雀仙总显得心不在焉,有一次在给诸鸟们讲道之时,说着说着竟突然沉默了。

    雀仙自修了道,便成了仙族,不再掌管诸鸟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统治诸鸟的任务也就落到了其座下的雀王与雀后身上。

    雀后自被雀王那一身漂亮的羽毛和动听的歌喉打动之后,便深陷在雀王温暖的羽翼之下,两只鸟恩恩爱爱,天天在枝头放声高歌,唯恐林中诸鸟听不见他俩你侬我侬。

    雀后自称情场中翻滚过的人,一看就明白雀仙是坠入爱河了。

    奇怪,雀仙一个不染尘埃、修行了八百多年、好不容易修成仙道的大妖怪,竟然掉进了一个凡夫俗子几次三番口若悬河的说辞里了?太荒谬了!

    一次讲道之后,诸鸟散去,雀后留了下来,好心提醒道:“雀仙,你是一个修行得道的大妖怪,切莫误入人途啊!”

    雀后不说还好,这一说,雀仙登时明白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生了病,所以才对什么都兴趣索然,经由这么一提醒,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她是遇到情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