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影

    那人于月下静静凝望着我，而我也同样回望着他。

    月光皎洁，庭院澄亮，可唯独将他遗忘在暗处，清冷的夜风从我周身掠过，灯笼里的火苗摇摇曳曳，虚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你是谁？”我开口问道。

    桐叶哗哗作响，似于风中奏曲，月忽的被云遮住，一切瞬暗，身后声响令我骤然回头，只见点点火光从外面进来，迅速向我靠拢，院子复又亮堂起来，一众持着灯笼的宫人围住了我，为首的正是我的乳母段氏。

    见我无恙，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蹲下身来，将搭在腕上的披风与我系上，焦态终于有所缓解：“夜深了，公主不该独自出门。”

    “那里有个人。”我抬手指向檐下，可那里唯有一扇斑驳的旧门，在风中发出吱呦的响声，再无他物，刚才的月下人影，风中问话，仿佛都是我在黑暗夏夜中的一场错觉。

    “没有人啊，公主怎么了？”乳母巡视一遭，回过头怪异的看着我，一面急急的将我领出了撷芳殿。

    我也不辩解，任由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越走越快，刚才的一切是真是假，想必只有我手里的这盏灯笼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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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三向乳母保证不会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去，可为何宫中还会出现那样的流言，说我半夜去撷芳殿遇鬼，胡言乱语，几斤昏厥，简直传的活灵活现，真是奇怪，难道乳母没有堵住那些宫人的嘴吗？

    皇玛法只有三个儿子，阿玛和两位皇叔在成婚后并未出宫开府，所以我自出生就长于禁城之内。

    宫人已经为我梳好了发髻，我托着下巴，桌上的金簪玉钗琳琅满目，很是发愁，几次拿起放下，总挑不出满意的头饰。

    乳母的怀抱那样温暖，使人立刻就想昏昏欲睡，我仿佛又回到那扇门前，隔着那棵桐树，檐下人站在大雾之中，转眼消失不见，周围时吵时静，忽昼忽夜，我似被困于寒冰之中，无力挣扎求救，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暖阳出头，寒意方才褪却，我终复见光明，帐顶的金丝祥云一朵一朵，相继映入眼帘，我的身子轻飘飘的，似也跟着它们浮在碧空之上。

    外面的吵声侵扰了我的神智，使我的魂魄又重新坠回这具小小的躯壳里。

    只轻轻动了动四肢，乳母便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动静，撩开帐子，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喜道：“好了好了，烧终于退了，人也清醒了。”一壁扶我坐起，一壁传膳。

    我呆呆的靠在软枕上，揉了揉眼睛，一片清明。

    宫人呈上一碗莲子粥，若换作平常我一定不觉稀罕，此刻顿觉饥肠辘辘，捧起碗来喝的一干二净，方觉舒坦。

    我满足的从碗里抬起头，四周一望：“额娘呢？”

    宫人便道：“皇后娘娘现不在宫中，前一刻刚被太后请去慈宁宫议事。”

    我心中略有不安，便问缘由，谁知那宫人迟迟未有作答，神色又闪躲畏惧，显然有事隐瞒，气的我抬手将碗朝她摔去，瓷碗砸在她的身上，又弹落在地，“哐当”一声，顷刻四分五裂。

    “放肆！”我病着，虽中气不足，威严却在。

    宫人们跪了一地，乳母忙安抚我，遂亲自解释：“这孩子才在外受了我的训斥，所以不敢多言，其实在公主去了撷芳殿，回来就无故病倒后，宫中就流言四起，争相猜测您是因见到端慧皇太子的魂魄，冲撞之下才会如此，更有甚者，也称在撷芳殿见过鬼魅之影，听见咳喘之声，一时间闹的宫中人心惶惶，我怕您听了害怕，这才不叫她们说的。”

    他们口中的那位端慧皇太子，是我唯一的同母兄长，名唤永琏，去年十月，他因偶感风寒薨逝于撷芳殿中，年仅九岁，阿玛极为伤感，赠谥端慧皇太子。

    “太后这时召娘娘前去，想必就是为了此事吧。”乳母猜度着。

    脑袋里还是有些疼痛，我双手撑着额头，不禁为自己那晚的莽撞感到懊恼，又为他们妖言惑众而愤怒。

    “还有什么人在吗？”我问。

    宫女这次回答的十分流利迅速：“除了慧贵妃抱恙未到，六宫妃嫔齐在。”

    那就更得去了，我急忙掀被下床，宫人立刻上来侍我更衣洗漱，乳母深知我的脾气秉性，便不相拦，只高声遣人速备轿撵。

    外面风和日丽，却不炎热，正值初夏时节，院儿里唯一的那棵石榴树，也不知多少岁了，到如今依旧开的火红绚烂，香气沁人心脾，孤独的点缀着这座堂皇富丽的长春宫。

    我坐上高高的轿撵，多吸了几口带着花香的新鲜气儿，才又觉的自己清醒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