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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

    一个人的好运果然是有限的。

    在连续开了十三盘大点,赚的盆满钵满后,我的运气像是一下子坠到谷底,再也爬不上来了。

    眼看着绿英已将我刚才赢的钱全部拿了去,连带我的那几个铜板也渐渐被她收入囊中。

    “怎么样,还来吗?”她坐在我对面,样子神气极了。

    “当然。”我握紧双拳,誓要一雪前耻。

    小喜子再次将手里的骰盅摇起来,动作夸张的像是在作法,就在我开始担心他脑袋瓜子要从脖子上晃掉时,他才终于踉踉跄跄的停了下来。

    周围聚集的人都已输的两手空空,此刻却仍旧不甘心的凑过来,七嘴八舌的给我出着主意。

    小房子里又闷又热,令我愈感焦躁,一拍桌子,大喊道:“开大。”

    身旁的阿桃用手肘碰了碰我,指了指我手旁的那枚铜钱,提醒我已所剩不多。

    “确定?”

    我沉了沉气,坚定的点了点头。

    小喜子又转头问绿英:“你呢?”

    “还是小。”她依旧信心满满。

    骰蛊打开,一四五,和为十,小中。

    周围一片哗然。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的捶着桌子,叫道:“不算不算,咱们重来。”

    绿英施施然向我走来,我眼疾手快的抓起那枚铜钱,往后一躲。

    “公主耍赖,我要告诉皇后娘娘去。”她居高临下的警告我。

    我再三思量,最后只得将铜板丢还回去,铜板滚落在桌面上,圆滑的转了几圈,但很快就被绿英一掌拍倒,乐呵呵的收进她圆鼓鼓的荷袋里去了。

    至此,我这个尊贵的赌徒,彻底输光了身上最后一个子儿。

    我仔细的抖了抖袖口,确认今日又是“两袖清风”了,便十分谄媚的揽过阿桃的肩,问道:“你可带钱了吗?”

    阿桃诚实的摇头:“我的月钱都在我娘手里攥着呢。”

    我将她推开,痛心疾首的啐了一口。

    下一刻,阿桃便掏出手帕,麻利的在我的嘴上抹了一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闷死,白眼儿就差翻到后脑勺去了,心中万千感慨,但看着她十分单纯的脸,只得改口请求:“咱下回温柔点儿吧。”

    阿桃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只比我大两个月,既是我的大宫女也是我的奶姐姐,对我绝对是忠心不二的,只是在金钱这一项上她与我同样贫穷,就像她从袖子里掏出来的绝不会是一锭银子,而是一块为我擦口水的手帕。

    耗尽了所有筹码,人就渐渐散了。

    我也起身离开了那个窝缩的小房子,春风清凉温和,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之际,橘红色的晚霞洒在两旁的朱墙玉瓦上,绚美如烟花,巍峨富丽的皇家紫禁城,在晚霞的笼罩下敛去了与生俱来的戾气,但一切都是转瞬即逝。

    我并不能常来这里,因为当公主也是一件很忙的事。

    大清朝的皇子与公主,自六岁起便要前往上书房开蒙读书,再招王公贵族子弟进宫伴读,很是热闹,但目前宫中只有我一位公主,并不适合在一群男孩儿中被教养,所以额娘特地让身边的仙鹤姑姑教我学问,在长春宫后殿授课。

    听闻这位仙鹤姑姑也是个传奇人物,她自幼时入富察府侍奉额娘,后来额娘嫁入宫中,她也陪嫁而来,即便到了出宫年纪也未出去嫁人,但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宫中闻名,连翰林院的大学士们也曾对她刮目相看,因此额娘十分放心的把我交给了她。

    只可惜我上面的两个姐姐,在阿玛登基前就已早夭,所以我这个三女儿便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嫡长女,身边虽有一妹,却不是阿玛的女儿,而是皇叔和亲王弘昼的独女,比我小两岁,名唤正雪,因阿玛在我之后至今无有二女,登基后又怕我孤单,便收她为养女,召进宫与我一起念书,久而久之,宫里人也都称她为四公主。

    天儿渐渐热了,窗外也隐隐有了蝉鸣之声,笔尖上的那滴墨终于落在纸上,迅速向四周渲染,我持着笔杆的手酸的发抖,可《出师表》仍是一个字也没默写出来。

    旁桌的雪儿倒默出半篇,但从她因为打瞌睡而摇摇晃晃的身形可以看出,她也无意再写出半个字了。

    我从面前的一叠厚纸堆里悄悄抬头,一向恪守规矩,不苟言笑,甚至令我惧怕三分的仙鹤姑姑,竟也会有在椅子上瞌睡打盹儿,口涎三尺的时候。

    周围侍奉的宫人们都昏昏欲睡着,我支着脑袋看向窗外,长春宫里唯一的那棵石榴树,不知多少岁了,到如今依旧开的火红绚烂,香气沁人心脾,孤独的点缀着眼前枯燥无味的深城宫苑。

    我是个没耐性的人,是闷不了多久的,就轻轻去拉扯雪儿的袖子,压低声音唤了她几声。

    她在困意中猛然惊醒,身子一颤,手中的笔瞬间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这下得了,默出来的那半篇也等同作废,她看着自己徒劳无功的课业,转过头,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茫然与无措的眼神看着我,小嘴儿还一瘪一瘪的。

    这可不太妙,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爱哭鼻子,我想也没想,一把上去捂住她的嘴,将左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雪儿两只大眼眨巴眨巴,委屈极了。

    还是决定先哄哄她,于是我松开了手,偷偷瞄了瞄四周情况,见未有什么异动,遂提起裙摆,做贼似的踮着脚尖往一旁挪移,最后从柜子中抱出一个方扁的红木盒子来。

    这可是我的宝贝,一副三十二张的象牙骨牌,果然,花花绿绿的新事物很快冲淡了她的忧伤。

    “这是什么东西?”雪儿一脸稀罕的问我。

    “骨牌呀,我新得的,要不要玩?”

    她每次进宫都住在寿康宫,面对着一群年老色衰,喋喋不休的老太妃,极少有什么乐趣,这时听我愿意教她这稀罕物儿,很兴奋的点了点头,又问这东西的来历。

    我伸出手指勾她过来,神秘凑近她的耳旁,悄声将一切全盘托出,最终换得她满脸的震惊与崇拜:“你可真大胆。”

    我十分得意的扬扬下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啪!

    一条长长的戒尺就在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拍打在我的书桌上,两侧宫人的瞌睡虫顿时被吓的无影无踪,全部应声而起。

    耳畔熟悉的声音,让我在慌张与害怕中,将手里的盒子陡然往前一送,几十张骨牌连同盒子哗啦一声,全部撇了出去。

    “唉哟!”众人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殿内随即有了须臾的安静。

    仙鹤姑姑缓缓低下头去,看着那个正砸在她脚背上的厚重木盒子,还有旁边散落一地的象牙骨牌,咬牙切齿的说道:“公主果然大胆。”

    所有人都不喜我赌钱,但额娘却不在乎。

    我正趴在案桌上,点灯熬油的奋笔疾书,赶着仙鹤姑姑罚抄的功课。

    额娘却靠在榻上,悠闲的摇着扇子,一边将那些骨牌有条不紊的摆列出来,嘴里嗔怪着:“我教你骰子,是让你从骰子上学数儿的,你倒好,还真钻研起这些东西来了,虽说闲时赌一赌,也没有什么坏处,可你好歹背着人些,怎么连做贼心虚也不知道呢。”

    我揉着酸疼的手腕,欣然聆听着赌术师傅的教诲,心里不禁暗暗记下,日后一定要学会做贼心虚。

    “这可是上好的象牙骨牌,怎么着也得十多两吧,你哪儿来的钱?”额娘忽然问道。

    我知学擅用,立刻做贼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子:“借的。”

    每次去小房子玩儿,额娘只会给我二十个铜子,我输完了她就不会再给,又不许我赖宫人们的钱,倘若有赖状,下回就会少给我五个铜子,以示惩戒,更何况我每次赌钱的输赢她都一清二楚,这令我撒起谎来胆战心惊的,生怕被她拆穿。

    “借谁的?”

    “呃……雪儿。”幸亏我提前与她对好了口供。

    额娘点点头,没有再深究下去的意思,只是含笑道:“这还真有些随我,下次可不许这样,早晚记得还给人家。”

    这一句让我开始好奇额娘的幼时:“额娘小时候也和我一样吗?”

    额娘道:“我上面有六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弟,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闲时我们常在一起写字作诗,嬉戏游湖,她生性腼腆,胆子也小,而我则不然,兄弟们没有不怕我的,可我就爱缠着他们,强迫他们带我去骑马打猎,吃酒赌钱,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快活极了。唉,真想一觉醒来,我还是富察家的大姑娘。”

    她叹着气,思绪仿佛飘的很远,声音也动听起来,握着扇柄的手指那样纤长,洁白的颈子,完美的侧颜,都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我竟看呆了,这才发觉,怪不得额娘能做皇后,因为六宫之中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

    但她话锋一转:“可你相信吗?人的好运气,总有用完的那一天。”

    我不太明白,却选择相信,同时也深深为她感到惋惜,但又由衷的羡慕着,额娘能有如此多姿多彩的闺中生活,而我至今连宫门都未踏出过,简直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