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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鹊喜升级

    巫都带着人去了。

    大家本想跟着他去,被他拒绝了。

    妲己悄摸摸跟去,来到阿混家外。

    夜已经深了,阿混家里有些吵闹,还闪烁着火光,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妲己好担心蝉阏啊!

    她走到门外,正要敲门而入,想起自己挨那一拳一脚,可真是记忆犹新,于是放弃了。

    她寄希望于梦乡。她最近没救什么好人,也没杀什么坏人,但她做了那么多事,也算努力了,梦乡总该有些变化吧!

    抱着这种希望,她回到梦乡中,眼前的景色令她震惊不已。

    草都死了,树光秃秃的,死气沉沉,就是以前她得的功,也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她之前有了贪念,跟人争功,梦乡对她施加的惩罚吗?

    这么多年来,她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她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心中不平,她明明是梦乡的主人!她和梦乡不是一事的吗?梦乡为何如此待她?

    她来不及抱怨,狂野的北风吹来,吹得她浑身乱颤,不由自主随北风而舞。

    天空传来一阵喜悦的笑声。

    “小妹妹,给你凉快凉快!”

    这都什么人呐!这岂止是凉快!分明是要冻死人!妲己惊恐地望着天空。

    干枯的树上有个窝,乌鹊在里面哭。

    两人一个树上在哭,一个在树下跳舞。感觉好诡异。

    乌鹊看到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就衔来小树枝,丢到她身上,越丢越多,从她的头丢到脚,在她身上搭出厚厚的草垛,像被子一样。

    妲己长呼一口气,呼在自己的手上,将小手呼得热热的。

    “好暖和,我又活了!”

    乌鹊飞进草垛,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同她解释。

    “你不必灰心,北风来了,万物死去,来年还会复生,此乃风之神力。”

    妲己长舒一口气,原来只是节气轮换,她还以为自己被梦乡抛弃了。

    乌鹊告诉她:她当初唤醒了南风,那不单单是南风,还是风神。南风南去,就是南风,南风北去,就是北风。

    这世上,无论东西南北风,都是南风。

    南风不仅是风神,还是四方之神。她不仅是四方之神,还是春秋之神。她不仅是春秋之神,还是死神。

    只因北风来,秋天至,万物死。

    风,方位,节气,生死,其实是一回事。

    小小南风之所以这么厉害,是因为她理解了天道,并利用天道。

    天道,也是唤醒梦乡的一个关键点。

    妲己的眼神中流露出敬佩,真服了这个南风,要是以后见了她,必须顶礼膜拜,求福求吉。尽管南风刚还想凉快死她来着,但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华夏福神。

    有诗为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乌鹊救了妲己,她免不了一番吹捧,不是夸她救人一命,而是夸她懂得多。

    “乌鹊你聪明绝顶!钟灵毓秀,妲己我自愧不如!”

    “真想一口吞了你!把你知道的变成我知道的!”

    ……

    乌鹊听了她的吹捧,一点都不受用,反而呜呜哭了起来。

    “聪明有什么用!没人在乎我。”

    “娘娘弃我如敝履!她装听不见,装看不见!”

    “她把我当普通的乌鹊,明明我有三只足!”

    乌鹊抬了抬脚,的确是三只,两只在外,一只在里,妲己看得清清楚楚。

    娘娘可以沟通天地万物,听得到乌鹊说什么,如果听不到,那大概是娘娘将她拉黑了。

    好惨一乌鹊。妲己略微安抚了她几句,心里还有些好奇,她怎么到的梦境?算了,这不关键,带她离开这里才关键。

    “这太冷了,跟我一起离开这儿吧!外面正是阳春时节。”

    “我带你去找己梦。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你要帮我一个小忙,不要让蝉阏受到伤害,去看看那巫都到底在干什么。”

    乌鹊高兴答应。她张开乌黑的翅膀,飞出草垛,离开了黯淡无光的梦乡,妲己紧随而至。

    两人站在门外,妲己手一甩,将乌鹊丢了进去。

    乌鹊刚好落在院中的梧桐树上,梧桐树叶宽大明亮,刚好能隐藏她漆黑的身躯。

    她亲眼看到巫都走了进来,边走边喊着。

    “老兄啊!你出来啊!你躲哪了?我帮你来啦!我们的友情天长地久,你快出来啊!我要好好帮你哟!”

    这时走来一个貌美女子,她手里牵着两个孩子。

    女子问孩子,“噫?你父亲呢!”

    孩子答,“他在西厢房那里!”

    女子杏眼怒睁,“又是看蝉阏去啦!那女人有什么好?怎么迷得他团团转呢!”

    孩子又道,“父亲说咱家要有灾了,蝉阏要变成别人的妻子了,父亲去看着她了!”

    巫都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瞧这多英俊呐!大眼睛大耳朵,长大会是威武的卫士!效忠于我!”

    说罢,巫都赶紧去西厢房那,可西厢房在哪?

    他正找着,却看到阿混将蝉阏拎了出来,拎到了宗庙之中。

    家奴搬来火盆,点上火,又找了一捆绳子,将蝉阏绑了起来。

    阿混愤怒地指责蝉阏。

    “你要离我而去!你要弃宗庙于不顾!那俩就不是我孩子!”

    蝉阏擦了擦额头上的血。

    “他们是你的孩子!但我不是你妻子!”

    夫人们都赶了来,围成一圈,忙劝阿混。

    “都是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她为咱家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心意已定,就让她走吧!”

    阿混一脸的不情愿,好容易抢来的,怎么能放她走呢!

    巫都理解他,提出建议。

    “老兄!这还不好办!都走!她和孩子都走!”

    “就当她从没来过!而你逛了回窑子。”

    阿混以为有理,就命家奴将蝉阏放了下来。

    “收拾好你的东西,带上你的崽子!走吧!”

    “看着她,别让她偷拿东西!”

    蝉阏不愿意了。

    “我要把孩子留这儿!那是你的孩子!你是他们的父亲!你都不养自己的孩子?不带这样的!”

    阿混冷冷看着她。

    “我家你是想来来,想走走!你扭头嫁给别人!留下俩孩子,让我给你养?!”

    “全城人都以为我是大冤种!”

    “这个家没有你!三妻四妾不差你一个!你走了,有的是人来!”

    “快滚!!”

    乌鹊看了半天,以她的理解能力,人间的事,她不太懂,对于这种一夫多妻的大家庭,那她更看不懂了,但没关系,只要蝉阏人没事就行。

    蝉阏收拾好东西,带着孩子无奈离开。

    她现在成了没家的人了。

    这要怎么活下去呢!

    她甚至不敢去找她丈夫。

    她恍恍惚惚走出大门,妲己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赶紧拉住她的手,牵住她的孩子,满脸的高兴。

    “走!我带你去见你丈夫!”

    蝉阏面容羞愧。

    “我不去见他!我还带着两个孩子!他一定嫌弃我的!”

    妲己不解。

    “我们救了你!他怎么敢嫌弃你!”

    “他一家团圆!他高兴还来不及!”

    蝉阏叹了口气。

    “你不懂!男人也是要面子的!他们也有自尊的。”

    妲己眉头一皱,这一层她确实没想到,但问题不大。

    “他不要你,自然有别人要你!”

    “你是我们的仙女,有的是人要你!”

    蝉阏听了她的话,大受鼓舞,带着俩孩子,高高兴兴跟她走了。

    乌鹊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也想跟她们过去,可她知道自己任务没有完成,就继续瞧着。

    大伙感慨几句就要散去,夫人回夫人的屋,家奴回家奴的屋,但巫都不让他们回去。

    他拍了拍阿混的肩,捡起几根柴,往火坑里添,不咸不淡说着。

    “我今日不是来看笑话的,不是掺合你家事的,是来救你的。”

    “刁民在城里少吃少穿,又出不去,他们都憋疯了!情绪都很激动,正叫嚣着要杀你!”

    “你是知道的,众怒难犯,等洪水退去,他们都散了,回家的回家,逃荒的逃荒。”

    “到时咱们还是天清云淡,歌舞升平。好酒好肉!”

    “唯独眼下这关,必须挺过去!暂时委屈你一下!”

    “听着!神君之令!”

    “归还你抢来的妻妾孩子。你的稻谷舍予众人。你的家奴做黎都的卫士。”

    “你如此仗义疏财,神君会亲自表彰你,赐绝世神宝给你。”

    巫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从怀里拿出个桑木,这板子非比寻常,由桑林福木所制,坚如玉石,水火不侵,上面有优美的线条,狂放的野兽,灵动的鸟儿。

    此桑木一露脸,空气中突然弥漫某种妖气,乌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好!这桑木要成精!

    阿混接过那桑木,放在脸上轻轻划着,他感受到神君的美意,神色变得享受,变得诚挚。

    “有了它,神君知我的功德。有了它,神君记得我的好!”

    只是……阿混忽然叹气。

    “此物虽好,我却不配,你不比我更配?你不更需要它?它再珍贵能换我一家老小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不要把我逼上绝路!我给你跪下了!”

    巫都将他扶了起来,冷冷一笑。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跪!”

    “我只一句话,我砍的人头还不够多吗?”

    一个女人拖着孩子走来巫都身旁,哭哭啼啼跪了下去。

    “你让我们离他而去!你要毁了这个家!我不要离开他!”

    “孩子那么小,你让我们去哪?!”

    巫都并不理她,看向余下的人问,“想求情的尽管来!”

    几个家奴走了上来,他们齐刷刷跪在巫都面前,苦苦哀求。

    巫都高声问着,“还有吗?可真是勇敢啊!你们真是不怕死啊!听我一言就这么难吗?”

    巫都吹起一阵口哨,院外的鼓声响起,一伙卫士冲了进来。

    他们手持兵器,令人畏惧。

    阿混见状,连忙高呼,“来保护你们的主子啊!都来保护我啊!保护我就是保护你们!不要让这个巫上了天!”

    几个家奴听了他的召唤,都冲了来,要去殴打这个巫都。

    巫都挥去旗帜,箭簇呼啸而至,扎进一家奴的胸膛,热乎乎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他倒地不起,哀嚎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剩下的几人也都不敢动了,全场肃静。

    卫士们将死者的尸首抬起来,丢进火堆里,一阵噼啪声响起,尸首在火中灼烧。

    女人见状,忙将尸首从火堆里拉了出来,可火势太大,哪怕她拉了出来,那尸首还在烧着,冒着烟。

    她惊愕地看着。

    “天啊!杀人了!你们在杀人!”

    “你这个凶手!不得好死!!你会被蛇咬死!”

    巫都哈哈大笑。

    “没见过杀人吗!大惊小怪!”

    “瞧你这张俊俏的脸,其实心如蛇蝎吧!”

    “连我都敢咒骂,你胆子也太大了!”

    “你这一家老老少少,有一个算一个,干过不少坏事吧!”

    “做过什么,都如实说来,说得好,我宽恕你的罪!”

    “不然,你全家都要倒大霉!你们这些罪人要倒大霉!我要将你们祭祖!”

    女人转过身,抱起自己的孩子,她听说过巫都的手段,那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如今他带着卫士前来,分明是来杀人的!也许只有奇迹才能救她了。

    她走到火堆旁,低头喃喃自语。

    “罪!你凭什么说我们有罪!”

    “我们没罪!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若有罪,烈火把我烧成灰吧!我若无罪,烈火也无法伤我!”

    她说完就抱着孩子跳进烈火中,这一跳义无反顾,却只听得一声声惨叫,她的身影在火堆中挣扎,绿油油的光芒窜到了她头上,化为哀怨之气。

    桑木将这哀怨之气尽数吸去。

    巫都见到此景,不由得哈哈大笑,“你要烧死了!还敢说自己没罪!”

    乌鹊都看傻了,天底下怎么有这号人!

    有妖气!怨念之气!桑木要成精!

    乌鹊忽得跳下树来,极速冲向火堆,在里面打了个滚,火势猛得一闪,迸发出万丈金光。

    那不是火的颜色,是乌鹊的颜色,她身上的一层黑被烈火烧尽,褪成了金黄色,从形貌体态上看,是三足金乌确作无疑了。

    她救下这对母子,功德圆满,化为三足金乌。

    乌鹊此刻该有多得意呀!媳妇熬成婆,她一直想做巫女而不得,如今化作三足金乌,那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并不比巫女差太多。

    她的三只足紧紧握着那对母子,将他们带到高处,随后瞧了瞧他们的伤势,女子伤得很重,孩子还算无恙。

    一串箭簇朝乌鹊飞了来。

    “会飞了不起吗?把这只妖鸟射下来!进献给神君!”

    乌鹊急死了,就她一只鹊,该怎么办!她大声地呼救,不多会儿飞来好些小喜鹊。

    “哎呀!瞧这只三足金乌!真太威风了!”

    “快来讨好她!哄她开心!”

    “她一定帮我们修炼!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鹊得道,全家升天。”

    小喜鹊们忙围了上去,有给她梳理羽毛的,有给她按摩翅膀的,有为她唱歌的,有为她跳舞的,令她的鹊生瞬间抵达高峰。

    乌鹊定了定心神,命令道,“帮我把这俩人送回祭坛!”

    喜鹊们得了命令,就带着那对母子飞走了,乌鹊负责断后。

    巫都见她深得群鸟爱戴,知道这不是凡鸟,赶紧摆出一副懂礼貌的好模样,用亲切欢快的语调道。

    “你是乌,我是巫,弄不好五百年前咱还一家咧!”

    “请随我去见神君!他必定点化你!令你成为三足大金乌!”

    乌鹊理都不理他,径直飞走了,巫都一挥旗帜,赶紧去追。

    乌鹊飞着飞着,撞到一棵树上,掉了下来,痛苦地伸着脑袋,吐着口水,爪子乱蹬,身体翻转着,没了动静。

    装死,乌鹊是专业的。

    有没有搞错,你现在是三足金乌!别这么快放弃啊!

    巫都一阵可惜,这就死了?罢了,将她养在陶罐里,制成药材。

    至于那阿混见巫都走了,以为能逃过一劫,忙向那些卫士献殷勤。

    卫士们断然回绝,“你作恶多端,我们行神君之令!动手!”

    阿混家的粮食和财物被尽数收缴,他的家奴自觉成了黎都的卫士,他的妻子孩子也都各回各家。

    一夜之间,阿混从一个大家长到一无所有,他无法接受,他要揭发巫都的无耻行为,要让自己的不幸遭遇弄得满城人都知道。

    他踉踉跄跄走到祭坛,躲入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妻子躺在祭坛上,妲己将清水淋她身上,正为她治伤。

    治好伤后,人们将她抬了下去,安置在一个窝棚里。

    蝉阏姗姗来迟,她站在火堆旁,带着美丽的花冠,脸上洋溢着幸福光芒,接受大家的欢呼。

    君滩高兴坏了,她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不单单要把她从贼人手中救出!还要救更多的人!

    蝉阏的丈夫也来了,他站在祭坛上,看着蝉阏满心欢喜,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啊!可她身旁怎么有两个孩子?!

    他面露痛苦之色。

    “多年不见,孩子都这么大啦!祝你们幸福!你们一定要幸福!告辞!”

    男人说完就走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阿混见到这幕,真是又喜又恨,他猛得站起身,指着蝉阏大叫。

    “都是你勾引这个男人!害了我们全家!到头来他不要你!笑死我了!”

    “我家财万贯!我妻妾成群!我拥有一切!却落得如此下场,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要你死!”

    大家正欲指责蝉阏的丈夫无情,还没开始呢!注意力一下被阿混吸住了。

    “是你!你还敢过来?”

    阿混抽出腰里的刀,向人群连着连挥了好几下,随后扑向蝉阏。

    “我来了!我要杀人啦!懦夫们!来啊!”

    大家纷纷退后。

    君滩手持板子,走了下来,一板子下去,将他手里的刀击飞了,随后将板子顶在他身上。

    “你的心弯透了!你的末日到了!你要痛哭流涕了!”

    “看在你主动来认罪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有多远滚多远!”

    对于阿混这种人来说,得势时有多肆意妄为,失势时就有多惨,仇家自会找上门,又何须君滩动手呢?

    阿混被打懵了,他心里气急了,明明这些人能活在世上,只因先祖的怜悯罢了!而他有着偌大的宗庙,有多少人被他养活,他们不感激他,还怨恨他!真可悲啊!

    他捡起自己的刀,口中骂骂咧咧,狼狈而逃,连夜找了条小船,投靠远方的亲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