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迦游罗
得到出征许可的螺呪罗一宿未睡，在近卫府与部下将官连夜商议作战计划，直至拂晓时分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府邸。由于辰时大军就要启程，他没有时间休息，只得吩咐侍女去替他收拾行囊，然后径直前往了东边的对屋。
“阿珂，阿珂。”妹妹已经长大了，螺呪罗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面唤她。
“哥你做什么啊……天都还没亮呢……”片刻后，屋里传来珂姬迷糊的声音。
“我马上要出征了，有点事想和你谈谈……”螺呪罗问道，“我可以进屋吗？”
“什么？！出征？！”珂姬听起来像是一瞬间睡醒了似的，不顾侍女的阻拦，心急火燎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拽着她哥哥的袖子质问，“你怎么又要出征啊？！”
“你这是——成何体统？！”螺呪罗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只穿了件单衣就来见他，连忙别过头训斥道，“还不快回屋去穿好衣裳！”
作为一个风流成性，拈花惹草，对道德纲常嗤之以鼻的男人，他只有在面对自己的亲妹妹时，才会把礼义廉耻看得如此重要。
“你少啰嗦！”谁知，珂姬的声音比他还大，言语之间更是半分客气都不讲，“我问你为什么又要出征？！今年你每次出征都打败仗，要不是竹取姐姐救你，我都不知道给你收尸几回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是陛下的魔将，为了妖邪界征战就是我的本分，难道还能临阵脱逃吗？何况……这次是殿下给的立功机会，我绝不能错过。”螺呪罗挥挥手屏退了侍女，拉着妹妹进屋坐下，迟疑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珂姬显然还在气头上，语气显得很不好。
“你知不知道殿下和……光轮……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困扰了螺呪罗许久，他心中渴望知道答案，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你问这个干什么？”珂姬睨了他一眼，不仅不回答，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竹取姐姐是远山家后裔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你心里是不是在打姐姐的主意？嗯？”
“我——”螺呪罗哪里想得到这鬼丫头居然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心思。
“哼……”珂姬知道自己猜对了，赌气似的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你问姐姐和征士哥哥的关系是吧？我知道得可清楚了！他们两家联姻，姐姐从小就是在伊达家长大的，过几年还会嫁给征士哥哥，这下你满意了吗？”
“你说什么？！”螺呪罗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联姻……居然是联姻？难怪他们之间看上去那么亲密……光轮……那个还未成年的臭小子不仅破坏过他的战术，居然还和皇女有婚约？区区一介凡人……他何德何能啊！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关你什么事？”珂姬明知故问地刺激他，脑子一转还想了个很损的招，“你要是有本事，就给咱们家争口气，把姐姐的心抢过来，让她变成我嫂子啊~这样一来征士哥哥就没有相好了，我就有机会了~”
说完，小丫头捂着自己的脸，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怀揣着无限向往喃喃道，“世上怎会有像征士哥哥这样英俊的人呢……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才多大？懂什么情啊爱的？！”螺呪罗还未从震惊与挫败感中走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也对光轮产生了思慕之情，顿时火冒三丈地斥责道，“你怎么能够如此不知检点？才出去几天就在想男人了！”
“不知检点？”这下珂姬彻底不干了，气得大声直呼她哥哥在人间的本名，“黑田次郎五郎，你在京城跟多少女人相好过，自己算得清吗？你怎么还能有脸说别人啊？！我喜欢征士哥哥你就说我不知检点，那竹取姐姐都有婚约了你还敢觊觎她，岂止是不知检点，还以下犯上！你走！不是要出征吗？还等什么？赶紧走啊——！等你死在外面了，看看除了我，还会有谁去你的坟头给你烧香！”
说完这番极其伤人的话，珂姬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又想起很小的时候，哥哥触怒了家主，被送上战场一去不回。外面兵荒马乱，家里的佣人也跑了，连一粒米都没有留给她，让她饿得差点死掉……
“你……你别哭啊……”螺呪罗本来还在气头上，一见她哭，心一下就乱了，多年前的愧疚再度涌上心头。虽然他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也只能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去哄对方，“阿珂，刚刚是哥哥说错话了，你别哭好不好……”
“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赶紧出去……”女孩生起气来哪有那么好哄，珂姬干脆躺下，用外衣把自己的头盖了起来，拒绝再与对方进行交流。
“……”见妹妹一时不肯原谅自己，螺呪罗只得作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后，他缓缓起身，带着深深的落寞离开了这间屋子。
***
辉夜醒来时，清晨的几缕阳光正透过露台的薄纱，朦胧地照亮了华丽的寝殿。她缓缓起身，穿着睡裙赤着足走下床，脚下的毛毯柔软而厚实，隔绝了地砖的凉。走上宽敞的露台，辉夜倚着大理石制的栏杆，将整个月宫的绝美景致尽收眼底。看着那蓝天白云，湖水如镜，碧草如茵，她一时竟感到有些神情恍惚。
我真的……是在妖邪界吗？
一向有些认床的她，昨夜竟然睡得很安稳，而此刻站在这里，内心更是感到十分的宁静。这是否意味着，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抵触这个地方了呢……
这时，一只白色的小山雀飞了过来，停在女孩的肩膀上，调皮地蹦蹦跳跳。辉夜一伸手，它就十分配合地蹦到了她的食指上，歪着脑袋啾啾啾的叫得欢快，对狩猎女神而言，吸引动物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
“我这里没有你能吃的食物呢，还是自己去树林里觅食吧，好不好？”辉夜也歪着头和它交流，脸上是轻松而温柔的微笑。
小啾啾在她手上赖了好一会儿，见讨不到吃的，最后只得悻悻地飞走了。
送走了鸟儿，辉夜从露台回到屋内，在结界袋里取出了早已备好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等，然后沿着旋转的石制阶梯前往屋顶的露天温泉池，舒舒服服地泡汤。在泡过澡，换好衣服，梳洗完毕之后，她推开了寝殿的大门，结果就看到在殿外守候多时的女嬬们齐齐向她行礼问安，差点又被吓了一跳。
“大家早啊~”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适应，她无奈地和侍女们打着招呼。
“殿下您这是……”今日的轮值主司惶恐地发现皇女竟已经穿戴整齐，慌忙带着负责近身侍奉的女嬬们伏在地上请罪，“是妾身等懈怠侍奉不周，竟劳动您亲自更衣梳妆，恳请殿下恕罪！”
为了办好差事，也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女嬬们格外重视这第一天的工作，早早就做好了侍奉皇女起床的准备。谁知她们这么多人，竟然对殿内的情况浑然不觉。这事如果传到天守阁，万一惹得陛下雷霆震怒，不要说前途尽毁，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而辉夜的头也已经开始痛了，她只是自己洗漱换衣服而已，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夸张？动不动就拜倒请罪，光是叫她们平身都叫累了。
见皇女迟迟未发一言，侍女们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愈加惶惶不安。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就在这时，留宿在月宫的迦游罗款款向这边走来，见到这一幕，她只是稍稍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旋即从容地笑道，“诸位起来吧，殿下宽厚，这等小事不会怪罪你们的。”
尽管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单凭皇女脸上尴尬的表情，她就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主动替皇女开了这个口。
“是……”女嬬们也都很聪明，凭迦游罗在御前侍奉的身份，以及皇女昨夜特地邀请她留宿这两点，便知听她的话准没错。
“大家都去忙吧，有迦游罗在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趁这个机会，辉夜也赶紧开口把她们支开，“如果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侍女们都退下后，迦游罗开口道，“殿下，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辉夜感念对方曾经的开导，对她的意见一向十分重视。
“妾身知道殿下凡事都习惯亲力亲为，但女官们来月宫侍奉您是一件荣幸且庄重的事，您理应给她们效劳的机会。”迦游罗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短短的一句话提醒了辉夜，她忽然意识到妖邪界的社会形态还停留在古代，这里的女性地位极其低下，女官是少有的体面工作。若自己一味拒绝她们的服务，等于是在剥夺这些女子从工作中获取成就感的机会。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辉夜点点头，虚心接受了她的意见。
“妾身第一次见到殿下，便知将来您的前途不可限量。”迦游罗话里有话道，“您聪慧明智，纳諫如流，又岂是一个内亲王之位能够施展开的？”
这番话若细想其实相当僭越，但既然迦游罗敢讲出来，想必是心里有底的。
“……”对于她暗示的信息，辉夜隐约也能猜出几分，震惊之余却也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淡定，这样的事听听就好，若要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于是，她笑着拉起迦游罗的手，说道，“我有些饿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个早饭？”
“早膳？”迦游罗一怔，烦恼京的人每日只吃两顿饭，并没有用早餐的习惯。
“是啊，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你来陪陪我嘛~好不好？”辉夜在妖邪界认识的人还不多，但与迦游罗还有珂姬这两个姑娘颇为投缘，也只有在她们面前，她才会偶尔展现出自己的真性情，不再是那副谨慎克制的样子。
“虽然不合规矩，但……”迦游罗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殿下相邀，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极了~”辉夜很高兴，立刻唤来近处的女嬬，命她们去准备一些开水。
迦游罗跟随辉夜前往正殿西侧的宴会厅坐定，讶异地看着她从结界袋中取出两个花花绿绿、外形有些像碗的东西，“殿下，此物是……”
“这是油豆腐乌冬面，很好吃的哦~”辉夜一边解释一边撕开了外包装。
“……”迦游罗何曾见过这样稀奇的食物，她始终带着愕然的表情，目睹着皇女像变戏法一样撕开那些料包，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了碗里。
过了一会儿，两位女嬬将烧好的开水小心翼翼地送了过来。
“有劳了。”辉夜微笑着向她们致谢，女嬬们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再次行礼后就红着脸退下了。
在迦游罗好奇的注视下，辉夜将开水缓缓注入两个碗中，盖好，又从结界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沙漏，放在桌上开始计时。妖邪界的环境会让手机等电子设备完全失灵，因此她才会想到用沙漏来计算泡面时间。
真是罪过啊，竟然要委屈皇女从人间带食物来妖邪界……见此情形，迦游罗不禁在心中暗自愧疚，究竟怎样才能做出让殿下满意的膳食呢？
五分钟过后，辉夜揭开了泡面的盖子，一股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充溢了整个空间。不只是近处的迦游罗，就连远处侍立的女嬬们都为之震惊。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食物，分明只是加了热水进去，就能散发这样的香气。一向克制力极强的迦游罗，此刻都觉得自己被那股香味勾去了魂。当她看到皇女将冒着热气的面条送进嘴里，强烈的进食欲望刹那间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抛下素日里的端庄与优雅，立刻去品尝碗里的味道。
“你怎么不吃呀？快尝尝看啊！”辉夜感觉面条泡得刚刚好，于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迦游罗尝过之后的反应，还非常体贴地帮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了。
“是……多谢殿下赏赐。”受到皇女的催促，迦游罗终于克服了内心的矜持，双手接过筷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先啜了一口面汤。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鲜美席卷了她的味蕾，那份直冲天灵盖的味道仿佛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眼看自己安利成功了，辉夜内心成就感爆棚，心情舒畅地咬了一口饱满的油豆腐，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妾身此刻才明白，殿下为何会对御厨的手艺不满了。”静静地吃完碗里的乌冬面，迦游罗失落地放下了筷子，面带愧疚地向辉夜请罪，“是妾身侍奉不周，才委屈殿下自备膳食来京。恳请殿下指教，如何才能让御厨做出这样的味道？”
“这……”辉夜不禁有些尴尬，她自己的厨艺可以说是灾难性的，又如何能教得了御厨呢？光是调味她就相当的苦手……诶？等等……调味？！
迦游罗的提醒让她忽然想到，如果能把人间的调味料带来妖邪界，再用新鲜的食材去进行烹饪，是否就能改变这里膳食的味道呢？
一个计划渐渐在辉夜的脑海中生成，不过在实施之前，应该再多做些调研。于是，她将轮值主司唤到近前，命对方把剩余的那些碗面分给月宫的众人，并且收集她们品尝后的意见，看看她们对口味有什么样的偏好。
“殿下这是……”等她安排完毕之后，迦游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也不能光我一个人吃好的，不是吗？”辉夜解释道，“烦恼京里这么多人，如果大家都可以吃上美味的食物，不是更好吗？”
“殿下果然是一位温柔的人……”这一次，迦游罗的话里没有任何恭维之意，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能够与您相识，妾身何其有幸。”
“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说话不要这么拘谨嘛。”辉夜忽然凑到她跟前，眨着大眼睛认真地说，“老是这么讲规矩，说实在的，你累我也累啊。”
“妾身不敢！”迦游罗一惊，连忙婉拒了皇女的好意。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岂不说明她也觉得守规矩很累？何况，自己可是内侍司的典侍，是女官们的表率，如果自己都在皇女面前僭越，那又如何管束得了其他人呢？
“可我只是……想要和你交朋友啊。”感受到对方的抗拒，辉夜的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说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话，“在我处境最艰难，心情最低谷的那晚，是你开解了我，才让我有勇气去面对现实。那时的我们素昧平生，以你的立场，原本只需要做好上面交代的事，不用管我是否痛苦煎熬，但你还是选择了开口帮我。无论你这么做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理由，我都很感谢你的善意……”
“殿下何出此言？”听到皇女的话，迦游罗既动容又深感惶恐，言辞恳切道，“无论殿下当时是如何想的，在妾身心中，您就是最尊贵的皇女，是妾身要用心侍奉的少主人。若不能为殿下排解心中苦闷，便是妾身的失职。”
“所以你想说，你对我好只是因为职责所在吗？”辉夜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迦游罗一时语塞，许久之后才终于垂下了眼帘，“妾身从未见过……像殿下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钦慕……即使只是出于私心，妾身也愿意陪伴您。但……妾身只是一介侍女，出身卑微，又如何敢僭越——”
“我听到了！你刚刚说你愿意！”辉夜忽然打断了她的自伤，攥住她的手，笑得像是奸计得逞了一般，“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不许反悔哟~”
“啊……”迦游罗哪能料到她会来这一招，顿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放心吧，你要是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们表面上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你心里把我当朋友就够了。”辉夜给她找了个台阶下，“我在人间的名字叫辉夜，一定要记住哦。等以后有机会，就请你去我家里玩，好不好？”
“殿下……”尽管迦游罗在京城拥有人人羡慕的恩宠，却终究只是仆从而已。自有记忆起，她就被严格教导要绝对忠于主上，勤谨侍奉，一切都要遵从陛下的意志，不可产生自己的想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上位者如此尊重，一时间百感交集，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怎么还叫“殿下”啊？”辉夜假装生气道。刚才吩咐轮值主司分发泡面时，她已经顺便让侍女们都退下了，因此餐厅内此刻并无第三人在场。
“辉夜……”受宠若惊的迦游罗终于鼓足勇气，喊出了皇女的闺名。
“这才对嘛！”终于把对方的习惯扭转了过来，辉夜开心极了。这次出发前，征士曾经劝诫她要小心迦游罗，以防上当受骗。她非常理解征士的担忧，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迦游罗确实是她义父的心腹，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但她还是坚信若撇开职责和命令，对方待自己也仍然是真诚的，因为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并没有掺杂任何污秽，说明她的本性一定是善良的。
“时候不早了，殿下。”不过是片刻的僭越，迦游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肃穆，态度恭敬地请示道，“陛下还在天守阁等着您，就让妾身陪您一同前往吧。”
“好。”辉夜点点头，也确实得抓紧时间去办正事了。
“阿珂，阿珂。”妹妹已经长大了，螺呪罗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面唤她。
“哥你做什么啊……天都还没亮呢……”片刻后，屋里传来珂姬迷糊的声音。
“我马上要出征了，有点事想和你谈谈……”螺呪罗问道，“我可以进屋吗？”
“什么？！出征？！”珂姬听起来像是一瞬间睡醒了似的，不顾侍女的阻拦，心急火燎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拽着她哥哥的袖子质问，“你怎么又要出征啊？！”
“你这是——成何体统？！”螺呪罗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只穿了件单衣就来见他，连忙别过头训斥道，“还不快回屋去穿好衣裳！”
作为一个风流成性，拈花惹草，对道德纲常嗤之以鼻的男人，他只有在面对自己的亲妹妹时，才会把礼义廉耻看得如此重要。
“你少啰嗦！”谁知，珂姬的声音比他还大，言语之间更是半分客气都不讲，“我问你为什么又要出征？！今年你每次出征都打败仗，要不是竹取姐姐救你，我都不知道给你收尸几回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是陛下的魔将，为了妖邪界征战就是我的本分，难道还能临阵脱逃吗？何况……这次是殿下给的立功机会，我绝不能错过。”螺呪罗挥挥手屏退了侍女，拉着妹妹进屋坐下，迟疑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珂姬显然还在气头上，语气显得很不好。
“你知不知道殿下和……光轮……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困扰了螺呪罗许久，他心中渴望知道答案，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你问这个干什么？”珂姬睨了他一眼，不仅不回答，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竹取姐姐是远山家后裔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你心里是不是在打姐姐的主意？嗯？”
“我——”螺呪罗哪里想得到这鬼丫头居然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心思。
“哼……”珂姬知道自己猜对了，赌气似的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你问姐姐和征士哥哥的关系是吧？我知道得可清楚了！他们两家联姻，姐姐从小就是在伊达家长大的，过几年还会嫁给征士哥哥，这下你满意了吗？”
“你说什么？！”螺呪罗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联姻……居然是联姻？难怪他们之间看上去那么亲密……光轮……那个还未成年的臭小子不仅破坏过他的战术，居然还和皇女有婚约？区区一介凡人……他何德何能啊！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关你什么事？”珂姬明知故问地刺激他，脑子一转还想了个很损的招，“你要是有本事，就给咱们家争口气，把姐姐的心抢过来，让她变成我嫂子啊~这样一来征士哥哥就没有相好了，我就有机会了~”
说完，小丫头捂着自己的脸，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怀揣着无限向往喃喃道，“世上怎会有像征士哥哥这样英俊的人呢……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才多大？懂什么情啊爱的？！”螺呪罗还未从震惊与挫败感中走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也对光轮产生了思慕之情，顿时火冒三丈地斥责道，“你怎么能够如此不知检点？才出去几天就在想男人了！”
“不知检点？”这下珂姬彻底不干了，气得大声直呼她哥哥在人间的本名，“黑田次郎五郎，你在京城跟多少女人相好过，自己算得清吗？你怎么还能有脸说别人啊？！我喜欢征士哥哥你就说我不知检点，那竹取姐姐都有婚约了你还敢觊觎她，岂止是不知检点，还以下犯上！你走！不是要出征吗？还等什么？赶紧走啊——！等你死在外面了，看看除了我，还会有谁去你的坟头给你烧香！”
说完这番极其伤人的话，珂姬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又想起很小的时候，哥哥触怒了家主，被送上战场一去不回。外面兵荒马乱，家里的佣人也跑了，连一粒米都没有留给她，让她饿得差点死掉……
“你……你别哭啊……”螺呪罗本来还在气头上，一见她哭，心一下就乱了，多年前的愧疚再度涌上心头。虽然他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也只能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去哄对方，“阿珂，刚刚是哥哥说错话了，你别哭好不好……”
“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赶紧出去……”女孩生起气来哪有那么好哄，珂姬干脆躺下，用外衣把自己的头盖了起来，拒绝再与对方进行交流。
“……”见妹妹一时不肯原谅自己，螺呪罗只得作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后，他缓缓起身，带着深深的落寞离开了这间屋子。
***
辉夜醒来时，清晨的几缕阳光正透过露台的薄纱，朦胧地照亮了华丽的寝殿。她缓缓起身，穿着睡裙赤着足走下床，脚下的毛毯柔软而厚实，隔绝了地砖的凉。走上宽敞的露台，辉夜倚着大理石制的栏杆，将整个月宫的绝美景致尽收眼底。看着那蓝天白云，湖水如镜，碧草如茵，她一时竟感到有些神情恍惚。
我真的……是在妖邪界吗？
一向有些认床的她，昨夜竟然睡得很安稳，而此刻站在这里，内心更是感到十分的宁静。这是否意味着，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抵触这个地方了呢……
这时，一只白色的小山雀飞了过来，停在女孩的肩膀上，调皮地蹦蹦跳跳。辉夜一伸手，它就十分配合地蹦到了她的食指上，歪着脑袋啾啾啾的叫得欢快，对狩猎女神而言，吸引动物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
“我这里没有你能吃的食物呢，还是自己去树林里觅食吧，好不好？”辉夜也歪着头和它交流，脸上是轻松而温柔的微笑。
小啾啾在她手上赖了好一会儿，见讨不到吃的，最后只得悻悻地飞走了。
送走了鸟儿，辉夜从露台回到屋内，在结界袋里取出了早已备好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等，然后沿着旋转的石制阶梯前往屋顶的露天温泉池，舒舒服服地泡汤。在泡过澡，换好衣服，梳洗完毕之后，她推开了寝殿的大门，结果就看到在殿外守候多时的女嬬们齐齐向她行礼问安，差点又被吓了一跳。
“大家早啊~”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适应，她无奈地和侍女们打着招呼。
“殿下您这是……”今日的轮值主司惶恐地发现皇女竟已经穿戴整齐，慌忙带着负责近身侍奉的女嬬们伏在地上请罪，“是妾身等懈怠侍奉不周，竟劳动您亲自更衣梳妆，恳请殿下恕罪！”
为了办好差事，也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女嬬们格外重视这第一天的工作，早早就做好了侍奉皇女起床的准备。谁知她们这么多人，竟然对殿内的情况浑然不觉。这事如果传到天守阁，万一惹得陛下雷霆震怒，不要说前途尽毁，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而辉夜的头也已经开始痛了，她只是自己洗漱换衣服而已，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夸张？动不动就拜倒请罪，光是叫她们平身都叫累了。
见皇女迟迟未发一言，侍女们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愈加惶惶不安。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就在这时，留宿在月宫的迦游罗款款向这边走来，见到这一幕，她只是稍稍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旋即从容地笑道，“诸位起来吧，殿下宽厚，这等小事不会怪罪你们的。”
尽管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单凭皇女脸上尴尬的表情，她就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主动替皇女开了这个口。
“是……”女嬬们也都很聪明，凭迦游罗在御前侍奉的身份，以及皇女昨夜特地邀请她留宿这两点，便知听她的话准没错。
“大家都去忙吧，有迦游罗在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趁这个机会，辉夜也赶紧开口把她们支开，“如果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侍女们都退下后，迦游罗开口道，“殿下，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辉夜感念对方曾经的开导，对她的意见一向十分重视。
“妾身知道殿下凡事都习惯亲力亲为，但女官们来月宫侍奉您是一件荣幸且庄重的事，您理应给她们效劳的机会。”迦游罗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短短的一句话提醒了辉夜，她忽然意识到妖邪界的社会形态还停留在古代，这里的女性地位极其低下，女官是少有的体面工作。若自己一味拒绝她们的服务，等于是在剥夺这些女子从工作中获取成就感的机会。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辉夜点点头，虚心接受了她的意见。
“妾身第一次见到殿下，便知将来您的前途不可限量。”迦游罗话里有话道，“您聪慧明智，纳諫如流，又岂是一个内亲王之位能够施展开的？”
这番话若细想其实相当僭越，但既然迦游罗敢讲出来，想必是心里有底的。
“……”对于她暗示的信息，辉夜隐约也能猜出几分，震惊之余却也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淡定，这样的事听听就好，若要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于是，她笑着拉起迦游罗的手，说道，“我有些饿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个早饭？”
“早膳？”迦游罗一怔，烦恼京的人每日只吃两顿饭，并没有用早餐的习惯。
“是啊，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你来陪陪我嘛~好不好？”辉夜在妖邪界认识的人还不多，但与迦游罗还有珂姬这两个姑娘颇为投缘，也只有在她们面前，她才会偶尔展现出自己的真性情，不再是那副谨慎克制的样子。
“虽然不合规矩，但……”迦游罗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殿下相邀，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极了~”辉夜很高兴，立刻唤来近处的女嬬，命她们去准备一些开水。
迦游罗跟随辉夜前往正殿西侧的宴会厅坐定，讶异地看着她从结界袋中取出两个花花绿绿、外形有些像碗的东西，“殿下，此物是……”
“这是油豆腐乌冬面，很好吃的哦~”辉夜一边解释一边撕开了外包装。
“……”迦游罗何曾见过这样稀奇的食物，她始终带着愕然的表情，目睹着皇女像变戏法一样撕开那些料包，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了碗里。
过了一会儿，两位女嬬将烧好的开水小心翼翼地送了过来。
“有劳了。”辉夜微笑着向她们致谢，女嬬们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再次行礼后就红着脸退下了。
在迦游罗好奇的注视下，辉夜将开水缓缓注入两个碗中，盖好，又从结界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沙漏，放在桌上开始计时。妖邪界的环境会让手机等电子设备完全失灵，因此她才会想到用沙漏来计算泡面时间。
真是罪过啊，竟然要委屈皇女从人间带食物来妖邪界……见此情形，迦游罗不禁在心中暗自愧疚，究竟怎样才能做出让殿下满意的膳食呢？
五分钟过后，辉夜揭开了泡面的盖子，一股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充溢了整个空间。不只是近处的迦游罗，就连远处侍立的女嬬们都为之震惊。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食物，分明只是加了热水进去，就能散发这样的香气。一向克制力极强的迦游罗，此刻都觉得自己被那股香味勾去了魂。当她看到皇女将冒着热气的面条送进嘴里，强烈的进食欲望刹那间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抛下素日里的端庄与优雅，立刻去品尝碗里的味道。
“你怎么不吃呀？快尝尝看啊！”辉夜感觉面条泡得刚刚好，于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迦游罗尝过之后的反应，还非常体贴地帮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了。
“是……多谢殿下赏赐。”受到皇女的催促，迦游罗终于克服了内心的矜持，双手接过筷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先啜了一口面汤。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鲜美席卷了她的味蕾，那份直冲天灵盖的味道仿佛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眼看自己安利成功了，辉夜内心成就感爆棚，心情舒畅地咬了一口饱满的油豆腐，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妾身此刻才明白，殿下为何会对御厨的手艺不满了。”静静地吃完碗里的乌冬面，迦游罗失落地放下了筷子，面带愧疚地向辉夜请罪，“是妾身侍奉不周，才委屈殿下自备膳食来京。恳请殿下指教，如何才能让御厨做出这样的味道？”
“这……”辉夜不禁有些尴尬，她自己的厨艺可以说是灾难性的，又如何能教得了御厨呢？光是调味她就相当的苦手……诶？等等……调味？！
迦游罗的提醒让她忽然想到，如果能把人间的调味料带来妖邪界，再用新鲜的食材去进行烹饪，是否就能改变这里膳食的味道呢？
一个计划渐渐在辉夜的脑海中生成，不过在实施之前，应该再多做些调研。于是，她将轮值主司唤到近前，命对方把剩余的那些碗面分给月宫的众人，并且收集她们品尝后的意见，看看她们对口味有什么样的偏好。
“殿下这是……”等她安排完毕之后，迦游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也不能光我一个人吃好的，不是吗？”辉夜解释道，“烦恼京里这么多人，如果大家都可以吃上美味的食物，不是更好吗？”
“殿下果然是一位温柔的人……”这一次，迦游罗的话里没有任何恭维之意，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能够与您相识，妾身何其有幸。”
“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说话不要这么拘谨嘛。”辉夜忽然凑到她跟前，眨着大眼睛认真地说，“老是这么讲规矩，说实在的，你累我也累啊。”
“妾身不敢！”迦游罗一惊，连忙婉拒了皇女的好意。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岂不说明她也觉得守规矩很累？何况，自己可是内侍司的典侍，是女官们的表率，如果自己都在皇女面前僭越，那又如何管束得了其他人呢？
“可我只是……想要和你交朋友啊。”感受到对方的抗拒，辉夜的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说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话，“在我处境最艰难，心情最低谷的那晚，是你开解了我，才让我有勇气去面对现实。那时的我们素昧平生，以你的立场，原本只需要做好上面交代的事，不用管我是否痛苦煎熬，但你还是选择了开口帮我。无论你这么做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理由，我都很感谢你的善意……”
“殿下何出此言？”听到皇女的话，迦游罗既动容又深感惶恐，言辞恳切道，“无论殿下当时是如何想的，在妾身心中，您就是最尊贵的皇女，是妾身要用心侍奉的少主人。若不能为殿下排解心中苦闷，便是妾身的失职。”
“所以你想说，你对我好只是因为职责所在吗？”辉夜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迦游罗一时语塞，许久之后才终于垂下了眼帘，“妾身从未见过……像殿下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钦慕……即使只是出于私心，妾身也愿意陪伴您。但……妾身只是一介侍女，出身卑微，又如何敢僭越——”
“我听到了！你刚刚说你愿意！”辉夜忽然打断了她的自伤，攥住她的手，笑得像是奸计得逞了一般，“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不许反悔哟~”
“啊……”迦游罗哪能料到她会来这一招，顿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放心吧，你要是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们表面上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你心里把我当朋友就够了。”辉夜给她找了个台阶下，“我在人间的名字叫辉夜，一定要记住哦。等以后有机会，就请你去我家里玩，好不好？”
“殿下……”尽管迦游罗在京城拥有人人羡慕的恩宠，却终究只是仆从而已。自有记忆起，她就被严格教导要绝对忠于主上，勤谨侍奉，一切都要遵从陛下的意志，不可产生自己的想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上位者如此尊重，一时间百感交集，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怎么还叫“殿下”啊？”辉夜假装生气道。刚才吩咐轮值主司分发泡面时，她已经顺便让侍女们都退下了，因此餐厅内此刻并无第三人在场。
“辉夜……”受宠若惊的迦游罗终于鼓足勇气，喊出了皇女的闺名。
“这才对嘛！”终于把对方的习惯扭转了过来，辉夜开心极了。这次出发前，征士曾经劝诫她要小心迦游罗，以防上当受骗。她非常理解征士的担忧，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迦游罗确实是她义父的心腹，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但她还是坚信若撇开职责和命令，对方待自己也仍然是真诚的，因为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并没有掺杂任何污秽，说明她的本性一定是善良的。
“时候不早了，殿下。”不过是片刻的僭越，迦游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肃穆，态度恭敬地请示道，“陛下还在天守阁等着您，就让妾身陪您一同前往吧。”
“好。”辉夜点点头，也确实得抓紧时间去办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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