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铠传之辉夜姬物语 » 第七十一章 往事

第七十一章 往事

    好不容易摆脱拥挤的人群,来到山顶时,花火大会已进入了尾声。

    “遗憾吗?”阿罗醐清楚地记得,她是为了看这场烟花特地回人间的。

    “怎么会呢……”看着无数金线如流苏般缓缓坠落,优雅地划过漆黑的夜幕,辉夜静静地等着,直到所有的火花都消失后,才喃喃地说道,“烟花年年都会有,但今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有父亲陪着看烟花,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吗?”阿罗醐本是随口一问,未曾料到她竟如此回答。

    “父皇……”除他们之外,山上没有半个人影,辉夜忽然换回了昔日的称呼,忐忑地问道,“您……会恨我吗?”

    “何出此言?”阿罗醐不禁疑惑,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时常会想,如果那时我没有出现,辽即便得到白色铠甲,也应该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输给您吧……”辉夜低下头,在身边的山石上坐下,“您千年的夙愿,完全就是因为我才功亏一篑的。您难道……不恨我吗?”

    “……”阿罗醐竟被问住了,沉默半晌后,他在辉夜对面的大石上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如果。就算再不甘心,也无法再回头。除了继续向前,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可您并没有回答我真正的问题……”辉夜察觉到了他在避重就轻,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了一点父爱,她不希望它像烟花般转瞬即逝。

    “以你的立场,背叛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就算要恨,也该恨自己心慈手软,未能及时除掉你。”见她不肯罢休,阿罗醐索性把话说开了,“既然错已经铸成,如今再懊悔也毫无意义。此一时彼一时,即使只是为了妖邪界的利益,我也不会继续纠结过去的事。何况,你终究还是没有让我失望。”

    “我……”对方似乎彻底想通了,可辉夜的内心仍是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山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两人之间的沉默却一直在持续着。

    “之前说到女官的事……”或许是为了化解尴尬,辉夜决定生硬地改变话题,“我也向两位尚侍请教过,但确实不太理解,为何要设置那么多女官呢?十二司都是服务后宫的,可……您也没有后宫啊……”

    “小小年纪,与我谈论后宫?”阿罗醐觉得好笑,这丫头平时看着还挺矜持,没想到居然敢和他聊这种话题。

    “我……我不小了。”义父毫不客气的话让辉夜相当尴尬,涨红着脸争辩道,“我上个月已经十五岁了,在古代早就可以结婚了……”

    “你要知道,内亲王一旦下嫁就会失去皇族身份。”尽管她的话说得没错,但听到她提起结婚这件事,阿罗醐显然非常不悦。他如此用心地培养她、扶持她,可不是为了让她去嫁人的。于是,他用严肃的语气说道,“自古以来,为了保住尊贵的地位,内亲王或是终身不嫁,或是嫁给天皇等皇族,很少会下嫁给臣子。你既为储君,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把政事放在首位。”

    “……”辉夜一怔,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和征士早就定了终身,会不会大发雷霆呢?她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怂了,难得气氛这么融洽,她不想再挑起争执。自己被训斥倒还不算什么,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影响人间的安定就大事不好了。不过……自己之前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把订婚的事告诉了迦游罗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为她保密……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要设那么多女官。”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罗醐似乎也想回避刚才的话题,“其实很简单,平安京该有的规制,烦恼京就不能少。哪怕只是摆设,我也要有完整的二官八省和十二司,这是原则问题。”

    一千年了还是这么念念不忘平安京,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人或许就是会这样偏执的吧……辉夜分析着义父的心理,暂时不再去想婚约可能带来的麻烦。忽然,她心血来潮,随口开了句玩笑话,“既然都已经有那么多女官了,为什么不干脆再添几位女御呢?梅壶、丽景殿现在都还空着,多可惜啊~”

    “……”眼看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后宫,阿罗醐不知是无语还是生气,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抱歉……是女儿失言了……”辉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但冒犯,而且也很愚蠢。对方已经不是人类了,根本没有繁衍子嗣的需求,不设后宫才是正常的。而且,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有很强的自尊心,失去实体对他而言或许算是个隐痛?天啊……自己简直太蠢了啊,为什么要去戳他的伤疤啊?

    “你确实僭越,目无尊长。”阿罗醐终于吐出一句,但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反而在沉默了片刻后,用深沉绵长的语气再度开口道,“除了她……没有人有资格入主那些宫殿……”

    “!”简短的一句话,却似乎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她?她是谁?辉夜感觉自己的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年……藤原仲成兄妹为了争权夺势,将我安排到京职负责警备,表面上维护京城治安,实则要我利用职务之便,监视政敌,伺机打压。”阿罗醐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段已被他尘封千年之久的记忆,竟还有与人诉说的一天,“有一日,我在街道上纵马追赶流民,惊了右大臣府上女眷的牛车。”

    听他主动说起自己的陈年往事,辉夜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京城人人畏惧我,还偷偷以“鬼”称呼我。那些随女眷出行的侍从,一见是我都面露惧色,无人敢再上前。”阿罗醐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随即又放缓了下来,“但是……她却不怕我,还在车内与我理论起来。”

    “她是?”辉夜忍不住问道。

    “右大臣的女儿,藤原北家的人。”不知为何,阿罗醐不愿说出她的名字,而是接着说道,“后来有一日,她外出遭遇了盗匪,碰巧是我追捕多日的那伙人。我本就是执行公务,顺势救了她,也看清了她的容貌。”

    “想必她一定很美吧……”辉夜渐渐懂了,她的义父终究曾是个人类,当然也会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自然十分出众,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阿罗醐停了停,继续说道,“我自幼便与野兽为伍,得教化时已有些迟了,骨子里的暴戾脾性是改不了的。京中人人皆对我敬而远之,即便是药子兄妹,也只用看“鬼”的眼光看我。但她不同……她不仅不怕我,还主动与我交谈,甚至亲手替我包扎伤口……”

    “那……后来呢?”辉夜心中一紧,她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身份悬殊,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吧。”阿罗醐不知不觉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她的父兄自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不仅加强了府里的守卫,再不许我与她见面,还几次三番地当众折辱我,甚至雇浮浪人想来暗杀我。而我,受药子兄妹的指使,与藤原北家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

    “……”听到这里,辉夜已然明白,这个故事只能以悲剧收场了。

    “最终,我奉命闯入了右大臣的府邸,亲手血洗了她满门……”说到这里的时候,阿罗醐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将最隐秘的情节告知自己的义女,但最后,他还是没能抗拒倾诉的欲望,说出了即使是芭陀闷大师都不知晓的内情,“那天我杀了太多的人,以至于空气中都弥漫着血雾……我一路走向她的屋子,刀上的血未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恨意,却始终一言不发……”

    “难道……您杀了她吗?”辉夜以手掩唇,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不,她是自尽的……”阿罗醐仰头望向夜空,仿佛想要在繁星中找寻故人,“上面的命令是斩草除根,可我看她怀着身孕,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孩子!我本想带她走的,可她和你当初一样,选择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她居然那样恨我,宁愿带着孩子一起死,也不愿再和我说哪怕一句话……”

    “……”听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故事,辉夜只觉得心如刀绞,久久难以从震惊中摆脱出来,“您就是因为她的事……才成为妖邪的吗?”

    “不错,如此惨案给了迦雄须讨伐我的理由。”阿罗醐冷笑道,“他虽杀死我的肉身,却也忽略了我的怨念。说来讽刺,我的帝位算是被他亲手成就的。”

    “……”尽管对方在笑,辉夜却笃定他只是假装看淡了一切。即使他冰冷的面罩之下没有表情,即使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两团鬼火,但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悲伤,将他延续千年的悔恨与落寞暴露得彻彻底底。

    不知不觉间,辉夜无声地淌下泪来。她是个正值热恋期的女孩,很清楚即使只是短暂的离别,对相爱的两个人而言都是煎熬,何况是这样惨烈的天人永隔?那个刚烈的女子,满门被灭,唯有死才能让她得到解脱。而对活着的阿罗醐而言,他漫长的生命反而成了一种报应,像酷刑一般,让他的余生都要活在失去妻儿,求而不得的阴影之下,永远也不得真正的安宁。

    “当你在天守阁,在我面前自尽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她,想到了我素未谋面的那个孩子……”见她伤心落泪,似乎与他感同身受,阿罗醐忽然觉得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终于向她坦白了救她的真正原因,“事发突然,我当时只想着无论如何都必须救活你。好在,你是幸运的,我已不再是当年凡人的那个我了。妖邪力虽是你的敌人,却也救了你一命。”

    “所以,您收我为义女,只是为了给您的孩子当替身?”对方的坦诚反而让辉夜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有她的自尊心,并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影子,“难道您对我好,也只是想要弥补心中的遗憾吗?”

    “竹取,你多虑了。”阿罗醐却矢口否认这一点,“我出手救你固然是因为忆起往事,但后来信任你,将储君之位交给你,都是因为你本人。我是妖邪界的统治者,不会因为思念故人就给你那么大的权力。就算再遗憾,事情也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几乎……快要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面对他的感慨,辉夜亦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如果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为何偏偏要选你呢?我大可以立一位皇子。”见她不说话,阿罗醐怕她仍多心,竟然耐心地解释了起来,“我已经永远不可能拥有亲生的孩子了,但真要论起来,你和我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与亲骨肉无异。”

    “……”辉夜微微一愣,随即附和道,“是……毕竟你们的基因是一样的……”

    既然阿罗醐和迦雄须在前世是双生子,那大概率是一模一样的基因,自己和他之间,也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

    “基因?”阿罗醐并不懂这个词,但忽然产生了好奇,为什么这丫头听完了这么多,竟然如此平静,甚至都没有出言指责他一句,“竹取,现在你已经知道我当年有多残暴了,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故事里的那个“鬼”的确很可怕,可我知道您现在不一样了。您作为人类时犯下的罪行,已经在肉身灭亡的那一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辉夜平静地与他对视,似乎并未因这件往事所动摇,“既然您选择把最隐秘的身世告诉我,那么我也想对您说,您对我的好,我全都铭记在心,也会尽我所能去化解您的怨念。只希望……我们能一直彼此信任,就像现在这样……”

    “是吗……”听着她的话语,看着柔和的月光沐浴在她的身上,阿罗醐忽然感觉内心的坚冰在这一刻被融化了少许。按理说,自己抛弃肉体已久,早已不该留存人类的情感,对幸福这种无用的东西更应该嗤之以鼻。可不知为何,他忽然希望眼前的丫头能一直快乐下去,能永远与他笑着说话。

    回想起来,自己的一生尽是失败,除了皇位,其他所有想要的他都没有得到。他曾经尊敬的人,喜欢的人,甚至是痛恨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如今,自己的寿命也已所剩无几,就像被命运诅咒了一般。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竹取的出现,像是上天给他的救赎……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选择一条道走到黑了,为什么还会渴望得到救赎?

    “父皇?”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辉夜有些担心地唤他。

    “没什么……”阿罗醐回过神来,忽然笑着问道,“你呢?在人间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还……挺好的。”说到自己的事,辉夜却有些羞于开口。原本她也很不幸,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抛妻弃子,最疼爱她的爷爷也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可是,与妻儿惨死在面前的阿罗醐相比,自己还有叔父的扶持,伊达家的关照,征士的爱以及伙伴们的友情。若再向对方诉苦,未免显得太矫情了。

    “不必瞒我,若你真过得好,当初也不会在那一家三口面前精神崩溃,以至走上绝路。”阿罗醐一眼就看穿了义女的强颜欢笑。就算其他的事情他不了解,但她这一世的生父抛妻弃子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现在您对我这么好,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辉夜却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最大的遗憾,已经不存在了……”

    “是吗?”阿罗醐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站起身,伸出手,一扇妖邪门便被他召唤了出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妖邪界去了。”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离开烦恼京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回去了。

    辉夜亦站起身,向对方深深地鞠了一躬,用非常标准的敬语说道,“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关照,衷心期待您的下次莅临。”

    “在人间,难道女儿也是这样向父亲道别的吗?”阿罗醐忽然回头问道。

    “……”辉夜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父亲,慢走。”

    当她用瞬间移动回到远山邸时,等候已久的迦游罗他们早已换回了妖邪界的衣服,向她辞行。阿罗醐的出现让他们都相当紧张,已经失去了继续留在人间的心情,只想早些回去工作。辉夜体谅他们的难处,也就没多挽留,只是把珂姬、明夕和邪狼丸留了下来。

    翌日,朝香上门了,这显然在辉夜的意料之中。

    “其实,妖邪界的事,当麻昨天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

    “差不多吧,但我还是要听你亲口讲出来。”朝香凌厉的目光瞪向了辉夜,“小丫头,翅膀硬了啊,有事敢瞒着我了啊?”

    “那个……我们也是怕你被无辜卷进来,才……”

    “你是想说我还不如小学生吗?”朝香打断了她,下巴一抬,用眼神示意了正在院子里和白炎玩耍的纯。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辉夜的求生欲瞬间到达了顶点。

    “行了,这笔账我以后跟你慢慢算。”朝香用手指在辉夜额头轻轻戳了一下,“那个什么妖邪界,下回有空带我去看看吧。”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阿月本来就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她俩掰扯。一听到朝香想去妖邪界,她也立刻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绝对不行!那太危险了!”不等辉夜反对,其他人不约而同都跳了出来,要她俩立刻打消这么可怕的念头。

    “哦?你们居然这么害怕,那我就更好奇了。”朝香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去妖邪界就像去趟便利店那样轻松。

    “妖邪界也就那么回事吧,没啥吓人的。”作为有烦恼京户口的人,珂姬也觉得男孩们有些紧张过头了,“你们是不是神经过敏啊?”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掺和了呀!”秀生怕自己被当麻他们治一个看人不严之罪,连忙提醒珂姬不要乱发言,“还嫌不够乱呢?”

    “朝香小姐,阿月小姐,请听我说。”枫及时站了出来,劝说道,“妖邪界是在人类无尽的怨念中诞生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一旦进入,思想便极易受到妖邪力控制,成为丧失自我的傀儡。即便是拥有神力的辉夜大人,进入妖邪界尚且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二位是普通人类,还请理解我们的担忧。”

    “阿枫说得没错,确实如此。”辉夜无奈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当初能从妖邪界活着回来,也是因为运气好,天守阁那位碰巧一时心软的缘故。如今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有信心可以来去自如,应付各种难题的。但若是要带你们去,我是真的心里没底。你们是我的朋友,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那么一旦有人想要对我不利,无论是谁,你们都会成为他们的下手目标。”

    “说这么多,还不是你不中用?”朝香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篡位成功?”

    “是是是,是我太菜了。”辉夜也不与她争辩,直接照单全收。

    “我看你那干爹好像挺宠你的嘛。”朝香却不依不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劝他早些退位去当太上皇,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说得可真简单啊,劝他退位,谁去劝?你去吗?”

    “我去啊!”朝香笑了,“只要你敢带我进去,我就负责劝他退位~”

    “激将法对我没用。”辉夜才不上这个套,“反正我是不会带你们去的。”

    “不聊了,我还有瑜伽课要上,今天先走了。”朝香瞄了一眼时间,把包包背在身上,对辉夜说道,“你就抓紧时间篡位吧,不成功别回来见我。”

    “慢走。”辉夜双手托腮,一想到过两天还得回去面对太政官和八省那些人,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连忙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甩掉。

    “殿……殿下……”刚刚那番对话,篡位、退位什么的,明夕和邪狼丸在旁边听得是一清二楚。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令两人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朝香姐她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往心里去。”辉夜笑着让他们放宽心,“走吧,你俩陪我出去一趟,咱们也该去办办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