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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东宫学士

    再一次穿越妖邪门后,辉夜照例要先去御前问安。结果刚走了没几步,一张熟悉的面孔迎上前来,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她。

    “末将是奉大人之命在此等候殿下的。”来者是螺呪罗的一名心腹,行过礼,他匆匆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向辉夜禀报道,“约两个时辰前,陛下将星出大人召去了谒见厅,具体缘由不明,大人请殿下小心应对。”

    “!”听到这个消息,辉夜也深感意外。星出才华横溢,在烦恼京一鸣惊人是迟早的事。为此,她只是隐瞒了他的身世,并未刻意掩盖招揽了他的事实。在月宫的女官和银翼军等人眼中,星出是被佛寺收养的孤儿,没有家世背景。虽然知识渊博,也只能留在她身边做些辅助工作,不在朝廷官员之列。这样的小人物为何会被特地召去御前?难道是……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然而,紧张不过一瞬,辉夜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包庇逆犯之子非同小可,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如果真的露馅了,哪能像这样风平浪静?想来……应该还是阿罗醐不放心这个京城外来的幕僚,想要探探他的底吧。

    想到这里,她已经冷静了下来,让螺咒罗的副将回去后,还是按原计划前往天守阁面圣。来到顶层,御前的近卫进殿通报,然后恭敬地拉开殿门。辉夜稳住心神,缓缓步入,果然看到星出正在里面,已经向她俯身行下礼来。

    “多日不见,父皇安好?”辉夜站定,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向义父欠身问安。方才一瞥,她已经注意到星出身下坐着的茵垫。在御前获得赐座是殊荣,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认可。于是,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暗自为他感到高兴。

    “朕安。”阿罗醐今天的语气显得心情格外舒畅,直接对她招手道,“来,竹取,坐下一起听星出讲为君之道。”

    什么情况?辉夜不免有些怔愣,想不通星出在这两个时辰里究竟和她的义父说了些什么,连正式官职都没有,就被允许在御前谈论为君之道了?

    星出却像是做惯了似的,表情十分从容,他躬身欣然领命,等皇女落座后,端正了坐姿娓娓道来,“贞观初,太宗谓侍⾂⽈:“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犹割股以啖腹,腹饱⽽⾝毙。”贞观六年,太宗谓侍⾂⽈:“朕既在九重,不能尽见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

    注:出自《贞观政要》,属于天皇必读书目之一。

    前些时日,他曾向皇女分析过妖邪界在政体上与人间的不同。身为妖邪帝王的阿罗醐,与摄关、院政或幕府制度下的天皇有天壤之别。他依靠自身的武力在军阀混战的妖邪界实现了中央集权,将至高的权力握在了自己手中。

    出于对平安京的怨念,阿罗醐复制了那个时代的官制、法典与习俗。但由于第一次攻打人间时铩羽而归失去了铠甲,他选择闭关积蓄力量,将政务彻底丢给太政官处理,自己只握紧兵权,其余的事都只是定期听取汇报。因此,虽然他有权力,但心思不在政务上,导致烦恼京某种意义上又回到了传统的权臣当道模式。公卿们在京城经营多年,早已是盘根错节,牢牢把持着朝中的大小事务,必然会成为挡在皇女面前的巨大阻碍。想要对抗这些势力,皇女除了自身努力外,还必须得到足够强硬坚实的后盾。

    “若要论开疆拓土,与天下争衡,殿下自然是无法与英武的陛下相较的。”星出先向大领导抛出一顶高帽,才说出了后面的重点内容,“但殿下体恤臣民,从谏如流,以储君身份代陛下理政,必能举贤任能,上下齐心。”

    尽管他只是穿着蓝色无纹的袍服,没有任何的品级,但在这宏伟的大殿之中,面对无比尊贵的帝王与储君,他竟能侃侃而谈毫不怯场。

    “竹取,你真是招揽到一个不得了的幕僚啊。”阿罗醐侧首看向义女,语气显得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在召见星出之前,他其实已经派砂龙人去寺院调查过,确认他的确是住持收养的弃儿,自幼在寺中长大。因其天资极为出众,喜好读书,住持认定其绝非池中之物,就悉心培养,准备将来在京城为他寻个权贵当义父。没想到他竟趁皇女出巡到访的机会,毛遂自荐成了月宫的幕僚。

    “星出才学渊博,女儿也深感惊喜,今后还要多多向他请教。”辉夜谦虚道。

    “唔……”阿罗醐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有件事相当棘手,曾令我与竹取生了龃龉,如今已搁置多日。若你能想出两全之策,作为奖赏,即便是要破例,我也会在朝堂赐你一席之地,如何?”

    “父皇——”辉夜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为部落免除赋税一事。义父忽然给出这么难的考题,要是星出措手不及,勉强作答的话,很可能会葬送自己的前途。

    阿罗醐抬抬手,示意她先不要插嘴,问星出道,“曾经参与叛乱的部落自称人丁凋零,恳求竹取免其税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税赋关系到国本,且有权贵们的利益在其中,绝不可轻易更改。”谁知,星出只是思索了须臾,便给出了他的答案,“世上本无真正的两全其美,无非是意见相左的双方是否愿意以代价换取共识。殿下若想要为民请命,也理应先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服众。”

    “哦?”星出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阿罗醐的预料,他本以为对方作为竹取的幕僚,于情于理都会偏向她,于是饶有兴趣道,“你且细说。”

    “殿下的初衷是好的,那些部落损失了青壮年,又耽误了耕种,若不免租,只怕是难以顺利过冬。竭泽而渔的道理大人们也懂,只是不愿舍弃眼前的利益,故而一定会阻挠。”星出分析道,“而殿下要做的,就是主动去承担免租的风险,给大臣们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即使做出让步,利益也是不会溜走的。”

    “我该怎么做?”听到星出有办法,辉夜眼前一亮,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将要承担责任,而是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具体的做法。在她看来,有困难可以想办法,但如果真的僵持不下导致民众饿死,才是最大的罪过。

    “以臣之愚见,殿下可以提出缓兵之法。”星出说出了他的策略,“今年的租调庸都暂且记下,待来年再一并上缴。”

    “意思我明白,只是……”辉夜微微蹙眉,似乎有所疑问,“即使拖到明年,可他们现有的劳力严重不足,要在明年补出两年的田租,也很不现实。”

    “正是,所以才要殿下出面,主动承担这个风险。”星出微笑道。

    “竹取如何能承担得了?”阿罗醐也不禁问道。

    “殿下有陛下赐的土地、田庄,且一人享皇太子、内亲王、准三宫三重俸禄,只要陛下允许,而殿下自己舍得,自然都可以作为抵押,令众臣信服。”见主上存疑,星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我舍得!”辉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虽然在祖父的教育和征士的影响下,她养成了节俭的习惯,除了爷爷留下的别墅和叔父做的安排外,自己从不乱花钱。但在真正需要用钱的地方,她是绝不会吝啬的,何况这还是救人性命的大事。

    “……”阿罗醐看着她,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叛乱是由沙岚坊而起,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却能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利益去帮那些庶民。在这样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担当,只要再多加历练,当个守成之君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只是,她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赏赐,也实在令他心中不快。不过,当着星出的面,他没有表达出这层意思,而是语气带着几分严厉说道,“既然你为竹取献上缓兵之计,就应当有破局之法,不该让竹取自己来填这个窟窿。”

    “陛下所言甚是。”面对质疑,星出从容不迫地躬下身去,“只是微臣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虽有大致的方向,却还需殿下亲自去摸索实践。”

    “你说!”听到他有思路,辉夜立刻让他快些讲出来。

    “既然劳力有限,时间有限,那唯有在产量上下功夫,才有可能破解眼前的困局。”星出解释道,“殿下曾对微臣提起过,人间的粮食产量能养活许多人口,不知是否有借鉴意义。”

    “!”星出的提示让辉夜瞬间茅塞顿开。人间有良种、化肥以及成熟的技术,如果能引进到妖邪界来,应该就能显著提高粮食产量。借助人间和妖邪界的差异,她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这与她一直想做的某件事可谓是不谋而合。

    “竹取?”见她陷入沉思,阿罗醐问道,“你有办法了吗?”

    “虽然还不成熟,但的确值得一试,恳请父皇恩准。”当着星出的面,辉夜的措辞显得严谨恭敬,“无论来年结果如何,女儿都会负起这个责任来的。”

    “……”阿罗醐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让藤原尚侍传旨给太政官,命他们通知各国司,将那些部族的租调庸一律推迟至明年。至于杂役,既然他们缺少壮丁,就干脆免了吧。只是,即使是缓兵之计,也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父皇请放心,女儿会妥善应对的。”辉夜微笑着颔首。

    “至于你……”阿罗醐将目光转向星出,“竹取的眼光不差,你才思敏捷,堪当大任。只是,你孤身一人,没有家族作为后盾,即使我破格赐了官位,你也必定会遭到权贵排挤。不如,由我出面安排你为某位公卿的义子,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进入朝廷。没了掣肘,你也能尽情施展才能,早日有所建树。”

    他本不必对一个庶民如此用心,只是此人确实有才,即使竹取不用,他也是要重用的。何况,竹取虽然得到了两位魔将的效忠,但身边还缺一个可靠的文官,为她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星出显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星出先是俯下身子谢恩,随即话锋一转,“但请恕微臣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辉夜心中大惊,对臣子而言,帝王的恩赐就是圣旨,是不能拒绝的。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星出生父的冤屈还未被洗清,所以他不愿成为别人的儿子。虽然这份骨气值得称赞,但万一触怒了王座上的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好大的胆子!”果不其然,阿罗醐斥责道,“竟如此不识抬举。”

    “陛下请息怒。”星出一直伏着身子,却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微臣虽有心博取功名,但倘若成为他人义子,势必会变成家族争权夺利的工具。身为储君,殿下将要面临群臣施压,微臣深受殿下知遇之恩,只求留在月宫尽绵薄之力。”

    “星出……”尽管感念于他的忠诚与坦荡,但为了他的安全和前途,辉夜仍开口纠正了他的话,“你身为人臣,不可辜负父皇的好意,何况留在月宫可能会埋没你的才华。我很感谢你的忠心,但无论你在哪里就职,对父皇和我而言都是尽忠,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你能有这份心,竹取倒也没有白白抬举你。”见功名利禄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阿罗醐愈加欣赏这个年轻人,于是想出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这样吧,我先安排你进大学寮就读,以汝现有的才学,就算是博士也未必能比你更渊博。走个过场通过举送试和录用试之后,我会先为竹取挑选一位东宫傅,而你在其下为东宫学士,负责教授竹取为君之道。”

    “!”辉夜惊愕地看向她的义父,近期她才读完了《养老令》,记得官位令中写着东宫学士属于从五位的官职,与中务少辅、各寮主官以及大国的国守齐平,按规制应穿红袍上殿。从庶民一跃成为从五位的官员,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了。

    “陛下隆恩,微臣感激不尽!”这一次,星出欣然接受了主上的安排。只要能留在月宫辅佐,帮助皇女度过学习政务最艰难的初期,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女儿多谢父皇。”辉夜见状,亦是起身向阿罗醐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谢我,有星出作为你的助力,我也能放心许多。”阿罗醐示意她坐下,又命星出平身,在嘱咐了一番之后,就让他回去准备前往大学寮的事了。

    “呼……”等到殿内再无旁人,辉夜松了一口气,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这就累了?”见她不再正襟危坐,阿罗醐也没有怪她放肆,而是调侃道,“那将来和群臣议事,只怕你也是坐不住的了。”

    “父皇,怎么今天没有看到迦游罗?”辉夜却不接这一招,直接岔开了话题。

    “她身体不适,我让她在星丽宫歇着了。”阿罗醐不以为然道。

    “啊?她哪里不舒服?请御医看过没有?我现在可以去星丽宫探望她吗?”听说好友生病,辉夜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御前,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你放肆。”眼看义女为了区区一个女官如此没有分寸,对身为帝王的自己连续发问,阿罗醐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可上回您明明答应过……只要没有外人在,不管我说什么都可以的……”

    面对他的责怪,辉夜没有选择激烈的反驳,而是带着委屈的语气抿了抿嘴唇。

    “……”阿罗醐自然是记得这个承诺的,只是情绪这种东西说来就来,怎么可能做到每次都不生气呢?但看到义女露出委屈的模样,他愈加感到有些理亏,于是缓和了语气说道,“迦游罗是头疼的旧疾,在她年幼时就时常发作,御医也瞧不出症结。但她实在聪明乖巧,我便把她交给内侍司教养,赐给她赤金盘祛灾。后来她年岁渐长,平时都能安然无恙,只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会发作一两日,休息过后便不会有大碍的,你不必太担心。”

    尽管他解释得很有耐心,却刻意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只有他和芭陀闷两人知晓,迦游罗究竟为何会头疼,赤金盘为何能缓解她的症状,而为何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会旧疾发作,连赤金盘都不能完全抵御这种痛苦。竹取和迦游罗关系那样好,一旦那残忍的真相被她知晓,自己一定会失去她的信任。何况,迦游罗本来就是他埋得最深的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能启封的。

    “是这样啊……”辉夜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动。赤金盘的由来前些天也听迦游罗提起过,和今天义父的说法完全一致,她自然就没有起疑,“但是父皇,我现在还是想去看看她,可以吗?”

    “可以。”这一次,阿罗醐没有阻拦她的意思,还主动提议道,“你可以去内侍司找橘尚侍,让她给你带路。至于藤原尚侍,她今日要负责替我拟旨传旨,肯定是不得空了。”

    “多谢父皇!”见他首肯,辉夜喜出望外,由衷地道了声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牛车在建礼门前的广场出发,向西自藻壁门出大内里,往星丽宫的方向缓缓驶去。辉夜坐在车内,看着面前的橘尚侍笑而不语。

    “殿下……为何一直看着妾身……”橘尚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明夕中毒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皇女也信守承诺封锁住了消息,她在感激之余,始终心存愧疚,希望能早日找到机会弥补一二。因此,当皇女今天来到内侍司,提出要她陪着去一趟星丽宫时,她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你真好看,所以我就……不好意思呀……”辉夜自知这样不太礼貌,连忙讪讪地别过头去。在所有她见过的女子之中,橘尚侍的美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印象中也只有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能与之相较。即使同为女性,在面对她的时候也很难不去多看两眼。不知道螺呪罗那个家伙在想些什么,如果自己是他,大概早就把橘尚侍娶回家当夫人了吧。

    “殿下谬赞了……”橘尚侍也没想到皇女竟如此直白地夸赞她的容貌,受宠若惊之余不禁以扇掩面,遮住那双颊上的红云。原本横在两人中间的尴尬往事,不知不觉间就悄然化解了。

    星丽宫的位置虽不在内里,但其建于护城河上,更显匠心独运,别具一格。殿内虽谈不上奢华,但布置精致,香风细细,幽静而极富雅趣。

    此刻,迦游罗屏退了侍女,正独自呆在寝殿,无力地倚靠在脇息上。针刺般的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深深扎进她的头颅,令她痛苦不堪。

    注:脇息,原名凭几,中国古代家具,坐时用来倚手。于日本,在奈良时代改称为“挟轼”,而到了平安时代则又成了“脇息”。

    不知是否是因为头疼产生了幻觉,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无数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以及厮杀的震天呐喊,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被浓雾遮蔽了视线。她试图捂住耳朵,却完全无法屏蔽那些声音。走投无路之下,她握紧胸前御赐的赤金盘,祈求主上能够快些拯救她脱离苦海。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意志,赤金盘随即发出金色的光芒,像用布擦去污垢一般,将她脑海中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抹去。

    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迦游罗终于感觉头疼得到了缓解,筋疲力尽地喘息着。汗水濡湿了她的秀发,一绺一绺地贴在她的额头、双鬓以及纤细的脖子上,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她含着泪,紧握着赤金盘,发自肺腑地感激着主上的垂怜。

    尽管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得的究竟是什么怪病,但既然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也只能作罢。只要熬过今天,接下来的一年就能无病无灾,安稳度日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迦游罗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