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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朕让众卿为难了

    夜晚,清冷的薄纱笼罩着天空,夜空中,星光渺渺,一轮弯月朦朦胧胧隐约于苍穹之上,照不下多少亮色。黑漆漆的夜幕下,皇宫大内,灯火稀稀寥寥,更显几分幽暗。

    自弘治帝登基以来崇尚节俭,即便是宫内的用度亦是能省则省,上到车马行止、衣食用度,下到烛火灯盏俱是如此。

    故此,每到晚间,除正常守卫、巡逻的侍卫处和一些主要行进的干道上有灯火照明。其余地方,皆是能省则省,整个皇宫,大体上黑漆漆一片。

    不过,内两宫却是少有省的时候。坤宁宫,正是其一。

    今夜的坤宁宫,如往日一般,灯火通明,亮堂的犹如白昼。

    刚从外间回转的坤宁宫女官秋桐,甫一踏进宫内,顿感这宫内宫外真如两个世界一般。

    一切皆因为,这里的主人,正是当朝最尊贵的女人,弘治朝的张皇后。

    秋桐也顾不得感慨,穿过廊道,走入东次间东面的东暖阁。进的殿门,转过精美的鸾凤和鸣画屏,暖阁内的一切尽入眼底。她赶忙小碎步上前福了一福,轻声禀报道:“娘娘,派去前头的人回来报,陛下在乾清宫那边约莫还有些时候,大约会比平常晚些,您要不先歇会儿?”

    “不用了,本宫白日里多有休憩,其余时候也只是坐着刺个绣,插个花,能累着甚么!”

    秋桐进来禀报,张皇后头也没抬,只是依旧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计,接着又随口吩咐道:“既是晚些,羹汤就继续温着,让人专门看好了,别耽误。”

    “刚之前奴婢已去交待过了,娘娘您放心,奴婢跟了娘娘这么久,可不敢粗心误了事。”

    “行了,知道你会办事。如今在这宫里,陛下的习性,除了本宫也就你了解的透彻!”

    张皇后淡淡笑了笑,说了一句。

    可这一句,秋桐可不敢应,她赶忙的小步走到皇后的身边,帮着皇后理起了线头。

    “你啊,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张皇后收了一针后,暂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秋桐嗔怪道:“宫里,包括宫外,多是有人说本宫善妒。更是说本宫蛊惑陛下,要不这后宫之中,怎会只有本宫一位皇后,连个正经妃嫔都没的…”

    “娘娘,可不敢这么说,那些个嚼舌根的多是不知实情,或是嫉妒才有的。左右听着了,好好惩治一番,看谁还敢胡说。”

    张皇后笑着摇摇头:“是啊!都是不知实情的。”

    其实她也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正如秋桐说的,听见处置了就是,左右不在她耳边说就成。

    这辈子到她如今的尊荣、地位,什么都值了,即便多三两妃子那又如何?还能去了他正宫娘娘的位份?

    除了陛下和儿女,也就两个弟弟能让她上心。要稍还有的,差不多也就她身边的这个秋桐了,能当她上半个心。

    “秋桐,别人不知实情,本宫也不甚在意。但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们虽是主仆,可也算半个姐妹。十几年了,你当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

    秋桐依然保持模样,郑重道:“娘娘,不是奴婢小心翼翼,宫里的是非多,奴婢作为跟了您十几年的老人,该是谨言慎行,更不能恃宠而骄,失了本分。”

    “你啊,这个本分说的倒也不错。可是……”

    张皇后微微笑了笑,终究未再多言。

    “算了,就这样也挺好,以仆看主,你这样行事,倒也给本宫挣的几分脸面。不像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真是……”

    “娘娘,两位国舅人是好的,还记得没进宫那会儿,大国舅对咱们这些下人都是宽厚的很。奴婢想啊,能对咱们这些下人如此,可见心是极好的。如今外间的事,可能……”

    秋桐赶忙的劝着自家娘娘,只是解释之后,又实在不知如何来说。

    张皇后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用替他们解释了,只能说因着父亲去了以后,母亲又居于宫中,他们啊,失了管教。本宫这做姐姐的,只能勉强教一些,护一分了!”

    说起自家的两个弟弟,她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烦躁。以前总是有些事烦着,左右有陛下护着,倒也没出多大事。

    只是最近着实让她心里累的慌,又是三司会审,又是昏迷好几天的。前日才醒过来,说是完全好了,但她还是担心,也没叫个太医再去看看,到底怎样了。

    都不知道来宫里让她瞧一瞧,和她说说话,凭白让她担心。

    “不说他们了,长大了就不让人省心!”

    张皇后有些怨气,重新拿起针在绣布上狠狠的扎了扎。

    秋桐心里暗笑,自家娘娘的脾气还是没变呢。

    “对了,娘娘,听回来的人禀报,前面之所以陛下会晚些,是因为陛下临时召了内阁几位大学士议事的缘故。”

    “哦,应是有些急务吧!”

    张皇后不在意的应了句,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感觉秋桐像是欲言又止,她不由问道:“怎么?”

    她心里突然一凛,别又是自家兄弟的事吧,一般要是国事,以秋桐的性子,听见了也不会理会。只有太子、公主和自家两弟弟的事才会上心留意。

    太子现已出阁读书,即便在东宫,她也多有关注,没听说有什么,那只有两个弟弟了。

    “娘娘,回来的人说,他也没打探的真切,只说,大概是国舅他们的事。”

    秋桐小心解释道:“今日早间,国舅去了刑部应审,说是案子审完了。外朝的大臣上了本子,刚之前司礼监的箫公公把本子送去了陛下那里。后来就说的,陛下让李广公公传了内阁的学士们过来,刚人回来之时,三位学士已进殿见驾……”

    “那就是了!”

    张皇后豁然起身,刺绣的针线随手一扔,轻摆素手吩咐道:“秋桐,摆驾,去乾清宫!”

    张皇后一声命令,坤宁宫里宫女宦官们顿时一阵骚动,赶忙的准备起来。

    虽是夜间,平日里皇后出行去乾清宫也未太讲究排场,但毕竟是皇后,不可能就直接几个人一走了事,多少还是要安排些阵仗。

    不过,一应宫女宦官想是往日里没少遇到过这般事,因而,在秋桐的指挥上,处置起来倒也有条不紊。

    没一会,张皇后坐上凤辇,一行人随侍左右,向着乾清宫出发而去。

    乾清宫。

    朱祐樘尚不知他的皇后正往她这边赶来,若是知道,或许他心里多少还会有几分高兴。一般,他心情有不爽利之时,多是愿意和皇后倾诉倾诉。

    没错,此时的他心里就是不太爽利。

    朱佑樘端坐龙椅之上,看着下方不温不火的在唇枪舌剑的几人,争来说去的,一直没个说法。

    作为司礼监秉笔的箫敬虽然替他这个皇帝说了很多他不好说的话,算是有让他满意之处。但话说的太温柔,又让他不满意了。

    身为内侍,也是司礼监的重要内官,不该这般温柔。他的大伴王岳掌着司礼监,似乎也是如此。还有,这身边他本是寄予期望的李广,此时只是看着下面,亮着眸子似是看热闹一般,让他更失望了许多。

    这眼前的一幕,让他对之前的一些想法,更确认了几分。

    “好了!”

    朱佑樘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此时摆了摆手,发了话。

    朱佑樘一发话,乾清宫里顿时安静下来,就连原本争论之人脸上的些许表情也瞬间消失了个干净。这一下,让他更是不爽利了。

    今日的事,本身来看,是大事还是小事,倒也不好说。甚至说,其实大小都不重要。他本想着,事情如此清晰明了,他召来内阁商议,说定了,处罚不论轻的重的,是他做了决议交内阁署理。

    最终让内阁来上这个本子,他来仲裁,无非就是想要一个上下程序。归根结底,能顺利一些,用这样的程序夹杂一些他想要的意图。

    可此时这情形,连商议都搅扰不清,且议着议着,根本上的事越跑越远。这三位,人老成精,全然不搭茬,让他心里更加失望。

    此时也不是感怀的时候,朱佑樘迅速转换了思路。

    只见他轻叹了一声:“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朕本想着,无论何事,总要多听取臣僚的建议,不至于因疏漏影响朝堂政事。往日里,众臣僚做的就极好。因而,即便是涉及宗亲国戚,皇家直属的一些事务,朕亦是如此想,如此做。

    正如寿宁侯、建昌伯之事,往日里大臣多有上奏,甚至于还有士子监生联名上奏于朕。虽究其本身,此种上奏多少有违祖宗法度,但朕思虑之下,皆是虚心纳言。

    另如锦衣卫事,东厂事,三位爱卿当是知晓,无论是刑侦昭狱,或是职属任免,每有所及,群臣具能忠心认事,朕亦多有考量,从未行一言而决之事,如今看来……”

    “陛下!臣等……”

    刘健突然觉得不好了,他感觉,今日的奏对即将偏离方向。陛下此刻的言语很不对,一瞬间的他想到了很多,赶忙起身道。

    “刘先生,先听朕说!”

    朱佑樘摆摆手,没让刘健他们说话,继续道:“朕近日里想过不少,朕想过先帝在时,朕亦想过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想他们当初所定下的一些朝廷法度是否合理。

    不是朕想妄议妄改祖宗法制,可朕继了这江山大统,自知不及先祖英明,唯有勤勉,唯有多思多想多做。往日里,幸有几位先生,幸有众臣僚辅佐,建言献策,实也有所改替,朝廷多有惠及。

    总言之,虽有些不符祖制,但结果多是好的,朕亦不怕担这个违背祖制的名声。即便有时朕亦想过,或许祖宗的成法很多确实极为有理。就比如这君臣内外,禁中朝堂之别。

    如今听三位先生当面之言,朕才知道,朕做的却有不是啊!朕亦从三位爱卿之处想明白了。太祖太宗二位先祖立锦衣卫,建东厂言不可与外庭涉,一应事务由皇帝自决。又言皇亲国戚之事不由外庭处置,俱有上裁。

    这其中的深意,应是缘于外庭确实不宜接触内事,图惹牵扯。虽朕从不疑众卿家,往日里君臣一心,皆是坦荡,不曾有半分龃龉。然毕竟内外有别,若是真出现些许小事,即便是意外无端,说不得亦终究不美,更恐被阴私之人利用,图惹得君臣离心。

    太祖和太宗当是圣明啊,朕往日未能想的透彻。只因怕自身能力有所不及,使诸般内事强行安于臣下,实在不该,也让诸位卿家为难了!

    朕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啊!”

    “陛下,臣等惶恐!”

    刘健此前出声时已起身站着,首辅起身,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听着陛下说了这大通话。此时听到这里,三人再也站不住了,一时间跪了下来。

    大学士们跪,箫敬这大太监,包括殿内的一些小宦官们,亦皆是一股脑的全跪了下来。本来李广还站着,但一看这阵仗,倒不知如何行事了。但一想左右也就是一跪,跪了总是没错吧。因此他也跟着跪了下来。

    朱佑樘此时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似乎是要平复情绪一般,但其实,他心底里的不满积压的更深。何时起,外臣跪下后,他身边的太监也会如此自然的跟着跪下?

    一人站,其他人全跪着,无一人动弹,殿内短暂的一片安静,烛火照耀之下,总显得有几分诡异。

    刘健跪在地上,心里百转千结,陛下说了这许多,他自然已经明白了陛下的意图。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此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祖制、朝廷成法,君臣相处之道,朝堂上下秩序,他可以有无数说辞。但今日的事到了这里,如若此时拦着陛下的意思。岂不是先后言行不符,反而真就显得他们有阴私之心了。

    先是不接陛下的茬,更是不愿意照着陛下的心意商议上奏。内阁秉政,上下秩序,归根结底,从一开始,这个本子就不该直接出现在御案之上。即便是讨论,也该是他们上陈了本子之后。即便他们不加票拟,此时陛下召对商议,这才合乎规矩。

    看起来只是顺序上的小事,但其实真不是小事。内阁及朝堂制度,历经百余年才有如今局面,怎可在他们这里更易。

    不接茬,也正在于此。既然寿宁侯之事被一条《祖训》揽到陛下这里,陛下讲《祖训》不讲现在的规矩,那陛下圣心决断下发旨意就是。如同往日一般直接下旨,至于旨意执行不执行,自有内阁联络群臣再来决议。不在于是皇亲国戚,也不在于事情本身。

    可陛下突然就顺着他们的表态,再次搬出了朝廷祖制,借皇亲国戚之事,直接把内廷之事全划了出来。此时要他们如何说,说祖制不对,有些该遵有些不该遵?或是说他们先前说错了?说无论内外皆是公事,即便是皇家事也不该只由上裁?

    作为尚有着士大夫风骨之人,可以默认去做,但委实做不到前后言行不一的这般行事。声名还要不要了?

    刘健也只能勉强再奏:“臣等为陛下分忧,实属臣子本分,从不虑及己身。陛下,臣等当竭尽所能辅助陛下,不论内外事,秉持公正……”

    “陛下!娘娘的凤驾就快到乾清宫了!”

    正这时,一名内侍突然从殿外闯了进来,看着殿内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他仿若视而不见,直接行到御前禀报,也再次打断了刘健的话。

    “嗯?皇后来了,这么黑灯瞎火的,怎的也不歇着。”

    听的皇后要来,朱佑樘瞬间心情好了些,赶忙吩咐道:“李广,你这狗才,还跪着作甚,去几个人,多打宫灯,头前迎着去。”

    “陛下……”

    刘健又欲说。

    “刘先生,诸位先生,平身吧!”

    朱佑樘再次打断,让众人起了身,这才道:“三位先生,你们的忠心朕知,但朕登基已十一载,纵仍感多有不足之处,亦该要有些担当了。就连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内弟都知担当,朕该不至于连他二人亦是不如吧……”

    朱佑樘越加感慨的样子,使得三位大学士堵的极为难受。

    刘健暂时死心了,不欲再言。并且,他已在想着该如何去顺理朝堂上下了。宫内无秘密,今日在此间的内宦不少人,包括殿门口的侍卫,以及殿后的宫女,都是可能传出消息的来源。

    明日间,满朝上下,大约有心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事情可能会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今日已在陛下这里被动表态的他们,将可能会面对极其难受的局面。

    刘健不说了,李东阳呢,三人之中,其实要说脑子转的快,思维敏捷,他当属第一。他从之前陛下开始自述起就没有想过再去说什么。因为往日里他们占的是一个情理,是陛下给他们的情理,并无法理支持。陛下若是真要讲法理,他们也无法。

    何况,先前之言,他们法理和情理都不占了,此事之上,多说已无益。他甚至从细节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而谢迁还欲挣扎一下,于是奏道:“陛下,寿宁侯之事……”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寿宁侯和建昌伯之事,朕再思量。”

    朱佑樘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三位爱卿且去吧,外面天暗,三位爱卿路上也多加小心。”

    “臣等,告退!”

    已说到这里,再说也无用,三人只能躬身施礼告退。

    告退出了殿门,三人心里有些闷,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从乾清宫出来,陛下照顾,派了侍卫、内宦打着宫灯一路护送着他们。然而,即便是灯火极为明亮,也遮不住他们心里的阴霾。

    出乾清宫至日精门,随护的内宫之人交代了门前守卫完成护送,接着由此处的侍卫交接护送,再至内左门。出了此门,已是外宫,三位阁臣自家的人已经在此候着了。

    “皇后娘娘驾到……”

    正此时,当三人准备离去时,远远就听见宫内传来传报的声音。传声人应不止一人,且都是高声喊的透亮。如此,在静谧的宫城内,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稀可闻。

    他们不由的转身向那片宫禁的方向看去。

    刘健有些感慨:“宾之,于乔,十一年了!陛下啊……”

    其实他们看不到那处,眼前的,只有高高的围墙。但他们仿佛透过层层遮挡看到了那处宫殿的灯火,大致并不算太亮,但在整体一片漆黑的宫禁之中,应该极为通明。

    仿佛是黑沉夜空中那隐约可见的弯月,那依稀的星辰,倔强着想挣脱苍穹,照出它们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