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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恶客

    户部。

    官廨。

    “傅兄,请饮茶!”

    户部尚书隔着案几,端起茶盏,轻举示意,一脸的真诚亲切。

    其实,他着实无奈,心底里更是已腹议无数次了,然而,他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听来人说话。

    盖因为,这位是礼部侍郎,和他有多年交道,同在礼部时,也曾有过一段较为亲善的相交。

    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圣旨已是下了,内阁连同六部,有东厂和锦衣卫配合,各部门各文人派系皆是一一的谈过话了。

    朝廷的邸报也是向全国散了出去,此一次,是坚定的一次。

    本身此旨对在朝官员不会有丝毫影响,天下议政最频繁的地方,在民间,在书院,那里才是禁止的首当其冲之处。

    而,枝枝蔓蔓的影响从来都是极大的,特别是和天下书院、文人交集最密切的部门之一——礼部。

    往常礼部的官员,要名有名,要望有望,没少从此类体系中获益,如今此圣旨一出,这些受益的官员们,哪可能轻松的了啊。

    当然,无独有偶,还有翰林体系,周经为何头疼无奈,因为前不久才刚送了翰林学士梁储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要他站出来说两句呢,希望陛下和内阁大臣们别那么坚决,至少也要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可他就想骂人,来找我作甚,你们要是想做什么,自个儿去便是,我一个被你们称为俗官的人,要我出个什么头?

    这会儿想起我曾经当过礼部侍郎了?这会记起我也是士林出身的清贵之人了?可当初呢?

    傅瀚感觉周经似乎毫无动意,他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周兄,如今您贵为大司徒,但可不能忘了,您也是礼部出身啊!”

    “傅兄,来,饮茶!”

    周经笑了笑,依然敬着茶。

    等到傅翰端起茶盏时,他才问道:“傅兄,徐尚书呢?”

    “徐尚书身子越发不好了,进衙门都是三日有,两日没的,他几番递辞呈,眼看不会太久,陛下便会允他乞骸骨,何敢再让他奔走!”

    周经越发想笑了,这个傅翰,就是心思多,当了礼部左侍郎,看架势,是盯着礼部尚书的位置了。礼部是名望之所,挣名望倒也不差,可你选的时机,选的事不对啊。

    不让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是内阁次辅、领礼部尚书的李东阳上的,同意是各部***一起同意的,若是不愿,你当时怎不据理力争,现如今私下串联,让谁来给你摇旗呐喊呢。

    “大司徒,您……”

    周经伸手摆了摆,缓缓摇了摇头:“傅兄,周某如今任职户部,且,此事在御前,周某也是同意的,因而,无需再言了!”

    “周兄,您怎能眼看着朝廷的路走偏,大明立国百余年,到如今局面,怎可重蹈阻塞言路事?”

    周经瞥了眼傅翰,问道:“言路自有台谏,何来阻塞一说?”

    傅翰问道:“不令士绅生员说话,难道不算阻塞言路?”

    周经缓缓摇头道:“傅兄,往日你我多有交情,周某直言一句,你此言自己觉得对吗?朝廷不是不让人说话,只是不让那些一边受朝廷的荣养,而又跟朝廷唱反调之人说话。且那些人鼓噪起势,乱言政事,甚至虚言干扰朝廷执政,种种事屡见不鲜,未免不符忠孝之德了。

    禁了也就禁了吧!他们要说话可以,成为官员后自可以说话。朝廷又未曾禁官员之口!”

    傅翰不满道:“他们说话也是代表了生民,此难道不为我儒家立命之举?”

    “哈哈,你可问过庶民、生民,可愿被他们代表!”

    忽然,官廨之外传来了一声朗笑,一句问话,使得官廨内二人顿时蹙眉。

    “何人如此放肆?”

    周经顿时一声喝。

    “吱呀!”

    来人轻推木门,一声轻响后,只见一身大红蟒袍的青年带着笑,走进官廨之中。

    在他身侧,一位身穿儒衫的男子跟了进来,脸上有些尴尬。

    二人身后,户部的一名小吏战战兢兢的随之在后,显然张鹤龄冒昧的一举,让他着实苦楚。

    没错,来的正是张鹤龄和刘龙,进了户部使人通报了求见户部尚书,可在偏厅等了好一会不见来人,他可不是坐等的性子。

    谁叫满朝上下之人皆知,他张鹤龄是个粗鄙之人呢。

    “寿宁伯,你放肆了,本官正在会见贵客,你冒然闯入衙署官廨,实乃无礼至极!”

    “哈哈,大司徒恕罪,本伯确实失礼,在此给大司徒赔礼了!实在是性子使然,粗鄙之人坐不住啊,那边坐着等的有些烦躁了,这不,想在户部衙门里转转,谁成想便转到了此处。

    方才听到这位“贵客”之言,心中一时激愤,冒然开了口,打扰二位,恕罪恕罪,改日本伯当亲自上门正式向二位赔罪。”

    张鹤龄笑着给二人赔礼,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释后,问向了傅翰:“哦,不知这位“贵客”是?”

    周经不悦的摆摆手:“此乃礼部傅侍郎!寿宁伯,你且退下吧!若是寻本官,于偏厅等着。本官有暇自会寻你,若是无暇,你改日再来!”

    “哈哈,无事,无事,本伯不在意多个人在此,傅侍郎也是朝廷重臣,非是不可闻、不可言之人!”

    傅翰眉头一蹙,他不由的看了看周经,似乎这周尚书和外戚也搭上了?这个外戚,又是顺天府尹,如今再找户部尚书,怎就这般能折腾呢?

    还有,他想起此番禁议,多少跟这位外戚有关,且,如今更是赖着不走,让他想说之言不好再开口,便是更加不喜了。

    “寿宁伯,老夫与大司徒叙事,你……”

    “那一位,本伯已是进来了,没你事了。你们周部堂也不会因本伯的些许小事怪罪于你,下去吧!”

    张鹤龄不曾理会傅翰,反而吩咐起了那名小吏,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一般。

    小吏眼巴巴的看着尚书老大人,心中苦楚,脸上更是快滴出了苦水。

    “下去吧!”

    周经也是无奈,摆了摆手,小吏这才如蒙大赦的告退离去。

    “舜卿,你也坐,你也是堂堂士人,想来周部堂不至于吝啬于一坐!”

    刘龙心中苦笑,他真没想到寿宁伯会来这一出,不过,他多年的修养让他可不敢真就按张鹤龄的吩咐直接落座。

    他上前躬身给周经和傅翰行了一礼,道:“学生刘龙,参见大司徒,傅侍郎……”

    周经还未搭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刘龙,傅翰先是问道:“学生?秀才?举人?”

    刘龙颔首回道:“学生有幸,中得弘治八年顺天府乡试第二名举人……”

    傅翰很不客气,质问道:“还是位亚元,那你怎会与外戚为伍?”

    刘龙不高兴了,面色一正道:“傅侍郎此“为伍”二字,学生不解,学生现下忝为寿宁伯幕宾,自该随同寿宁伯而行。”

    “幕僚?你堂堂一亚元举人,不想着准备来年制举,却去给一外戚杂官为幕僚,自甘堕落至此……”

    “傅……”

    刘龙眉头蹙起,想要反驳。

    “好了,舜卿,无需理会他人言语。明白你心中所想即可!”

    张鹤龄无所谓的摆摆手,打断了刘龙的话,他可不想刘龙因为口头言语置气,不管怎么说,一个举人和朝堂大员口舌相对,终归不好。

    “晚生受教!”

    刘龙缓了缓神,躬身朝着张鹤龄一礼,接着再次朝向周经行了一礼,以做歉意。

    周经微微颔首,指了指道:“坐吧!”

    这一坐下,众人却都是不说话,场面一时间尴尬起来。

    周经本来就不想掰扯这些,张鹤龄的到来反而像是解了围,他就只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张鹤龄和刘龙当了回不速之客,且之前和傅翰还闹了个不愉快,此时也不说话,就静等着。

    傅翰很不自在,他想说,可张鹤龄在此,他本准备说的深一些的话也不好开口了,看周经更是一副不配合的样子,他格外的气恼。

    未几,他轻哼一声道:“朝堂正是太多碌碌之辈,又藏着女干邪之辈,这才更需要在野贤者发声,否则……”

    “大司徒,不知本伯可否与傅侍郎说上几句?”

    张鹤龄笑着向周经请示了下,见其无动于衷,他笑着朝傅翰道:“傅侍郎,方才在门外本伯便听了你的言语一时激愤,没成想,你是这般理解的啊!

    若是觉得陛下和满朝公卿做的不对,你上奏便是,陛下可不曾禁了朝堂大员之声。偏听则暗兼听则明,陛下虚言纳谏,励精图治,何时让满朝大臣无处说话?”

    “你是何意?你莫以为老夫是言语小人,只说不做,老夫自会上奏,何需你来置喙!”

    “行,你傅侍郎清高节义,本伯哪敢置喙。不过,本伯多言一句,你既是提到儒家,当要明白,儒家之言,立身、立命,无论是君轻民重,或是君重民轻,关键都在于君和民,只有庶民的话才算君主当重视的物议。

    咱们这些官,是为了民,为了国,为了君主,为的是服务于君、民,可不是为了代表谁的。连咱们这些官员都不曾敢言代表,那些只享着朝廷恩荣厚养之人,又何敢言代表。”

    “何况,本来多数士绅生员就比庶民有名有势,若是再能胡乱发声,岂不就能钳制真正的庶民之言?这还怎么让陛下兼听则明!难道傅侍郎所言代表,正是如此?”

    傅翰心中一冷,斥道:“粗鄙,总是三两句便危言耸听,哗众取宠为能事,当真粗鄙!”

    周经暗自笑笑,出言道:“傅兄莫要生气,正如寿宁伯所言,我等皆代表不了谁,他也代表不了谁人。”

    傅翰不再理会张鹤龄,就看向周经道:“大司徒,傅某且问,大司徒可是真心赞同禁议?可是真心当此阻塞言路之举为平常事?”

    周经一愣,心中暗自腹议,你也够粗鄙的,非要问的这么极端吗?

    老夫得亏是认识你多年,否则还真当你是粗鄙之人,你这般当着人问,意欲何为,周经在心中默默的给傅翰打上了不可深交的标签。

    不过,他依然是笑着,说道:“傅侍郎,老夫忝为户部尚书,九卿之一,陛下未曾下旨之前,老夫会凭心谏议,此为朝臣根本。

    但此时旨已下,老夫该做的便该是遵旨,若是陛下和内阁需要老夫配合行事,老夫更是会无条件促成旨意落实,此更为朝臣根本、上下规矩、体制根本,无需再做他想。”

    傅翰闻言,径直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就待要告辞离去。

    这时,张鹤龄却是又说话了,他朝傅翰道:“傅侍郎,切莫生气,此事归根结底,只在士子和在野仕绅,他们也不是决定国家方向的人,至少,在不为官时,不是。

    若是傅侍郎实在想为天下代言,不如劝劝他们,好好求学,有朝一日进了朝堂,自可说话了。或者,干脆辞了功名、荣养,那岂不就可以随便发声?”

    “哼!”

    傅翰冷哼一声,袍袖一甩,再不多言,忿忿离去!

    见着人离开了,刘龙突然凑近张鹤龄小声问道:“伯爷,这位傅侍郎看着生气的很啊,您说,他会不会上奏,替那些士人们发声,甚至辞官相抗?”

    张鹤龄笑道:“舜卿,不用那般小声,周尚书可不是傅侍郎,不会计较你给我这个外戚为宾呢!

    周尚书,本伯所言可是?周尚书历任地方、部堂,岂是以攒名累望求仕进之人,朝堂中的各部尚书,又有哪一位不是务实之人?”

    “倒承蒙寿宁伯夸奖了,不过,你这个夸奖,不会有多少人敢领受。老夫倒还希望是个攒名累望之人,心思再单纯些,倒也能落个清静!”

    周经似乎稍有感触,摇了摇头道。

    “学生无礼,请大司徒恕罪!”

    刘龙赶忙行礼致歉,刚刚也是习惯了多日来和张鹤龄的互动,见着傅翰离去,一时不察脱口而言。

    周经摆手道:“无需在意,正如你们寿宁伯所言,老夫不在意这个,当官的根本,只在于服务国家,服务百姓、君王,哪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张鹤龄颔首道:“看吧,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风度,舜卿,他日你若入仕,也当记住。很多话可以听着,也可以说,但不能自个儿都信了。真正可登居高位之人,从不可能是只会空言之人。务实才是根本!”

    刘龙躬身朝二人一礼,道:“谢大司徒,谢伯爷教诲,学生刘龙受教!”

    “刘龙,刘舜卿?”

    周经格外的多看了刘龙两眼,似乎是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便是刑部刘员外郎的公子?前番和戴总宪家的……”

    “正是学生,让大司徒见笑了!”

    “哈哈,何来见笑,没成想因此一事,你却给寿宁伯当起了幕僚,倒是个有想法的!”

    “哈哈,大司徒也觉得刘举人不错吧,本伯便很看好。本伯敢言,未来大明朝堂之上,有他刘舜卿一席之地!”

    周经呵呵笑了笑。

    张鹤龄道:“当然,目前还缺了个功名,缺了些历练,这不,本伯时常能说皆说,今日正好,大司徒也给本伯这位幕僚说两句?教导教导这些晚辈,日后真有一日,少不得也是一段佳话!

    嗯,便说说,方才舜卿的一问,问这位傅侍郎会如何做,如何说?这样吧,本伯抛砖引玉,若是有个不对,请大司徒斧正斧正!”

    间周经只笑不答,张鹤龄也不在意,继续道:“舜卿,你刚所问,其实本无需问。因为毫无实际意义。傅侍郎会来拜访周尚书,便注定了他不可能会上奏,至少也不会单独上奏。这就是一位要名且惜身之人,他更不可能会因为此事辞官。

    至于方才本伯所言,让天下士绅和生员为发声成庶民之族?那更是笑话了!那些人若是没有了功名和荣养在身,要名何用,更实际的是,拿什么看护那偌大的家产?”

    “你信不信,今日几百人出来对抗圣旨替人发声,转眼会被贬为庶民,他们或许会挣下不少名头。但明日,本伯敢保证,其他士绅不会为他们再说一句话,甚至,转头便会趁机夺了他们田产、土地?”

    周经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寿宁伯,你平时便是如此教导刘举人?总说的这般……”

    “现实吗?直白、粗暴?”

    张鹤龄笑了笑道:“大司徒,本伯是粗人啊,有一说一,哪有能为去美化自己的言语。再者,让这些带着憧憬和幻想的士子们,听听真言,或许更好些!”

    刘龙此时问道:“伯爷,那您认为此禁令能顺利落实下去?”

    张鹤龄笑了笑,肯定道:“自然会落实下去,无非是温和些或是激烈些,程度与否,只在于那些人有多大的胆子了。且,此事只是第一步,关键还在于后续,这个日后有暇再谈。”

    周经心中一动,看张鹤龄似乎话里有话,不过,张鹤龄不提了他也不会问。

    “说吧,寿宁伯,今日当了回恶客,老夫公务繁忙,可没空听你闲谈。且有言在先,最好别有麻烦户部的地方,老夫不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