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弘光帝出逃（下）
武英殿，这座南京紫禁城中为数不多保留下来的旧建筑，是当初朱由崧登基的地方，当他再次驾临的时候，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当朝首辅马士英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皇帝驾到，马士英跪在御座前，叩首哽咽道：“陛下，善兵者务度势。清虏连战连胜，如今兵锋正劲，士气正旺，而王师疲弊，不可撄其锋锐，只能退守京师，凭借高墙深池与清虏死战到底。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诸营将士必定会万死不辞，以报天恩，请陛下不要犹疑。但是孤城困守，结果难以逆料，将士们可以死城，但甲申之痛（指崇祯吊死煤山）却不可以再发生了。为社稷计，臣万死恳请陛下火速离京，巡幸东南，诏京外诸将以为扈从，待清虏顿兵于坚城之下，锐气受挫，陛下再乘势挥师回銮，则京师可保，江山可复，实为万无一失的上上之策。”
马士英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其实核心就两个字：快跑！其它都是为了让皇帝面子上好看而说的场面话。
朱由崧倒也配合，别的话一句没听见，只听见了“请陛下火速离京”这几个字，深感于我心有戚戚焉，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摸着胸口连连点头道：“朕正有巡狩的打算！马卿说得好！快起来，朕现在就走！”
马士英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同时也为自己那篇堂而皇之的发言感到不值：早知道皇帝这么不加掩饰，我直接捞干的说好不好？
卢九德却在心里大摇其头，走当然要走，这京城守不住，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可是皇帝又不是老百姓，哪能不管不顾地说走就走？于是替朱由崧问道：“敢问马阁老，万岁爷巡狩由谁来护驾？又将驻跸何处？”
卢九德这一问，朱由崧也想起来了，赶忙跟着问道：“对呀，谁来护驾？驻跸何处？”
马士英早就有了安排，从容答道：“士英次子马銮，现正署理京师勇卫营，可保陛下和太后巡幸杭州。”
马銮？太年轻了吧？朱由崧有些担心，又问道：“马卿你不随驾吗？”
马士英自然不肯坐守困城，就算皇帝不让他随驾，他死活也要跟着，听朱由崧这样问，急忙说道：“此去杭州山遥路远，地方不靖，如果发生点什么状况，马銮位卑言轻，恐怕难以区处，士英当随侍陛下和太后左右。”
“这样好！这样好！”朱由崧放下心来。
卢九德却又问道：“要不要通知百官？”
按理说这是必须的，至少也要安排一下京师防务，可是马士英却摇摇头，反对道：“去年闯贼打到山西的时候，先帝（崇祯）本来打算迁都，可是却被群臣阻止了，结果先帝宾天，国事越发不可收拾。现在的情况比去年那个时候紧急千倍，陛下宜速行，如果通知百官，人多口杂，只会误事。”
连个招呼都不打，京师群龙无首，那不就乱了吗？卢九德刚要说话，朱由崧却已经不耐烦了，开口说道：“行了行了，别问这些没用的了！抓紧时间准备起驾，再不走天都亮了！”
**********
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顺永昌二年，1645）五月十一日，弘光皇帝朱由崧抛弃宗庙百官，没做任何部署，在首辅马士英及其次子马銮的护卫下，携太后邹氏和部分妃嫔，仓惶逃奔杭州府［注4］。
一行人一路狂奔，堪堪天光微亮，早已出了秣陵关，进入到溧水县境，正是茅山山脉的突起绵延区，一座座低矮的山丘虽不悚峙，但却错落连绵，靡迤环列，黑黢黢的令人望之生畏。
“卢大伴，”朱由崧从御辇中探出半个身子，呼唤卢九德，问道：“为何一路走来如此多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卢九德知道皇帝是担心惶急之间走错了路，急忙提马上前，躬身安慰道：“京师（南京）以南多有山峦，此路是前往杭州的官道，再往前便是溧水县城，马阁老说，咱们到县城打尖，请爷爷安心。”
“这样就好，”朱由崧低喃了一句，正要坐回御辇，却又猛地惊呼道：“那是什么？火炬！有贼！”
卢九德闻言大惊，急忙抬头看时，却见东面刚才还是漆黑一片的阴影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奔走有如龙蛇，隐隐地似乎还有呐喊和铙钹之声传来，不是有贼又是什么？
“马銮护驾！”情急之下，卢九德大声喊道。
马銮本是个纨绔，靠老爸马士英的安排，刚刚署理勇卫营务才三个月，若论逞酒使气，蓄优狎妓，那他是超群绝伦，一个顶俩，可要说起临阵御敌的本事和胆量，他却是半点也没有。
此刻他见到漫山遍野的火把，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猛听得卢九德大喊，瞬间便对标了自己在遇到硬茬时，被奴仆们护着狼狈逃窜的情景，条件反射一般指着一条岔路喊道：“东边有贼，众军护驾，由此向西全速前进！”
**********
率领后队护持自己母亲和邹太后车驾的马士英，也看到东面突然亮起了火把，不由得心中警惧，急忙命令车驾暂停，自己驻马路旁，冷静地观察着形势。
同在后队护持太后车驾的吏科右给事中熊汝霖提马上前，问道：“是否要列阵迎敌？”
他本是听闻防江水师败绩，而皇帝却在夜饮，想要进宫劝谏的，结果却发现宫内一片混乱，御驾早已南巡，便孤身从后面赶了上来，本意是想劝说皇帝回銮，不料却连自己也被留了下来。
马士英在拥立弘光帝之前，是崇祯朝最后一任凤阳总督，负责江北及河南、湖广的军务，在军事上虽非行家里手，却也不是毫无见识，更不像马銮那样草包，听熊汝霖这样问，他抬起马鞭指了指，说道：“给谏（给侍中的别称）你看，那些火把虽然奔走鼓噪，但却并不向我靠拢，此乃虚张声势之举，不必列阵，疾行便是。”
熊汝霖闻言，凝神细看，果如马士英所言，不禁失笑道：“莫不是乡民们骤见兵马过境，不知是官是贼，所以举火乱逐，自壮声势，以为吓阻之计？”
“正是我们的火把引燃了他们的火把，”马士英笑着，拨转马头，说道：“你我去前队看看。”
见到皇帝驾到，马士英跪在御座前，叩首哽咽道：“陛下，善兵者务度势。清虏连战连胜，如今兵锋正劲，士气正旺，而王师疲弊，不可撄其锋锐，只能退守京师，凭借高墙深池与清虏死战到底。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诸营将士必定会万死不辞，以报天恩，请陛下不要犹疑。但是孤城困守，结果难以逆料，将士们可以死城，但甲申之痛（指崇祯吊死煤山）却不可以再发生了。为社稷计，臣万死恳请陛下火速离京，巡幸东南，诏京外诸将以为扈从，待清虏顿兵于坚城之下，锐气受挫，陛下再乘势挥师回銮，则京师可保，江山可复，实为万无一失的上上之策。”
马士英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其实核心就两个字：快跑！其它都是为了让皇帝面子上好看而说的场面话。
朱由崧倒也配合，别的话一句没听见，只听见了“请陛下火速离京”这几个字，深感于我心有戚戚焉，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摸着胸口连连点头道：“朕正有巡狩的打算！马卿说得好！快起来，朕现在就走！”
马士英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同时也为自己那篇堂而皇之的发言感到不值：早知道皇帝这么不加掩饰，我直接捞干的说好不好？
卢九德却在心里大摇其头，走当然要走，这京城守不住，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可是皇帝又不是老百姓，哪能不管不顾地说走就走？于是替朱由崧问道：“敢问马阁老，万岁爷巡狩由谁来护驾？又将驻跸何处？”
卢九德这一问，朱由崧也想起来了，赶忙跟着问道：“对呀，谁来护驾？驻跸何处？”
马士英早就有了安排，从容答道：“士英次子马銮，现正署理京师勇卫营，可保陛下和太后巡幸杭州。”
马銮？太年轻了吧？朱由崧有些担心，又问道：“马卿你不随驾吗？”
马士英自然不肯坐守困城，就算皇帝不让他随驾，他死活也要跟着，听朱由崧这样问，急忙说道：“此去杭州山遥路远，地方不靖，如果发生点什么状况，马銮位卑言轻，恐怕难以区处，士英当随侍陛下和太后左右。”
“这样好！这样好！”朱由崧放下心来。
卢九德却又问道：“要不要通知百官？”
按理说这是必须的，至少也要安排一下京师防务，可是马士英却摇摇头，反对道：“去年闯贼打到山西的时候，先帝（崇祯）本来打算迁都，可是却被群臣阻止了，结果先帝宾天，国事越发不可收拾。现在的情况比去年那个时候紧急千倍，陛下宜速行，如果通知百官，人多口杂，只会误事。”
连个招呼都不打，京师群龙无首，那不就乱了吗？卢九德刚要说话，朱由崧却已经不耐烦了，开口说道：“行了行了，别问这些没用的了！抓紧时间准备起驾，再不走天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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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顺永昌二年，1645）五月十一日，弘光皇帝朱由崧抛弃宗庙百官，没做任何部署，在首辅马士英及其次子马銮的护卫下，携太后邹氏和部分妃嫔，仓惶逃奔杭州府［注4］。
一行人一路狂奔，堪堪天光微亮，早已出了秣陵关，进入到溧水县境，正是茅山山脉的突起绵延区，一座座低矮的山丘虽不悚峙，但却错落连绵，靡迤环列，黑黢黢的令人望之生畏。
“卢大伴，”朱由崧从御辇中探出半个身子，呼唤卢九德，问道：“为何一路走来如此多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卢九德知道皇帝是担心惶急之间走错了路，急忙提马上前，躬身安慰道：“京师（南京）以南多有山峦，此路是前往杭州的官道，再往前便是溧水县城，马阁老说，咱们到县城打尖，请爷爷安心。”
“这样就好，”朱由崧低喃了一句，正要坐回御辇，却又猛地惊呼道：“那是什么？火炬！有贼！”
卢九德闻言大惊，急忙抬头看时，却见东面刚才还是漆黑一片的阴影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奔走有如龙蛇，隐隐地似乎还有呐喊和铙钹之声传来，不是有贼又是什么？
“马銮护驾！”情急之下，卢九德大声喊道。
马銮本是个纨绔，靠老爸马士英的安排，刚刚署理勇卫营务才三个月，若论逞酒使气，蓄优狎妓，那他是超群绝伦，一个顶俩，可要说起临阵御敌的本事和胆量，他却是半点也没有。
此刻他见到漫山遍野的火把，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猛听得卢九德大喊，瞬间便对标了自己在遇到硬茬时，被奴仆们护着狼狈逃窜的情景，条件反射一般指着一条岔路喊道：“东边有贼，众军护驾，由此向西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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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后队护持自己母亲和邹太后车驾的马士英，也看到东面突然亮起了火把，不由得心中警惧，急忙命令车驾暂停，自己驻马路旁，冷静地观察着形势。
同在后队护持太后车驾的吏科右给事中熊汝霖提马上前，问道：“是否要列阵迎敌？”
他本是听闻防江水师败绩，而皇帝却在夜饮，想要进宫劝谏的，结果却发现宫内一片混乱，御驾早已南巡，便孤身从后面赶了上来，本意是想劝说皇帝回銮，不料却连自己也被留了下来。
马士英在拥立弘光帝之前，是崇祯朝最后一任凤阳总督，负责江北及河南、湖广的军务，在军事上虽非行家里手，却也不是毫无见识，更不像马銮那样草包，听熊汝霖这样问，他抬起马鞭指了指，说道：“给谏（给侍中的别称）你看，那些火把虽然奔走鼓噪，但却并不向我靠拢，此乃虚张声势之举，不必列阵，疾行便是。”
熊汝霖闻言，凝神细看，果如马士英所言，不禁失笑道：“莫不是乡民们骤见兵马过境，不知是官是贼，所以举火乱逐，自壮声势，以为吓阻之计？”
“正是我们的火把引燃了他们的火把，”马士英笑着，拨转马头，说道：“你我去前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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