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纷纷降清
五月十三日，一切计议停当，左梦庚尽起大军溯江而上，去向阿济格投降，船队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江面上一时帆樯如云，蔚为壮观。
袁继咸本来还在为更换护卫的事狐疑，见到大军终于开拔，这才放下心来，把护卫之事抛到脑后，更不多想左梦庚为什么没让他担任先导，转而开始筹划占据南昌之后，应该怎样辅助左梦庚抵抗鞑虏，收复失地。
一路平静无事，船只渐渐驶近湖口，袁继咸暗自庆幸没遭到清军堵截，以为大事已成，欣喜地走出舱外向鄱阳湖方向眺望，不想一望之下，他赫然发现，湖面上竟然连一帆一桅也没有。
“怎么回事？大军没进鄱阳湖，是要到哪里去！”袁继咸心知有变，厉声喝问道。
左梦庚新派来的护卫们闻言，齐齐上前把他围住，为首的头目回道：“回江督话，小的们不知。”
“撒谎！”袁继咸大怒：“大军不进鄱阳湖，必是往九江去了。清虏正在九江，我军如此妇孺皆行，岂是要去作战的样子？尔等皆是左梦庚心腹，怎会不知端底？还不实话实说！”
袁继咸发了火，头目却越发恭敬，叉手［注1］说道：“江督您就别问了。小的们当兵吃粮，管不得这些大事，只知道护得江督周全。”
“好啊，好啊！”袁继咸仰天大笑，“好你个左梦庚啊，骗得老夫好苦！尔父作乱，我不能禁止，那时候就该自尽，之所以没死，是想劝你们回头，为朝廷抵御外侮保存一份力量，不成想你竟然甘负国恩，背主投敌！老夫没你那么无耻，惟有一死，以报二祖列宗，也算不负我平生所学！”
说罢，他猛地推开众人，以袍袖遮面，奋身跳进了滚滚的长江之中。［注2］
**********
与此几乎同时，五月十四日，多铎所部清军进抵南京城外，先在天坛扎下大寨，又派遣前锋数十骑驰抵城下预为侦察。
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不敢怠慢，慌忙赍降表由城上缒下，亲自前往清营接洽投降事宜。
南京天坛跟南京紫禁城一样，由于年久失修，早已坍毁无存，别说是主体建筑，就连神厨、神库这样的附属建筑也没剩下一间，多铎自南征以来第一次住进了军帐里，正在寻思早日攻破南京，好找个像样的府邸居住，帐外亲兵忽然进来启禀道：“禀王爷，南京城遣使来降。”
什么？多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京城城高池深，户口百万，更坐拥近十万守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战而降了？这是不是太不真实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来的是什么人？”他眼珠转了几转，问道。
“据其自白，是忻城伯赵之龙和保国公朱国弼。”
多铎又是一惊。
朱国弼他不知道，料想应该是由于爵位尊贵，为了表示诚意，才跟着一起来的，可是对赵之龙这位守备勋臣，多铎虽然从未谋面，但却早已久闻其名——对方的城防主将，他想不闻其名都不行！
赵之龙亲自来降，这事有点意思！
多铎命令道：“传！”
赵之龙和朱国弼卑躬折节进入大帐，偷眼向上观瞧，只见多铎头戴红缨纬帽［注3］，身穿团龙补服［注4］，三十五六岁年纪，国字脸，大眼睛，嘴唇上留着浓密的卷髭，阔鼻大耳，英气逼人，赶忙跪倒叩首道：“臣赵之龙/朱国弼赍表奉上大清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坐前，乞请王爷开恩准降。”
“呈上来。”多铎命令道。
旗牌官接过降表，呈给多铎。
降表是用四六骈文写成的，多铎挑着其中能看懂的“旌旆远来，跋涉劳止”，“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奉表出郊，望阙待罪”等等句子，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略知大意，把降表放到一边，问道：“福王（弘光帝登基前为福王）何在？”
“回王爷，”赵之龙叩首道：“听闻天兵将至，旧主播迁南奔，不知所往。”
多铎皱了皱眉头，心说朱由崧这货色还真是个善于逃跑［注5］的主，又问：“听说崇祯太子在南京，是真的吗？”
“南京城确实来了一个自称先帝太子的少年，”赵之龙答道：“但现已查明确系假冒，实乃故驸马都尉王昺侄孙王之明。”
多铎摇头笑道：“既然是避难，那自然是更名改姓比较安全，如果说姓朱，岂不早就被你们给杀了？”
从弘光帝的角度来说，为了保住皇位，对假太子尚能容忍，对真太子却肯定必欲除之而后快而后安，多铎这种诛心之论令赵之龙尴尬无比，嗫嗫嚅嚅，不能回答。
朱国弼却揣测多铎的心理，以为他不相信那真是王之明，曲意附和道：“太子原本不曾改名，是马士英不认太子，强行替他改的。”
“哈哈哈哈！”不想，多铎听罢却仰天大笑，骂道：“真是个奸臣！”
**********
［注1］叉手：一种礼节。两手交叉齐胸，俯首到手。
［注2］后记：袁继咸数次寻死不成，被胁迫往见阿济格，长揖不拜，阿济格极力劝他降清，许诺让他仍做九江总督，遭到断然拒绝，后被押往北京，于顺治三年（1646）就义。
［注3］纬帽：清代的一种凉帽，无帽檐，以竹丝或藤作胎，面料用纱。用作清朝官员礼帽的红缨帽，在夏秋季即以纬帽为之。
［注4］补服：明清时的官服，因前胸和后背都缀有彩丝金线绣成的补子，故名。补子通常文官绣禽，武官绣兽，各品级纹样亦有规定。
［注5］善于逃跑：这次逃跑之前，朱由崧已经有过三次逃跑的经历。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李自成陷洛阳，朱由崧缒城逃脱，前往怀庆（今沁阳）避难。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农民军攻怀庆，朱由崧逃亡到卫辉，投奔潞王朱常淓。同年三月初四，卫辉也有农民军进攻的警报，朱由崧又随潞王逃往淮安。
袁继咸本来还在为更换护卫的事狐疑，见到大军终于开拔，这才放下心来，把护卫之事抛到脑后，更不多想左梦庚为什么没让他担任先导，转而开始筹划占据南昌之后，应该怎样辅助左梦庚抵抗鞑虏，收复失地。
一路平静无事，船只渐渐驶近湖口，袁继咸暗自庆幸没遭到清军堵截，以为大事已成，欣喜地走出舱外向鄱阳湖方向眺望，不想一望之下，他赫然发现，湖面上竟然连一帆一桅也没有。
“怎么回事？大军没进鄱阳湖，是要到哪里去！”袁继咸心知有变，厉声喝问道。
左梦庚新派来的护卫们闻言，齐齐上前把他围住，为首的头目回道：“回江督话，小的们不知。”
“撒谎！”袁继咸大怒：“大军不进鄱阳湖，必是往九江去了。清虏正在九江，我军如此妇孺皆行，岂是要去作战的样子？尔等皆是左梦庚心腹，怎会不知端底？还不实话实说！”
袁继咸发了火，头目却越发恭敬，叉手［注1］说道：“江督您就别问了。小的们当兵吃粮，管不得这些大事，只知道护得江督周全。”
“好啊，好啊！”袁继咸仰天大笑，“好你个左梦庚啊，骗得老夫好苦！尔父作乱，我不能禁止，那时候就该自尽，之所以没死，是想劝你们回头，为朝廷抵御外侮保存一份力量，不成想你竟然甘负国恩，背主投敌！老夫没你那么无耻，惟有一死，以报二祖列宗，也算不负我平生所学！”
说罢，他猛地推开众人，以袍袖遮面，奋身跳进了滚滚的长江之中。［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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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几乎同时，五月十四日，多铎所部清军进抵南京城外，先在天坛扎下大寨，又派遣前锋数十骑驰抵城下预为侦察。
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不敢怠慢，慌忙赍降表由城上缒下，亲自前往清营接洽投降事宜。
南京天坛跟南京紫禁城一样，由于年久失修，早已坍毁无存，别说是主体建筑，就连神厨、神库这样的附属建筑也没剩下一间，多铎自南征以来第一次住进了军帐里，正在寻思早日攻破南京，好找个像样的府邸居住，帐外亲兵忽然进来启禀道：“禀王爷，南京城遣使来降。”
什么？多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京城城高池深，户口百万，更坐拥近十万守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战而降了？这是不是太不真实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来的是什么人？”他眼珠转了几转，问道。
“据其自白，是忻城伯赵之龙和保国公朱国弼。”
多铎又是一惊。
朱国弼他不知道，料想应该是由于爵位尊贵，为了表示诚意，才跟着一起来的，可是对赵之龙这位守备勋臣，多铎虽然从未谋面，但却早已久闻其名——对方的城防主将，他想不闻其名都不行！
赵之龙亲自来降，这事有点意思！
多铎命令道：“传！”
赵之龙和朱国弼卑躬折节进入大帐，偷眼向上观瞧，只见多铎头戴红缨纬帽［注3］，身穿团龙补服［注4］，三十五六岁年纪，国字脸，大眼睛，嘴唇上留着浓密的卷髭，阔鼻大耳，英气逼人，赶忙跪倒叩首道：“臣赵之龙/朱国弼赍表奉上大清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坐前，乞请王爷开恩准降。”
“呈上来。”多铎命令道。
旗牌官接过降表，呈给多铎。
降表是用四六骈文写成的，多铎挑着其中能看懂的“旌旆远来，跋涉劳止”，“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奉表出郊，望阙待罪”等等句子，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略知大意，把降表放到一边，问道：“福王（弘光帝登基前为福王）何在？”
“回王爷，”赵之龙叩首道：“听闻天兵将至，旧主播迁南奔，不知所往。”
多铎皱了皱眉头，心说朱由崧这货色还真是个善于逃跑［注5］的主，又问：“听说崇祯太子在南京，是真的吗？”
“南京城确实来了一个自称先帝太子的少年，”赵之龙答道：“但现已查明确系假冒，实乃故驸马都尉王昺侄孙王之明。”
多铎摇头笑道：“既然是避难，那自然是更名改姓比较安全，如果说姓朱，岂不早就被你们给杀了？”
从弘光帝的角度来说，为了保住皇位，对假太子尚能容忍，对真太子却肯定必欲除之而后快而后安，多铎这种诛心之论令赵之龙尴尬无比，嗫嗫嚅嚅，不能回答。
朱国弼却揣测多铎的心理，以为他不相信那真是王之明，曲意附和道：“太子原本不曾改名，是马士英不认太子，强行替他改的。”
“哈哈哈哈！”不想，多铎听罢却仰天大笑，骂道：“真是个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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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叉手：一种礼节。两手交叉齐胸，俯首到手。
［注2］后记：袁继咸数次寻死不成，被胁迫往见阿济格，长揖不拜，阿济格极力劝他降清，许诺让他仍做九江总督，遭到断然拒绝，后被押往北京，于顺治三年（1646）就义。
［注3］纬帽：清代的一种凉帽，无帽檐，以竹丝或藤作胎，面料用纱。用作清朝官员礼帽的红缨帽，在夏秋季即以纬帽为之。
［注4］补服：明清时的官服，因前胸和后背都缀有彩丝金线绣成的补子，故名。补子通常文官绣禽，武官绣兽，各品级纹样亦有规定。
［注5］善于逃跑：这次逃跑之前，朱由崧已经有过三次逃跑的经历。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李自成陷洛阳，朱由崧缒城逃脱，前往怀庆（今沁阳）避难。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农民军攻怀庆，朱由崧逃亡到卫辉，投奔潞王朱常淓。同年三月初四，卫辉也有农民军进攻的警报，朱由崧又随潞王逃往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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