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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方良卖菜

    府衙文书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全城,民情立即鼎沸起来,县城北门的少年们素好拳勇,闻之奋袂而起,推举季世美等人为首,鸣锣执械,拥至县衙,要求方亨给一个解释,一时之间,四门响应者多达万人。

    方亨内心惶恐,却又不肯堕了县太爷的威风,正在不知所措,却见旁边走出一人,乃是他的老师派来祝贺他履新的家仆,愤然做色,手指众人骂道:“尔等这些奴才,竟敢如此犯上作乱,个个都该砍头!”

    方亨暗暗叫苦,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样说话,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家仆的话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现场立即炸开了,有人高呼:“他就是降贼奸佞的仆人!”

    不敢动官员,还不敢动仆人吗?这话犹如一句命令,众人蜂拥上前,你一拳我一脚,不一会儿竟把那家仆给活活打死了。

    当场殴出人命,主簿莫士英大惊失色,早已脚底板抹油,偷偷跑了,方亨也是胆战心惊,再也顾不得威严,慌忙站起身来,踉跄欲逃。

    季世美眼尖,见方亨想跑,一个箭步窜上前来,劈胸揪住他,先打掉了他的官帽,又一把扯碎了他的官服,怒目问道:“狗官,时至今日,你是想死想活?”

    方亨战栗道:“壮士息怒。你们聚众所求,无非是想免予剃发。我愿顺应民意,备文详请免剃。我乃一县之主,所请必被俯允,万万不可伤我性命,自闭投诉之门。”

    季世美觉得方亨所言有理,拎着方亨后领,问众人道:“这狗官说,他会替我们上书请求免予剃发,大家说信他不信?”

    百姓们本是出于义愤,原也没有非造反不可的意思,听季世美这么一问,纷纷萌生了见好就收的想法,先是少数几个人,继而众口一词道:“既然这样,我们便信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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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亨捡回一条命,狼狈逃回后衙,一面命人紧闭宅门,一面急忙修书一封,请常州知府宗灏火速派兵,“多杀树威”,然后取出一个银锞子,唤来亲信家仆方良,说道:“暴民聚集县衙,你我主仆命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去府衙搬取救兵,才能解此危难。你瞅个机会偷偷溜出城去,务必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宗知府本人。这银子你先收着,差事办完之后,解了眼下的危机,老爷我另有重赏。”

    说着,他把银子和信一起往方良面前推了推。

    方良上前一步,先拿起银子,见是个二两的锞子,心中高兴,便又拿起书信,和银子一起揣进怀里,叉手道:“请老爷放心,小的一定亲手把信交给知府老爷。”

    方亨点点头,挥手道:“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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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良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服,把辫子拢到脑顶,先用头巾裹了,又用斗笠罩住,往下压了压,遮住眉眼,然后去厨房里拿了一副扁担,把书信藏在筐底的夹层里,上面胡乱装了些青菜,扮做一个卖菜的,这才匆匆走出县衙,直接往西城门赶去。

    他一路专拣僻静的小街小巷走,没遇到几个人,又不吆喝,人们不知道他的菜是不是给谁家送的,也就没什么人拦住他买菜,一路非常顺利,看看快到城门了,他才找了个旮旯歇下担子来,一面假装擦汗,一面观察情况。

    城门口比往常热闹了不少,看来聚集县衙的人们余怒未尽,还没完全散去,方良不敢过去也不敢久留,只得重新挑起扁担,顺着街边,低头往南城门绕去。

    他一心想着快些出城,可是刚走了没几步,却突然被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方良一阵心虚。

    “找你还能干什么?买菜!”妇人很是粗鲁,也不管方良的菜是不是卖的,硬把扁担拽下来,抱怨道:“鞑子就是鞑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剃什么发!这头发也是随便剃得的?闹得都去县衙讨说法了,连个卖菜的也没有,却像什么样子!好容易碰到一个,你不能走,让我挑几样。”

    说着,她在菜筐里肆意翻弄起来,一边翻弄又一边嫌弃道:“你这菜也太少了点吧?就不能多趸几样来卖?挺大个男人,还能累着你不成?唉!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这菜的样数少吧,卖相也不好呀!你看看,你看看,这焉了吧唧的,看着就不讨喜。晒了几天了?哟!你看看呀,这叶子都黄了!就这个样子还想卖出去?我看你也是个外行,不会做个生意!是刚学着卖菜的吧?行了,行了,谁让我心善呢?照顾照顾你这个新入行的,凑合拿两条黄瓜吧——也就是我吧,除了我,谁会要你这种烂菜!——对了,我得先尝尝,可别是苦的,苦的白给也不能要呀!没法吃不是?嗯……怎么卖的?”

    方良被褒贬得头昏脑胀,虽然他并不真是个卖菜的,但听到这种话也觉得气闷,有心要发火,又怕引起旁人注意,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四文一条,你给七个钱吧。”

    黄瓜一般都卖五文钱,方良的意思是便宜点卖,快点成交好快点跑路,不成想那妇人却并不买账,嚷嚷道:“就这破黄瓜还要七个钱?我照顾你生意,你却拿我当冤大头?你还有没有良心?”

    “那你说怎么卖!”方良很不耐烦。

    “四文两条!”

    “行!四文两条就四文两条!拿钱吧!”

    妇人狮子大开口,本是等着方良还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禁细细打量了方良几眼,这才发现方良的斗笠下面裹着头巾,顿时好奇心压过了占便宜的心,问道:“这大六月里,裹得这么严实,你不热吗?”

    “我怕风!”方良有些慌张,“四文钱,你还买不买?”

    “买呀,当然要买呀,”占便宜的心又回来了,妇人掏出一个帕子包来,一面打开来拿钱,一面还不消停,“怎么就会怕风呢?这是个什么病?看过郎中没有?郎中是怎么说的?若是没看过郎中,我们街坊便有一个,医术好得很呢!我给你介绍介绍?”

    妇人只顾着说话,把钱捏在手里,并不递过来。

    方良想死的心都有了,扮做干什么的不好,偏偏要扮做卖菜的,又偏偏遇上这么个话痨,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

    “算了,就四文钱的事,我不要了,”他恨恨道:“黄瓜白送你了!”

    方良挑起扁担要走,旁边却过来一个大汉,一把按住扁担,喝道:“别慌着走!注意你很久了,休想看她是个妇人你就糊弄她!把头巾摘下来,有头发再走。”

    方良暗叫不好,赶忙赔笑道:“这位大哥不要说笑,我怎么敢糊弄……”

    “废什么话!”大汉却是个暴脾气,不等方良把话说完,隔着扁担劈胸揪住方良,喝道:“让你摘你就摘,别逼我动手!”

    “你且放开,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快摘!”

    “别打架!别打架!快来人呀!这里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