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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章 谢阿大典田

    罗志勇这次说的是真心话。

    他与王日桂共事多年,深知此人是个敲诈勒索、巧取豪夺的行家里手,为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蚊子腿上也能刮下一层油来,而且还是个官身,虽然未入流,却也不是他这种吏员所能对抗的。

    罗志勇打算退却了。

    苏涛却不想退却。

    赋税钱粮是他的职权所在,也是他的利益所在,岂能轻易就拱手让人?历年来他之所以没少给王日桂好处,除了见者有份,想要堵住王日桂的嘴之外,主要就是为了不让王日桂把手伸过来,岂料这厮却不讲规矩,见到机会竟然就赤膊上阵了。

    难道我把手伸到刑狱那摊,他也会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吗?苏涛这样想着,咬牙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八咬人不松口。事已至此,岂是你想作罢就能作罢的?需得想个狠招,绝了他们的念想,不然让他们尝了甜头,以后哪还有咱们的安生日子过?”

    这话说得没错,可是罗志勇刚刚着了别人的道,已经失了心气,两手一摊,苦笑道:“为之奈何?”

    “这次税额太重,”苏涛阴恻恻地一笑,又恢复了阴阳怪气,“下乡的时候,你可得多注意些,好好看着那些狗仗人势的民壮杂役,别让他们逼得太紧,再把那些穷棒子们给逼得发了飙。”

    发飙?这又是反话!是不惜激起民变,也要阻止王日桂插手的意思。

    罗志勇心头大震,凝神细细想了一过,起身深施一礼,笑道:“多谢簿司提点,小吏谨记在心。只是那些班头们跋扈惯了,恐怕不肯听从小吏规劝,说不得还是要劳烦司爷,请他多下乡走动走动。”

    “这是自然,”苏涛点了点头,也笑道:“民壮不归你管,你还是不要越权为妙,不然王日桂会对你不满不说,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你也说不清楚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本官已经告了病假,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多几句嘴而已,究竟如何区处还要靠你自己把握,本官如今只管吃肉喝酒,操不着这份心了——今天你得请客,不许小气!”

    “多谢簿司指点迷津!今日酒钱自当由小吏承担,日后还会另有一份人心!”罗志勇连声应着,走过去打开房门,冲着外面高声叫道:“老易!把你家的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今天要来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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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阿大仍然种着原来的那几亩水田,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田的主人了。

    他到底还是把田典给了莫举人。

    不典田就无法纳捐,不纳捐就要吃王法,吃王法就可能搭上性命,这笔账谢阿大还能算得明白。

    所以,为了活命,典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问题是,典了田也不见得就能活命。

    现在的湖南,人口流失,赋役沉重,田已经不值钱了,再加上他是典卖而不是卖断,就像去当铺里当东西,不可能当出实价来,所以他的田虽然是最上等的好田,肥腴得简直都能攥出油来,可是莫举人却也只给了他一个低到踝子骨的价格。

    这价格让谢阿大很郁闷,但他想着现在典得便宜,将来赎得也便宜,还是咬着牙认了,不料,等他在文书上摁了手印才知道,原来莫举人不付银两,只付制钱。

    这不是坑人吗?谢阿大想反悔,可是手印已经摁了,实在反悔不得,只好又苦苦哀求,磨了半天嘴皮子,结果是要银子不给,要粮食也不给,把莫举人说得急了眼,看那架势似乎连制钱也不想给了。

    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谢阿大不得不认头,按官价拿到了几串可怜的皮钱。

    这就很悲催了,因为官府不收制钱,如果用制钱纳捐,那就得把制钱和捐粮全都折算成银两。

    按理说,只要公道,折算也只是麻烦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平头百姓来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公道。

    “若是谁都讲理,谁也别欺负谁,那才真正是老百姓的太平日子。”每当回想起来,谢阿大总要这样感慨。

    官府收钱兑银,向来只按市价,而银贵钱贱,尤其是皮钱更贱,银子的市价要比官价贵一倍半,再加上折色按什么比率来折,完全就是官府说了算,今年竟然高达一斗米两钱四分银子,比官定平价翻了足足三翻,比市价也翻了两翻,于是不出意外的,收捐的账房先生噼里啪啦一顿算盘珠子,他那几串皮钱还没等捂热,就统统进了官府的钱箱子。

    谢阿大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忙活了一溜十三遭,怎么到头来田没了,钱也没了,只落了个两手攥空拳不说,还欠了官府二十几文钱,要不是那个账房先生还算仁义,当场给他免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新窟窿给堵上,只能在千恩万谢之余,哀叹穷人的日子难捱,赌咒发誓下辈子就算托生成一条狗,也再不做种田的泥腿子了。

    不过,赌咒归赌咒,那毕竟是下辈子的事,对这辈子,他虽然觉得憋屈,却也并没真的失去信心。

    信心来自他租种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几亩田。

    佃租七成,因为他没有牛,佃租里含了租牛的价钱,不然倒是可以降到六成,但降下来的那一成养不了一头牛,所以还是这样划算,高是高了些,可是佃租就这么个行情,并不只是针对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关键是这田现在是举人老爷的了,有功名的人按例优免田赋杂役,也就是说,交了七成租子以后,剩下的三成就是他的净得,说起来令人心酸,比起以前纳粮应役,受尽盘剥,其实还要划算一些。

    “早就让你把田寄在莫老爷名下,你个犟种好像我要害你,硬是梗着脖子不肯,害得我为你多操了多少心!现在知道好处了吧?”里长汤胜是典田的保人,签完文书领了皮钱,从莫家出来的时候,他斜着眼睛笑呵呵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