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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唐王监国(下)

    所有迎驾程式总算走完,郑芝龙兄弟(郑鸿逵是郑芝龙的四弟)没回官衙,而是回到了私邸。

    郑氏聚族而居,祖宅在泉州南安县,福州只是为了公务方便而建的别第,却仍然是一座三路五落(即三跨五进)的大宅子,前埕后厝,坐北朝南,红砖白石墙,硬山燕尾脊,形似殿宇,富丽堂皇。

    二人各自回房净面更衣,然后出来在中路三落的正厅里坐定,郑芝龙劈头问道:“老四你吃饱了撑得吧?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便弄回这么个麻烦来?要不是给你留着面子,你以为我会让他进城?”

    郑芝龙是海盗出身,性情逸荡,不喜读书,崇祯元年(1628)受抚降明,纠合官方、海商以及自己的旧有力量,合力击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注3]和其他海盗的舰队,从此控制海路,凭借亦官亦商亦盗的身份,大发其财,很快便富可敌国,军力得到空前壮大,不仅成了海上霸主,而且成了福建的土皇帝,如今,他这个土皇帝惬意还没惬意够呢,怎会愿意身边多出个真皇帝?所以他才对迎接朱聿键不冷不热,说朱聿键是个麻烦。

    郑鸿逵却不这样想。

    郑鸿逵虽然自幼便跟随郑芝龙行于海上,但与郑芝龙不同,他对领兵作战、驰骋万里波涛不是特别感兴趣,相对而言,他更喜欢读书,因此他还特意考了个武进士的功名,之后便先以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继以镇江总兵的身份,周旋于达官显贵、名流闻人之间,对官场权斗的阅历和眼界,都不是常跟海商、洋人打交道,又蜗居在福建一隅的郑芝龙能比的。

    所以,他不认可郑芝龙的看法,解释道:“大兄,当年你带着我们接受招安时曾经说过: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我搬了棵大树回来,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呢?”

    郑芝龙不喜读书,但并不是不曾读书,对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心知肚明的,闻言态度缓和了一些,说道:“唐王血脉太远,你想把他立为大树,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话说得有理。

    朱聿键是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桱(首代唐王)的后代,皇上家是第四子朱棣(明成祖)的后代,若说血脉太远,那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了,如果有人因此表示反对,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但是,也不是没办法破解。

    郑鸿逵笑道:“唐王有三可立,只要下手下得早,此事必成。”

    “哪三可立?”郑芝龙问。

    “首先是人人皆欲立之,”郑鸿逵说道:“如今与毅宗(崇祯帝)血脉最近的唯有桂王,可是桂王远在广西,而朝廷却在东南,远水难解近渴不说,即便遣使请驾,如果使者未至,而西南诸臣已经拥其登基,那不是把定策之功让给了别人?所以,就近从疏藩中择贤继统,乃是人之共识,此为一可立。”

    “你是说择贤?”郑芝龙能成为海上霸主也不是浪得虚名,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正是,这是二可立,”郑鸿逵接着说道:“不管立谁,都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立嫡、立长、立贤,三条里面总得占上一条,才能堵住世间悠悠之口,绝了他人的觊觎之心。好在唐王素有大志,远声色,精吏事,洞达古今,尊士爱民,贤名早已传于天下,这个理由是现成的。”

    郑芝龙点了点头,又问:“那么第三呢?”

    郑鸿逵笑了起来,“第三嘛,就得说是合于天意了。”

    “怎么说?”郑芝龙不解。

    “这种舆论早就有人在造了,”郑鸿逵笑道:“唐王国号合于唐尧,旧时封地又在南阳,乃是东汉中兴之主刘秀的故乡。黄道周有言:鉴往可以知今,中兴自古旧南阳,岂非天意哉?”

    郑芝龙哑然失笑,摇头说道:“这马屁拍得也未免太露骨了!如果没有我们郑家的钱粮兵马,别说什么‘中兴自古旧南阳’,就算他的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大兄说得是,”郑鸿逵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这样岂不更好吗?”

    话刚说到这里,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一声仿佛近在耳边,吓得兄弟两人猛地一震,急忙往天井里看去,只见外面已是大雨如注,仿佛天河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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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聿键站在廊下,凝视着瓢泼雨幕,心情无比沉重。

    刚才的炸雷也吓了他一跳,但跟炸雷相比,黄道周指责郑芝龙傲慢无礼,才更令他心惊。

    码头上的一幕,朱聿键并非毫无所感,可是一年前他还是个高墙中的罪宗,毫无自己的班底,对郑芝龙这样的实力派,他只能拉拢利用,根本得罪不起。

    他本以为像黄道周这样的清节忠诚之士,能够体会他的苦衷,顾全大局,相忍为国,没料到正统(明英宗的年号)以来“文蔑武”的痼疾竟然如此根深蒂固,连黄道周也未能免俗。

    “人君能以至公待天下,方可责人臣以无私,”朱聿键斟酌着,缓缓说道:“所谓文武,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就像人的身体,文筋而武骨、文背而武胸,虽然各司其职,实际却是一体。所以,国家要达到长治久安,首先要文武和于上,然后才能兵民和于下,否则便是自乱阵脚,自取其败。对南安伯,本王还是要宽容以待,先生也不宜对其过于苛责。”

    黄道周不以为然,争辩道:“江北四镇以其拥立之功,傲视百官,威福自用,朝廷徒费钱粮,却未建尺寸之功,全是武官跋扈的原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郑芝龙失礼无状,已经露出了跋扈的端倪。殿下若是一味宽纵,只恐将来尾大不掉,悔之晚矣。”

    这个道理,朱聿键何尝不知?但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处置郑芝龙,却未免有些小不忍而乱大谋。

    他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南京失陷以后,本王之心日日都在滴血,如今监国闽省,创设百司,第一要务便是求贤。举用阁部等官,只要藩院诸衙门惟慎惟公,计议确当,本王必无不允。得贤,方可得安;得安,方可得治。望先生勉之。”

    大力察举得力官员,用意不言自明,黄道周沉吟片刻,长揖道:“殿下重托,臣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殿下既然已到福州,应当尽早监国摄政,以安天下之心。”

    听见黄道周终于不再争辩,朱聿键这才转回身来,看着仍然鞠躬未起的黄道周,说道:“本王监国,必先祭祖,告天地,然后才敢摄政。你们抓紧时间准备,明天,闰六月初七日,本王行礼监国。”

    “臣谨遵谕令,这就叫他们去准备!”

    建太庙、筑天坛地坛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刻几个牌位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