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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谢阿大逞凶

    郭金台和程宣抱拳离开,来到寅宾馆的大门口,郭金台刚要迈步出去,程宣拉住他说道:“幼隗,你我在这里等等,等那些乡民们出来了,在他们后面跟着就行,别被裹挟进去。”

    郭金台没那么多忌惮,但是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点头说道:“还是去大门外等着吧,顺便也问问看门的,究竟让不让咱们出去?别根本就不让出去,岂不空欢喜一场?”

    能不让出去吗?程宣愣了愣,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与郭金台迈步来到衙门口,只见四五个差人正在门洞里坐着说话,门外的宣化坊那里也聚着一大群人,便与郭金台对视了一眼,上前拱手道:“各位差官,我们在屋里待得烦闷,想要出去转转,不知行得行不得?”

    差人们一齐停了话头,几个年轻人斜眼看了看他,并不理睬,只有其中一个低声骂了句:“明狗!”

    程宣脸色一红。

    他追随严起恒多年,虽然非官非吏,无品无位,但也没人敢小瞧他,尤其是严起恒为官清正,官声很好,连带得他也很受尊重,从没想过竟然也有被骂成狗的一天。

    “欸,不要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差人制止了那个年轻人,起身把程宣拉到旁边,说道:“他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这位先生莫怪。您要出去便尽管出去。太爷有过吩咐,几位想去哪里都行,我等不得阻拦。”

    “哦,那么多谢了!”程宣虽然气恼,却也没心情跟差人们怄气,见老差人还算客气,便道了谢,回头招呼郭金台,抬脚要往外走。

    可是老差人却又拦住了他,往宣化坊怒了努嘴,说道:“请恕小老儿多嘴,先生看到那些人没有?那都是神塘冲的乡民,来押解以前的户房司吏罗志勇回乡分田的——”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说道:“那都是些暴民——当然了,现在换了朝廷,已经成义民了——曾经暴动过的,手里有人命,杀了本县的司爷(典史)和他们本乡的举人老爷,若非闯军正好南下,他们就被官军剿灭了。小老儿知道两位是大明的人,不然也不敢说这个话。请听小老儿一言:两位先生若要出去,最好还是先回去等等,等他们都走了,再出去不迟。”

    程宣闻言心惊不已,赶忙致谢便要回去,却不知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浑身精瘦的汉子,此刻正凑上前来,嬉皮笑脸地问道:“老东西你说什么?你说谁是暴民?”

    “没有没有!兄弟你听错了,”老差人赶忙否认,“我说你们是义民,专杀土豪劣绅,是为民除害呢!”

    “你以为我是聋子?”那汉子并不放过,下巴扬得老高,使劲往前努着,只从眼睛底下看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胸膛却已经快要撞到老差人身上了,吓得老差人连连后退,程宣也不觉退后了几步。

    汉子步步紧逼,嘴里也不闲着,骂道:“现在变了天,已经是我们穷人的天下了!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狗衙役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瞧不起老百姓?娘的,简直是找死!老子们连捕廉(典史)和举人都杀了,你算个什么鸟,也敢在这里聒噪?”

    那汉子眼看着就要挥拳打人,一旁的差人们全都站了起来。

    “阿大你干什么!”恰在这时,衙门里又走出一条汉子,同样很瘦,但是没有那种戾气,出言制止了谢阿大。

    谢阿大回头看了看,见是谢老栓,便收了威风,却仍然骂道:“这老东西胡说八道!”

    “行了,都是受苦人,你难为他做什么,”谢老栓说道:“去大牢里看看,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他是受苦人?看门狗只认衣服不认人,哪有什么好东西!”谢阿大不服,却也并不多留,骂骂咧咧地往里面去了。

    谢老栓叹了口气,拱手给老差人赔罪,老差人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躲到一旁去了。

    这一幕,程宣都看傻了,见到老差人躲开,才想起自己也该躲躲,慌忙拉着郭金台,又回了寅宾馆,猫在门后面,悄悄盯着斜对面的县衙大牢。

    郭金台汗颜道:“多亏景召兄有先见之明,不然被他们裹挟了,着实是个麻烦。”

    “幼隗还要去看分田吗?”程宣笑了笑。

    “去还是要去的,小心些便是,”郭金台很坚决,“子曰‘听其言,观其行。’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确对李自成很有好感,几乎就要决定投顺了,可是见到刚才一幕,却又难免心生疑虑,担心李顺政权其实只是暴民政治,在关系到人生抉择的重大关口,他不得不谨慎从事。

    程宣笑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幼隗要亲自去看一看,本也应当,只是刚才那一出还不够吗?依我看,那种跋扈嚣张之辈会做出什么,不用看也能想得出来。”

    这话很有道理,可是郭金台在长沙见惯了顺朝上下的作风,跟刚才那一幕落差实在太大,一时难辨真伪,坚持道:“那毕竟只是些乡民,无知村氓而已,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好。”

    程宣做为严起恒的幕宾,相处日久,彼此合德,并没有另投他主的打算,又对分田不感兴趣,本来并不想去,见到郭金台坚持,有意劝阻,又想到严起恒也没多说什么,只得同意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跟着去看一看吧。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看是去看,可不准管闲事,没得再把自己给折进去。”

    “这是自然,景召兄请放心。”

    两人正说着,对面呼呼啦啦拥出了一大群人,推搡着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戴枷的囚犯,吵吵嚷嚷走出了县衙。

    “他们出来了,”程宣说道:“那个后来的汉子倒是挺和气,看上去像个首领。你我此去,不妨跟他攀攀近乎,一旦有个什么变故,也许指望得上。”

    “景召兄高见!”郭金台拱手钦服。

    两人计议已定,又稍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县衙,远远跟在乡民后面,而在他俩的后面,都司监随堂张景春走出了门房,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刚才那个老差人说道:“安有道,你在这里看着严起恒,咱家也该到神塘冲去了。”

    都司监固然是个宦官机构,但它用的人却并不都是阉人,不然一眼就被看出特别来了,还怎么做秘密的事情?